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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缘悭命蹇识薄郎 ...

  •   若说临安府白日里的热闹,总是不及晚上的。夜市除去大内前外,到处是买卖各类奇巧器皿的物件。其他的坊巷市井,尤其是离着钱塘门外那边,关扑的铺子,酒楼歌馆一直灯火通明。还有些卖卦的高人为了招徕顾客,给自己的卦摊起了噱头十足的名号,什么“五星”“三命”“时运来时,算些买庄田,取老婆之类的事。
      直至四鼓之后方可安静下来,等到五鼓之时,朝马将动,又有趁着大家伙休息的时候,赶紧将早市摊子支起来。这城里,一年到头基本上是都有亮堂的时候。
      沈映微是最爱逛夜市的,她以前只听人说过往日里东京府有多热闹,心中自留有份好奇。她去小摊上买了一袋蟹黄包子,又被春桃唠叨:“小姐,如今秋老虎虽正毒,蟹黄却是凉性的,不宜多吃。上次我不在身边,你偷吃酒,还差点被那许家公子给轻薄了去!”
      沈映微吃包子吃得正欢,也不在意春桃的话,“咱们开馆子的,虽说能做山珍海味,可哪里轮得到咱们自己吃?如今出来逛一逛夜市,好春桃,你就别管我了。”说着把另一个包子递过去,“你也尝尝,很是新鲜呢!小心别烫了嘴!”
      春桃接过包子,先是要开一个小口,吹了吹,将里面的汤汁细细吸出来,再一口将包子塞进嘴里。那肉汤灌在罗细面里面,与蟹黄融而不泄,煞是美味。
      主仆二人一路上净在小吃摊与茶肆里找好吃的。附近有一家宋五嫂鱼羹铺,店主曾是东京府人氏,随着兄嫂一起过来的。她家每到夜市开门,都要排长长的队,一晚上也只卖二十条鱼,去晚了可就只能等第二日了。
      沈映微拉着春桃也来排队,她对宋五嫂的名声早有耳闻,只是一直忙着自家酒馆的事,还没有亲自来尝一尝。忽然看见前面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那日给李湘明送餐食的亭兰,春桃顺着沈映微的眼神看过去,正要喊前面的人:“亭——”直接被沈映微捂着嘴拉到一边去了。
      春桃却一脸不解,便问道:“小姐,怎么了?为何不让我喊亭兰姑娘?”
      沈映微指了指春桃的脑袋:“你呀你,白吃了这么多粮食了。你瞧亭兰身边的那位公子。”
      春桃看过去,那位公子她倒是还有写印象,是前几日来酒楼中赶考的书生,只是家境贫寒却还装得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甚是讨厌。
      这正是那日要调戏沈映微的男子君瑞,他本是一心读书之人,小小年纪身上便取了功名。奈何上学时,学堂里有太多好吃懒做的富家子弟,君瑞跟着他们也养成了个四处吹牛充大的性子。
      他家里的长辈只剩下一个祖母和一个老爹爹,祖母早些年读过些书,也是个大户人家的女儿,奈何被外族人杀光抹净,幸亏祖母外出,这才躲过一劫。她嫁给自家的下人,也就是君瑞的祖父,他祖父倒是一个老实人,守着祖母安安稳稳过了一辈子。
      君瑞生来是苦命,他的亲娘难产,当晚就丧命了,可怜一老一少辛辛苦苦将他养大,老爹爹在码头上搬重物送他上学堂。却没想到将君瑞养成了个如此好逸恶劳的废物。
      那日在丰乐楼,同行的富家子弟非要点最贵的菜,骗君瑞去结账。可他哪有这些钱,还好他生来就生了一张巧嘴,一边哄着富家子弟们尽情的玩,一边瞧着小厮将酒杯摔坏,那陪酒的女子亭兰也不忍责骂,当下心中就有了主意。
      他趁所有人不注意之时,专门在偏僻处堵着亭兰,“这位小姐莫慌,我是来赶考的书生,刚刚见到小姐不忍苛责下人,心中自有一番感动,因此这才来主动与小姐相识,虽有不当之处,但请小姐莫怪。”
      临安府的酒楼里的规矩,向来是要拿名牌点人的,城里把这叫做“点花牌”,不过亭兰是轻易是点不到的,除非是她自愿。再有者,沈映微看得顺眼,多给些银钱才能罢了。
      亭兰本是官家小姐,待在丰乐楼的时间也不长,自是不知道人心险恶。她瞧着君瑞长相清秀,待人又彬彬有礼,遂与他攀谈起来。
      君瑞与亭兰聊了半日的诗词歌赋,说他最爱欧阳修、苏轼一众豪放之人,若能入朝为官,定要像东坡先生一般“西北望,射天狼。”亭兰听得内心里澎湃激昂,一时昏了脑将酒钱垫给了君瑞。
      且道今日,沈映微总觉得亭兰身边的这位男子有些面熟,却总想不起来是谁。猛然间,她后背被人拍了一下,吓得大叫起来,旁边的春桃和在沈映微身后的徐景和也被吓了一跳。
      见三人都被吓到,许棠清哈哈大笑起来,沈映微甚是恼怒,隔着徐景和就要狠打这泼皮。幸好徐景和比他二人年纪大些,性子也稳重些,忙扯开话题制止住:“映微,你们也来排宋五嫂的鱼羹?”
