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缓缓归矣》檐下猫

2、初遇

　　天街小雨润如酥，

　　草色遥看近却无。

　　最是一年春好处，

　　绝胜烟柳满皇都。

　　三四月份的苏州城还在一片烟雨朦胧之中，作为江南四大名城之末的苏州，虽然比不上其他三城的财大气粗，但也有着自己的一番风味。小桥流水，吴侬软语，河边洗衣的姑娘笑颜如花，让人神魂颠倒。

　　城外的官道上有马车奔驰而过，地面上还留着昨夜的集雨，坑坑洼洼的路面并没有影响驾车人的速度，就连车壁上都没有溅上一滴泥痕。

　　马车行的极快，车里倒是平稳的很，甲一跪举了两个时辰的茶盏没有任何倾斜，满满的茶水在杯檐出晃晃悠悠，却丝毫未出。

　　楚烬慵懒的靠着背枕，看着额头已经爆出青筋也不敢晃动的人，想起已快到苏州城，才缓缓开口道：“赏你了。”

　　“是，属下谢主上赏水。”

　　官道转过弯，苏州城门已映入眼帘，林一放慢车速，回首躬身道:“主上，苏州到了。”

　　“嗯，进去吧。”

　　“有路引吗？”

　　林一从怀里掏出路引交予看守城门的士兵，士兵看了会儿路引，又抬头看了看像尊杀神的林一，问道：“车里是什么？”

　　“我家主子。”林一坐的端端正正，声音冰冷。出门在外不能叫主上，林一在最后一刻立刻改口。

　　“下来检查一下。”

　　林一皱了皱眉头，怎么这么麻烦，他以为将路引给官兵看了就行，没承想还是引起了怀疑，他们这次出行不能引人注目，要是在门口闹起来暴露了主上的身份，麻烦就会更大。可是他也没有那个胆子去叫主上下车，本来就是他办事不利，怎敢劳烦主上屈尊下车。

　　正在踌躇的时候，车内一阵轻微的响动，帘幕掀开，甲一率先跳了下来，又转身扶楚烬下车。楚烬收敛周身踏出车厢，视线扫过林一却没有任何停留，他朝因城门口喧闹而赶过来的城门侍卫长举了举拳，行了江湖礼：“家里侍卫不懂事，给官爷添麻烦了，还请官爷海涵。”五十两银子就隔着袖子递了过去。

　　张石捏了捏银子，对身后挥了挥手：“没什么大事，就是例行检查，放行。”

　　直到马车行驶进苏州城的喧闹中，一个士兵才偷偷地问：“头，就这么放他们进去了吗？”张石一个爆栗狠狠的敲上去：“你还想怎样？”又看着其他几个人道：“以后眼睛都放亮点，别给我捅娄子！”

　　“头，你是说，刚才那个人，我们惹不起？”被赏了爆栗的小兵摸着头，一脸恍然大悟。

　　张石眯着眼睛看着那辆马车消失的地方，想起那个男人一下车，驾车的男人连气都不敢出，良久才说了一句：“想要老婆孩子热炕头，就别去招惹那些人。”他把银两扔给小兵：“大家拿去分了吧。”

　　“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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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州城里熙熙攘攘，恰逢这几日是集市，就算是下着小雨，路上也是游人如织。因为来之前已和朴府互通了书信，林一记得朴府在苏州城的具体位置，他平稳的驾着马车向朴府驶去。

　　雕梁画栋，屋角飞檐。

　　五尺高的门槛上，站着的是已年过半百的朴启高及其长子朴鸿。虽在屋檐下，但也有细雨斜斜的吹了进来。朴鸿一脸不耐烦的站着，不是动动手脚就是甩着袖子发出响声，已是而立之年却没有一份长子应有的稳重样子，本来就不怎么悦目的容颜现在更是贼眉鼠眼。

　　朴启高皱着眉头回身训斥他道：“站也有个样子，哪家大公子跟你一般，那柳先生是京城里的贵人，别丢了你老子的脸！”

　　朴鸿心里正不耐烦，也不甘示弱的顶了回去道：“您要是撑门面，干嘛不把您那二儿子叫出来，柳先生是来看他的，何苦让我在这里等着！”

　　“你..你你，你想气死我啊!我不带你，难道让那个病痨鬼拿了我的家业？”朴启高气的胡子发抖，他知道他这个大儿子烂泥扶不上墙，但也不能便宜那个贱人的儿子不是？更何况现在还有高枝可攀，这个时候不把自己大儿子递上去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朴鸿听着他老子在他面前毫不客气的诋毁他弟弟，心里正得意着，打西南角过来的马车已经在门口停好。

　　马车里的人还没下来，朴启高已经殷勤的迎了上去，要不是甲一跳出来时一身肃杀的气质，只怕他就要冲上去拉开帘幕了。

　　“柳先生光临寒舍，小人有失远迎，还望柳先生恕罪啊。”

　　主宾一起进入主厅坐下，林一和甲一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甲一感觉自己的手臂酸痛的厉害，像是蚂蚁在啃噬他的骨肉，他使劲握拳想缓解一下，不过没有什么用处，反而更疼了。

　　楚烬坐在左侧第一位，只是随便的坐着，也带着上位者的威严，与他相比，作为主人的朴启高和朴鸿比起来就有点相形见绌了。

　　“芩儿没有亲自出来迎接烬叔叔，是芩儿失，咳...咳失礼了。”

　　一袭烟蓝色长衫的朴芩转过长廊，在贴身侍女桃乐的搀扶下走了进来，楚烬迎上去，伸手扶上朴芩手臂，道：“无妨”，又看朴芩低着头咳的停不下来，指尖划过他手腕；“身子怎么越来越差了？”

