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魏丛良

4、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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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内开了暖气，热流从出风口吹到脸上，黎鞘感觉到自己本就干燥的脸变得更加紧绷。
　　后背慢慢往后靠，黎鞘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交错攥在一起，他尽量让自己看着不要那么紧张，可是身体的僵硬却是他没办法控制的。
　　“安全带。”任焕侧头看他，手指点了点肩膀。
　　黎鞘快速眨眼，后槽牙都咬在了一起，慌忙拽住安全带的手都在抖。他深吸气，抓着那根安全带送进卡槽里。
　　就在这时，身前投下阴影，任焕伸手轻按了一下他右手边车门上的按钮。黎鞘睁大眼，鼻尖擦过一片衬衫布料，淡淡的香水味包围着他，“这位置是不是太挤了，摁这个按钮可以调节。”
　　只是两秒，任焕坐了回去，椅背慢慢往后靠，空间变得更加宽适，黎鞘晕怔怔地听他说话，而后长吁一口气。

　　“热吗？”任焕又朝他看了两眼，“你鼻子上都冒汗了。”
　　黎鞘的手立刻遮在鼻尖，磕磕巴巴道：“不……不热。”
　　任焕没再说什么，嘴角微微勾起。黎鞘笔笔直地坐着，故意把头转向窗口，装作在看窗外的样子。

　　车子驶出路口往高架上行，任焕的工作室放在了郊区，那里房价便宜不过相对的离市中心也比较远，导航显示还要再开一个小时。车内很安静，毕竟真的不是什么特别熟悉的老同学，彼此都没有说话。
　　车子开到高速收费口时，任焕侧头看了看，坐在副驾驶上沉默寡言的男人偎在靠椅里，半张脸晒在光晕里睡着了。
　　落日飞车的歌像是一个遥远的梦，任焕把梦的声音调低，音乐和那些和煦的光一样，弥漫在整个车厢内，柔软温和。

　　黎鞘闭着眼，脸上是太阳的温度，细薄的眼皮在光线里被晒出纤细的血管。
　　突然伸出一双手，手掌朝下，挡在他的眼前，阴影落在脸上，黎鞘似有所觉，睫毛颤抖挣扎，扫过那遮在自己眼跟前的掌心。
　　他睁开眼，茫然地看着眼前骨骼分明的手指，光从指缝里落下，零碎散漫。他的意识缓缓回笼，眼睛适应了亮光，反应过来时，任焕收回了手。
　　“黎鞘，我们到了。”

　　任焕推开车门，黎鞘紧跟着下车，睡得有些熟，脚步一深一浅跟在任焕身后。
　　任焕回国后自己在大企业里做了一年就出来自己开了工作室，主要做运营推广，做了几年也算是慢慢积累出名气，这一回有一家芬兰的化妆品公司找到了他们。
　　工作室是一座三层的小洋楼改造的，门前没有车位，他们的车停在街对面，任焕带着黎鞘过马路，到了洋房，推开白色的木栅栏，院子里有些荒凉，草皮枯黄，上头还堆着几簇没来得及清理的黑泥。
　　任焕侧头看了眼，对黎鞘说：“之前种的花都被冻坏了，我们打算把这里翻新，铺上一层木板放一些桌椅，冬天的时候还能晒晒太阳。”
　　黎鞘顺着他指着的方向投去目光，轻声道：“冬天这样肯定很舒服。”
　　“等折腾好了，你过来我请你晒太阳。”
　　黎鞘不禁握紧拳头，压抑不住的喜悦和紧张仿佛要顶破喉咙，声音挤出喉咙“嗯”了一声。

　　洋房一楼都是活动娱乐区域，二楼才是办公的地方。他们走到二楼，整个办公室空荡荡的，任焕有些不好意思，对黎鞘说：“今天来的还太早了，他们一般都十一点才会到。”
　　“那么晚啊。”
　　“我们工作性质比较自由，只要把事情做好就行，先到我办公室去吧，还得爬几节楼梯。”
　　任焕的办公室在三楼，那原本是个小阁楼，被打通后放上家具就成了任焕的办公间。
　　黎鞘跟在他身后，走进屋内，一眼看到的是透着光的三角窗，窗沿下边堆着两张油画，墙角边上是一张单人小床，另外一侧则是一张黑色沙发。