      沈映微这才停下,道:“早听闻这里的碧绿豆腐鱼羹鲜嫩润滑,馋了好久,今日也是无事才准备试试。”
      此时的长队早已排起,要重新再排恐怕是会空手而归了。许棠清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冲沈映微摇了摇:“幸亏我早有准备,命人提前来排队,约着徐公子一同到茶肆里吃,你来不来?”说着瞥见旁边,又道:“咦,这不是前日里趁你喝醉酒要调戏你的书生?”
      徐景和听到有人调戏沈映微,忙要上去发问,被沈映微及时拦住:“没事的,他也没对我怎么样,幸亏许公子救了我,为此我还专门做了蒸软羊给他送到府上呢!”
      沈映微这话说的咬牙切齿,那日许棠清说要晚上再来,孰知左等右等只派了个小厮过来,说这蒸软羊必须要亲自送上门,且还是要温热的。
      沈映微气冲冲地去了许宅偏门,托下人送进去。许棠清在书房里练字,待蒸软羊端上来之后,还特地问小厮,沈映微做了何表情,又有何态度。
      此时,她借机讽刺许棠清,“吃了蒸软羊可要好好去科考,不然我这羊可是白蒸了。”
      “你们呐,倒像两个活冤家一般!”徐景和无奈摇摇头,沈映微跟着他走向茶肆,又特意朝着亭兰与君瑞的方向看去。若是寻常,酒楼中女子与他人相处,做老板的是无法干预的,只是许棠清说君瑞竟然是那日调戏自己的人,自然要多注意些,待今日回去,定是要仔仔细细地盘问亭兰一番。
      沈映微一行人挑了个茶肆角落,不容易被看见的地方。沈映微先尝了尝鱼羹,这里面有番薯叶、生姜、豆腐、鱼露、胡椒还有鸡粉,这番薯叶是最容易出鲜味的,她怎么就没想到要在炖得肉里放些呢?
      “怎么样?比你家的好吃吧?”许棠清发出一声不合时宜的挑衅,沈映微还没有说话,春桃却先答了:“许公子莫要看不起我们丰乐楼,我家小姐从前为了学厨,可是遭了很大的罪呢!人家都说我家小姐的菜品活色生香!”
      许棠清“噗”地笑出声,“春桃这丫头养得好,还知道‘活色生香’怎么用的呢,等你要寻亲的时候,我帮你看看哪家的公子娶你做大娘子才好。”
      春桃被许棠清揶揄一番,红着脸说不出话来,沈映微才开口:“春桃,别理这泼皮,你坐下来,咱们一块吃。”
      徐景和跟着笑道:“许公子年纪还轻,爱逗人玩,春桃你莫要见怪,赶紧坐下尝尝这鱼羹。”
      春桃是跟着沈映微一同长大的,两人是主仆,也是姐妹,因此有沈映微一口吃的,总也少不了春桃的。再者,沈映微亦不是大户人家出身,自然不拘谨于这些礼数。
      正聊着,亭兰与君瑞一前一后也进到茶肆里。那君瑞对亭兰十分体贴,连椅子都是用衣裳擦干净了,才让亭兰坐下。“听闻街北的山子茶铺,里面一到晚上便有仙洞仙桥出现,甚是美妙。若是亭兰姑娘不嫌弃,改日一同前去吃茶可好?”
