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缓缓归矣》檐下猫

3、相识（上）

　　“咕~”一声算不上大的声音从房顶上传了下来，朴芩手上未停的把一块水晶糕放进嘴里，春风斋的糕点一直深得他喜爱。两行书还没看完，又是一声.....

　　朴芩终于无法忽略房梁上的人，“下来。”他淡淡的开口。

　　“属下叨扰公子，请公子责罚。”一时间没有稳住身子，甲一还歪了一下，完了，规矩都在主人面前废完了。在离开凌风殿前，他受了五日刑诫，主上亲自监刑，受刑期间自然不能进食，在马车上主上也是多次敲打，只在客栈里赏了半个馒头。而主人收下他已经两日，没有立刑规，连召见他都没有，他也不敢私自进食。甲一有点绝望的闭了眼，主人本来就不喜他，掂量了一下自己现在的体力，只怕是撑不过去。

　　“过来。”主人清冷的声音打断他的胡思乱想，劳烦主人亲罚，甲一自然不敢怠慢。

　　未及抬起膝盖，眼前蓦的现出一片金光，膝下地砖上的花纹在眼前不断放大，最终黑暗将他吞没。

　　桃乐掖好被角，端着已经被染的血红的脸盆走了出去，自她把甲一带回来已经快一个时辰，少爷刚刚睡下，她也不敢去打扰。桃乐回头看了眼躺在床上的人，想起刚才见的伤口，叹了口气，希望他能坚持到明天吧。

　　屋外的雨淅淅沥沥的下大了，本来陷入昏迷的甲一皱眉头，细碎的呻吟露出来，从四肢百骸传来的剧痛立马把他从昏死中拉了回来，右手本能的扣紧身下之物，触感却是柔软的被褥，甲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滚下床，在身体不受控制之前，爬到屋角阴影里藏好。

　　是系铃人，凌风殿里控制暗影的药蛊，一月发作一次，主人手上是有解药的吧，可是这两天他犯了太多错，甚至在受罚时昏倒，主人如何责罚都是他应当受的。

　　甲一跪伏在地上，系铃人本就难熬，他体内的刑针都又是全部扎在穴道上的，将他的痛苦翻了几翻。汗水从额头滴落，几息间已将刚换上的中衣湿透。身体里一阵高过一阵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呜咽出声，牙齿咬破小臂，他将血全部咽下，咽到像火炉一样燃烧着却空空如也的胃里。

　　甲一知道这只是开始，熬的时间越长，药效越大，就算痛的撕心裂肺他也不敢将刑针取出来，哪怕主人应该并不知情。他怕自己疼的狠了失手损坏了家具，只得用右手抓进地板，指甲寸寸绷断，身上的伤口也尽数崩开，在他身下汇成一滩。

　　“还是脏了地板啊，刚才爬出去就好了......”内心再给自己记上一笔，待主人责罚的时候，也不知道能不能撑过去...

　　他在血里挣扎，企图得片刻安宁，可痛苦是最能让人清醒的了...

　　天微白，雨霁。

　　桃乐轻手轻脚的起床，叫起两个当值的小丫头，她昨晚睡的不好，雨声雷声呼呼隆隆的，脑海里也老是浮现甲一满身的伤，还有几十根泛着银光的针，整根的没入身体里。

　　想着少爷还没起，桃乐决定先去看看甲一，也没过多久，朴芩第一次被自己的侍女敲门叫醒。他少见桃乐如此慌张的样子，便也不再怪罪，随便披了外裳就出了门。

　　偏房的门没有关上，风一吹就吱呀作响，还未进去就能闻见门缝里飘出来的血腥味，他踏进去，床铺还算整齐，视线环绕一圈，最终落在那个蜷缩在屋角的人身上。甲一跪倒在血泊里，额发凌乱地贴在脸上，身上没有不出血的地方，右手的指甲都整个掀翻开来，指肚也是一片血肉模糊。

　　“桃乐，去请蒋太医过来。”

　　“是。”

　　“二弟请了蒋太医过去？”朴鸿躺在软榻上听到小厮打听来的消息，惊的立刻坐了起来，他突然后背一凉，不会楚庄主带来的人真看出什么问题了？

　　“去他院子里打听打听，看看蒋太医是怎么跟那个病痨鬼说的。”狠狠踢了小厮几脚：“还不快去！”

　　蒋太医是真的太医，早些年是太医院的院判，后来梁帝驾崩就告老还乡，回到了苏州开了家医馆。朴家二少爷体弱多病，每每到了冬天就咳的下不了床，他也经常去朴府看望那个和他孙子差不多大的孩子。所以他一看到桃乐一路跑着进来，还以为是朴芩突发了什么情况，急急抓了药箱就往朴府赶去。

　　待进了朴府，蒋太医看着桃乐并不带他去主屋，而是一路领着他去了偏房，他虽然不解，但也没多说什么。直到看见了床上的人裸露在外的手臂，就明白了几分。他在宫中多年，暗卫影卫也见过不少，他按耐下心里疑问，开始把脉。

　　“蒋太医坐。”

　　朴芩放下手中书卷，亲自倒了茶请蒋太医坐下。

　　他也不打算寒暄，喝了口茶就开门见山的问道：“此人是你的影卫？”被他这一问，朴芩也没打算隐瞒，只得告知道：“前几日来了一位友人，将他…当做谢礼…”

　　“他中了毒，毒虽狠辣，却不致命，应该是控制类的药物。外伤不少，最重的还是他身上的刑针，伤口附近已经血脉堵塞，瘀血堆积，看样子已经不少时日了。”

　　“刑针？”烬叔叔也没有告诉他啊，略一思索：“那劳烦蒋太医帮忙把刑针取出来吧。”

　　蒋太医听到这话却是面露惭色，摸着胡子说道：“那二十几根刑针扎的虽不是要紧的穴道，但用的是武家的手法，若是医家下的针，小老头定能安然取出来，可他现在的样子，我实在是不敢下手啊。你若无心罚他，倒不如等他醒来以后让他自己慢慢取下的好。”

　　“芩儿明白了，谢蒋太医指点。”

　　蒋太医自觉得自己看人很准，朴芩这孩子虽然性子冷淡了点，也不是喜爱打骂下人的主子，于是挥笔写下一张药方，所用的虽不是极尽昂贵的药材，但也有几味补药价格不菲，他将药方放于朴芩面前，嘱咐道：“影卫恢复力要强于常人，不要一日就能醒来，外伤的药一日五次，多休息几日。”

　　朴芩收下药方，安排桃乐送蒋太医再抓药回去，站在廊下看见几个突然出现打扫的下仆，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招手叫了一个人过来道：“去跟大哥说一声，我院里有人受了伤，在府里支五十两银子。还有以后他每月在府里领的月俸，就跟桃乐一样吧。”

　　看着下仆匆匆离去的背影，朴芩收手回袖笼里，指尖握住刀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