　　“烬叔叔不必担心，娘胎里带出的毛病了，等这几日梅雨过去就能好些。”

　　楚烬将朴芩扶至椅边，朴芩边坐下边颔首还礼，眉眼间全是倦意，脸色也是病态的白，只是稍说了两句话就端起茶杯压下忍不住的咳意。

　　“我带了人，一会替你看看。”

　　“劳烬叔叔费心。”

　　“不必与我客气。”他在众人眼里是京城大财庄的少东家，家财万贯，现在朴家的地契金银都是他送来感谢他们当年的救命之恩。

　　“前几日接到柳大庄主来信，得知柳庄主前来看望，真是让我朴府蓬荜生辉啊。”朴奇高难掩面上的喜悦之色，他哪里知道自己两个儿子十几年前救的人竟然是个贵人，贵人还回来报恩，他拿着黄金在苏州城里买了房子，做着高利贷的生意，才有了现在的生活。

　　又坐了一会，朴启高话里话外全是阿谀奉承，楚烬确实不耐烦的紧，一阵冷风吹进来，朴芩打了个冷颤，又咳了起来，楚烬一脸担忧的站起来，上前捂住朴芩双手，道：“外面风大，我送你回去吧。”

　　“多谢烬叔叔，父亲，兄长，芩儿先回去了。”

　　“烬叔叔坐。”跟金碧辉煌的大厅截然不同，朴芩的房间极其朴素淡雅，如同山中老僧的禅房一般。朴芩亲自给楚烬倒了一盏茶，才拿起桃乐递过来的手炉。

　　“林七，给二公子把脉。”

　　“是，主上。”

　　林七小心翼翼地上前，朴芩配合的伸出右手，林七仔仔细细的把了脉，两只手都把了以后，跪着后退半步，问道：“二公子平时吃什么药？”

　　朴芩挥了手让桃乐拿来药方，又转过头道：“就是些补药罢了，父亲派人抓了药回来，桃乐亲自熬的，咳的狠了喝几副，平时我是极讨厌这药味的。”

　　林七捧着药方看了两遍，思索了一阵才朝着楚烬和朴芩叩首道：“二公子的药方和药渣是没有问题的，确实是积弱已久，属下没有更好的方子了。”

　　“也就是你什么都没看出来了？”

　　“主上恕罪。”林七赶忙磕头请罪。

　　“烬叔叔不要难为他了，总归这药吃了还是有用的。”朴芩伸手虚拦住楚烬，示意自己没什么大碍。

　　“既然你都说了，那便留他一命，你日后需要什么市面上寻不来的药材，只管来问你烬叔叔要。”楚烬转身踹了林七一脚“滚下去。”

　　“是。”生生受了楚烬一脚，林七连滚带爬的退出门外，闪身躲到树上去了。

　　林七刚刚出去，楚烬突然想起什么的朝着身后摆摆手道：“甲一，认主！”

　　…一直沉默着站在楚烬身后的迅速跪下，先毕恭毕敬的朝着楚烬行了大礼，才膝行到朴芩脚边跪好，顿了一下磕头至地：“属下甲一，叩见公子。”

　　甲一明白主上口中的认主是什么意思，暗影阁有规矩，主人未立刑规之前，他是没有资格改口叫主人的。朴芩垂眼看着跪在他面前的人，五体投地，极尽臣服，倒是乖巧。

　　朴芩转头看向楚烬，眼中带的笑意不似有假：“这便是烬叔叔答应我的影卫了？”

　　“甲一虽是地字间出身的暗卫，但也是按照天字间的规矩练出来的，既认你为主，便生死由你，留他在你身边护卫，我也放心。”楚烬放下手中茶盏，杯底和桌子磕出清脆声响“你留他几日，若是不和心意，下次你来京城，烬叔叔亲自带你去挑。”

　　朴芩清楚感觉到楚烬后半段话一出，甲一的呼吸几乎一窒，虽然看不清楚脸上，也能明显的感觉到是紧张了的。他本来就是玻璃心肝玲珑窍，很快就反应过来甲一在害怕什么，他虽然不耐烦身边有个人，但好在自己不必应承，又是烬叔叔一片心意，还是收下的好。

　　“芩儿谢过烬叔叔，芩儿平日里待在府里，也没什么事，有了甲一应是够了。”

　　“好吧，烬叔叔听你的，既然你收了他，刑矩我就不便插手，你自己立吧。”

　　朴芩看楚烬松口，挥手叫了桃乐带甲一下去熟悉院子。

　　直待甲一出去，楚烬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白瓷瓶放在桌上道：“这是系铃人的解药，一月一粒，一共是十六颗。日后他要是有了什么错，你懒得动手的，就晚给两天解药，保证他不敢再犯。我知道你仁慈，但驭下要有威严，要让他们明白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楚烬没有在朴府待很久，第三日早起就离开了，走之前还给朴启高留下不少银票黄金，倒是遂了他的愿。朴启高对这个财神满意的很，也看出他对朴芩的看重，所以一时间对这个整日呆在自己院子里不出来的二儿子多了几分关注。

　　所以楚烬离开之时，所有人都开开心心的站在府门口送他的时候，没有人注意到全程黑着脸的朴鸿，他快要气炸了，当时是他们两个人一起救下的楚烬，为什么所有人都忘了他，为什么所有人都只能看见朴芩，明明一副病入膏肓药要死的样子，但是苏州城里的小姑娘听到他的名字都会红了脸，凭什么呢？他控制不住自己心里泛起的怒意，眼神几乎要把朴芩戳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