      君瑞还未等茶上来,就要约亭兰这几日的时间。沈映微瞧着君瑞那幅轻浮的样子,这鱼羹也觉得有些酸了。
      徐景和轻瞥了一眼,“如此油腻之人,真到了朝堂之上,还不知怎么趋炎附势。”
      许棠清又盛了一碗鱼羹,听到他这样的想法,有些不以为意地道:“哎,徐兄,这可不好说,若是能忠君,这样的人也很能笼络人心呢。”
      “不能这么说…”
      “停!”沈映微被两个人说得不耐烦,只能喊停,“你们俩先不要争论了,且不说他能不能高中,亭兰一直跟着他,我要损失多少银子呀!”
      沈映微此话一出,面前的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小姐,咱们要把这个君瑞公子从亭兰姑娘身边赶走吗?”春桃一口气将碗里的鱼羹喝完问。
      沈映微摇摇头道:“先不用,等我再观察一番再说,先好生吃东西才是正经。”于是一行四个人,期间说说笑笑好不热闹,一直到二更才回去。
      且说李湘明这边在酒楼中做小厮倒是做得自在,她与巧巧从小就皮糙肉厚的,端茶倒水倒是难不倒她们。丰乐楼临湖,风景亦是极美,若是晚上有空时,李湘明便会坐在门前细细得瞧着夜景。
      她来临安府已有小半月的功夫,许家还没有打听到在哪里。只是时常来的徐景和,跟李湘明倒是走得近,只要见她,便会问:“你这债务还有多久还清?”
      李湘明笑嘻嘻得伸出指头回道:“还有两个半月。”心下却想着,我这未婚夫忒死脑筋了,若是关心我,怎么不干脆把债务替我还了,还每日来问作甚。
      原来李湘明在被徐景和抓住的时候,就心有疑惑,这些天只听得这位沈老板每次叫他“徐公子”,便误会成“许公子”,因此徐景和每每来此,李湘明都故意接近,上菜也让厨子多盛一些给他。
      厨子后来发现她的小心思,不耐烦了,便道:“你这小厮,好没脸,徐公子也是你能亲近的吗?”
      李湘明扬着头嚷嚷:“凭什么我亲近不得,难道你能亲近啊?”后厨本就热,厨子又是一个胖子,热得浑身都是汗,忙干了李湘明出去。
      这天,亭兰正在花园里小憩,见到李湘明和巧巧遮遮掩掩地不知去往何地。她悄悄跟上去,只见到了院子角落一处偏僻的如厕,巧巧守在门前,李湘明净进入到女厕之中。
      亭兰吓了一跳,心想这两个小厮好大的胆,青天白日之下竟敢偷看女子入厕,忙站出来大喊:“你们这两个小厮,我家老板可怜你们,才叫你们在酒楼做事还债,没想到你们竟然做出这种勾当!”
      巧巧猛地见有人出来,也不知如何是好,忙摆手辩道:“亭兰姑娘…不是…你别喊,别喊…”
      而在香厕里的李湘明听到外面有人喊叫,裤子都还没有提利索就跑了出来,一把捂住亭兰的嘴,“姑娘莫叫了!且听我解释!”
      亭兰素来爱干净,见有人上过如厕没有洗手,气得差点晕过去。拼命要打下李湘明的手,奈何李湘明力气颇大,一般人挣脱不开。
      在不远处守着李湘明的两位是兄弟在一旁互相碎碎念,“师兄,师妹不会要杀人灭口吧?”
      “别胡说,师妹自是知道分寸!”