　　“我不怎么呆在办公室里，也没找人收拾，有些乱，你先坐。”任焕快步走到沙发边，把堆在上头吉他拿开，又绕过圆桌弯下腰从靠墙的小冰箱里拿了两瓶水后在黎鞘身边坐下。
　　沙发是双人的，但黎鞘却不适应，他往侧边挪了挪，紧紧挨着沙发一端。任焕没有察觉他的异样，把茶几上的彩页本拿起递给黎鞘，“这是工作室要合作的那家芬兰化妆品公司的资料，黎鞘你看一下，另外我们后天飞一趟芬兰，去那边拍一些视频短片。”
　　黎鞘低头随后翻了几页，乍一听到任焕的话还没反应过来，懵了几秒，茫然问：“后天就要去？”
　　“签证的事情你别担心，我会帮你办妥。”
　　“不……不是，我……我没想到会那么快。”黎鞘脑袋都转不过来，有些结巴道：“我要是走出去了，望望就一个人，我……”

　　任焕有些惊讶，肩膀往黎鞘这边靠，侧目道：“你真没结婚啊？我还以为是望望说着玩的。”
　　黎鞘露出苦笑，他说：“望望他没有妈妈，从小就是我照顾着。”
　　黎鞘说这话的时候眼梢微垂，睫毛的阴影落在眼睑下，比平常人白的脸上是世事的痕迹，惆怅难堪的情绪交杂，出现在任焕眼前的是一种让他觉得陌生的情绪。
　　任焕忍不住说：“要不把黎望放我那，我爸妈特别喜欢小孩。”
　　黎鞘抬头，呆看着他，几秒后，嘴角微微勾起，轻声道：“可以吗？”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任焕露出笑，身体靠过去直接揽住了黎鞘的肩膀，“就这么说定了，你和我去芬兰，黎望让我爸妈照看。”

　　黎鞘猛吸一口气憋在胸口，拼命缩着肩膀。
　　任焕说了什么他都有些听不清了，心脏像被砸了好几下，痛痛的麻麻的，脑袋也晕晕的。他吞咽着唾沫，身体越发往沙发外挪，突然身下一空，他打了个哆嗦，双手被拽住，眼前黑影闪过，回神时身体已经栽在了任焕怀里。
　　任焕抱着他笑，笑声在胸腔里震荡，黎鞘耳膜里全都是轰隆隆的声音，他听到任焕说：“黎鞘你想什么呢，都快摔地上了。”

　　在想什么？
　　黎鞘靠在任焕身上，惶惶不安的心里想到的是那个晚上。
　　他抱着因为失恋而喝得酩酊大醉的任焕，在一家旅店里住下。
　　简陋的小旅馆，昏黄不明亮的房间，窗户外是媚俗的霓虹灯光，他们拥挤在那个逼仄的房间里，任焕抱住了他，脸埋在他的脖子里，呼出的气灼热刺痛。
　　他听到任焕对着自己轻声呢喃，念着对不起，说着还是喜欢，求着别离开，哭着不想分手。

　　他呆愣无措，他是知道的任焕一直有一个女友，他们感情很好，他曾以为任焕和那个女孩毕业后就会结婚。可世事难料，爱情永远都不会是永远，他以为的美好成了任焕的一堆眼泪。
　　他僵硬地蜷缩在任焕的怀中，眼泪落在他的脖子上，一点点晕开凉意。
　　他心尖都在颤抖，不能呼吸的感觉，慢慢转身，喊着任焕的名字。
　　任焕低头，目光迷醉，嘴唇微张，念出的却是另外一个名字，而后伸手反扣，搂住了黎鞘的脖子按入自己怀中。

　　是风雪缥缈的夜晚，最不能见人的身体在黑暗里被分解。
　　当时的痛，即便是过去十年，仿佛依旧是嵌在了骨头里，拔不去，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