      这位知道分寸的李湘明师妹携着胆大的丫头巧巧将亭兰拐到荒僻的柴房,“亭兰姑娘,你若答应我不叫,我便放了你。”
      亭兰内心甚是害怕,恨不得将这二人生吃了,却也不能不妥协,只能点点头,暂时答应。待李湘明一放手,亭兰迅速跑到柴房门前大叫起来,奈何又被李湘明一掌劈晕。她抱着晕过去的亭兰,跟着身子转了半圈放到地下。
      巧巧缩头缩脑地上来问:“小姐,你下手也太狠了,亭兰姑娘不会…”
      说着摸摸亭兰的鼻边,感觉到还有呼吸,吓得她抚着心口道:“还好无事,小姐你刚才甚是帅气,往后我若遇见心仪之人,也叫他这样抱着我转圈圈。”
      李湘明扶着额头,“你快把从家里拿的醒药拿出来。”
      巧巧一边伸进衣服里找,一边问:“小姐,你怎么知道我拿了药出来的呀?”
      “你离开家之前偷偷摸摸跑到药房去,以为我不知道啊?”
      亭兰吸了醒药之后,缓缓醒过来,见自己还身处在拆房中,哭着缩成一团道:“你们别过来啊,再过来我可叫了!”
      李湘明瞧她精神已经恢复,悠悠道:“叫吧,大不了我再劈晕一回…”
      亭兰这次吓得更不敢吭声了,李湘明见她老实许多,才决定把身份告诉亭兰:“亭兰姑娘,你莫怕,我们俩都是女儿身,不信你来摸摸?”
      亭兰从未见过如此无理之人,气急败坏地斥责她:“你莫要诓我,你说什么我也不会信的!”
      李湘明辩解得烦了,直接拉着亭兰的手往自己胸口上放,亭兰本想再次大叫,叫了半声,蔫了下来,道:“你…你真是女子啊?”
      李湘明甩甩头,“我说过,来临安府是为了寻人的,无奈之下才在这里。亭兰姑娘明事理,知大意,希望莫要将此事讲出去。”
      “我…自是不会的,你要寻亲的那人可有头绪了?或许我可以帮你,咱们老板也会帮你的…”
      李湘明忙道:“不用了不用了,我自会慢慢找到,感谢姑娘好意。”
      亭兰被放出去时,还转身瞧了她们一眼,便飞快的跑了。巧巧站在李湘明的身后,有些不安地道:“小姐,她不会说出去吧?”
      李湘明拿着刚刚从亭兰身上偷摘下来的玉佩,颇有自信地道:“自然是不会,不然我也是有把柄的。”
      李湘明早看出来亭兰爱恋着赶考书生君瑞,为此君瑞特地将身上的这枚玉佩送给她。这亭兰倒是好姑娘,不看出身贵贱,这玉佩卖出去也不值一两银子,只是不知道,那赶考的书生会不会愧对她。
      亭兰进了房间,感觉到心里面在咚咚的跳,腿早已也软了。
      此时,身着一身暗色的沈映微敲门进来,她本就是要和亭兰正正经经地商讨近日的表现。这几日,已经不止一两个客人来投诉了,连大理寺的大人过来都被亭兰拒之门外,眼看白花花的银子落在眼前又飞了出去,沈映微可是心痛得很。
      “亭兰呐,这几日你身体可还好?”看着正在抹茶的亭兰,沈映微坐下先开了口。
      亭兰自是知道沈映微是为何而来,想找些什么理由搪塞过去,便道:“是,虽说秋老虎时期燥热得很,只是这几日贪凉,晚上睡觉被子盖得少,便着了凉,怕传染给了客人。”
      言罢将茶递给沈映微,沈映微没有接过去,只笑笑道:“亭兰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咱们这酒楼可不养闲人,尤其是像你这种官家小姐。”
      亭兰跟了沈映微三年,自然是知道她公私分明。私下交情是一回事,若是动了酒楼里生意,可就另要算一回事了。
      看来她与君瑞的事,还是不能操之过急,她忙道:“映微你带我恩重如山,若是没有你,我也许早已饿死在街头。你放心,我定不会误了事。”
      沈映微见她颇自觉,心里当然高兴,话也放得轻了些:“我叫人煮了姜糖水来,回头我让春桃端给你,你到时趁热喝了。无论什么病,可莫要拖延。”
      亭兰听得这话有另一番意思,却又不敢多想,只能低声答应,也减少了见那君瑞的次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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