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缓缓归矣》檐下猫

4、相识（下）

　　看着下仆匆匆离去的背影，朴芩收手回袖笼里，指尖握住刀柄。

　　甲一感觉自己漂浮在水里，周围太亮了，亮到他感觉自己全身刺痛，暗卫只配生活在黑暗里，自记事起他的世界里就只有规矩和刑罚，他不知道什么是光明，也从不奢望。身体重的像铁，一个浪头打过来，他刚想挣扎，却发现自己在向水里沉下去，水灌进口鼻中，带着一股极其苦涩的味道。他咳嗽起来，更多的水趁机而入，直到把他逼到窒息……

　　等有力气睁开眼，外面好像已经夕阳西下，伤口还被包扎过，若不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痛楚传来，他几乎要将昨晚的折磨当成一场噩梦。甲一小心运转着内力，忍受着内力冲击被封穴道带来的疼痛，整整三周天才有力气翻身下床，已经没有多的力气整理床铺，只能挪的朝向主人房间的方向跪拜下去。

　　系铃人毒发若不服解药，便会夜夜发作，日出时停歇，一夜疼过一夜，却又让人白天有力气行动，不至于耽误了主上派下的任务。昨晚他第一次毒发就昏迷一天的时间，今日不仅没有护卫在主人身边，还被人如此靠近也没惊醒，甲一在心里狠狠责骂自己两句，又看见墙角被他掀起一块的地板，眼里瞬间灰了下去，又很快收回眼神，更端正的跪好。

　　桃乐一进门就看见本应该躺在床上的人正跪在地上，无论她怎么劝也不肯起来，她伸手一碰，甲一就瞬间绷起全身，如此两次纱布已经渗出血色来。她只能佯怒把药碗“啪”的放在甲一面前，恶狠狠的喝道:“喝了，少爷吩咐的！”于是满意的看着甲一立马伸手端起药碗，喉咙没动一下就咽了下去。

　　桃乐一时语塞，又见人确实把药喝了下去，只得叹了口气起身去拿白粥。炖的烂烂的白粥里撒了臊子，水灵灵的小葱段子混在粥里，鲜香的味道扑面而来，端的是色香味俱全。把还烫着的粥放在甲一面前地上，放了勺子，又嘱咐一句：“慢慢的喝。”

　　正打算一口闷的甲一听到吓的一愣，伸出右手拿起勺子，一口一口的喝，喝一口还抬眼看她，目光里全是紧张。桃乐看他喝的挺快，就起身出去，拿了药还得备水给他洗澡，少爷还没回来，一会还得忙。

　　甲一听见阖门的声音就放下碗，不是他敢阳奉阴违，只是腹中剧痛让他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太久没有进食，刚才一碗药都让他腹中翻滚，疼出一身冷汗。他咬紧左拳，使劲收紧着喉咙，可是最后还是败给身体本能，“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苦涩的药混着微弱的血腥气，呕吐物的味道刺激着他，甲一的脑袋昏沉的厉害，本想抬手去擦，身子却提不起一点力气，直直的到了下去没有撞到冰冷的地面上，接住他的是带着体温的怀抱。

　　是主人！甲一挣扎着想跪起来，可他现在丹田空虚，四肢剧痛，连简单的跪拜都做不到，最主要的是他刚才吐出来的药，沾到主人衣摆上了！

　　不能脏了主人的衣服！甲一脑海里就剩下这一个念头，只想让主人离开，他伸手一推，却不知道朴芩是一个箭步冲过来抱住他的，根本就没有蹲稳，被他一推，直接摔了个屁股蹲，还撞上了床尾的衣架。

　　甲一听见声音抬头时看见主人捂着手肘站起来，心立马就掉到冰窟里去了，面色死灰，没了生机，他张了几次口，请罪的话都颤抖的不成样子：“主…主人，属下…”

　　右胳膊撞的确实疼，朴芩也不打算再伸手扶他，就开口道：“起来，去床上躺着，我不会罚你。”

　　甲一清楚的听到主人起身时因为疼痛而“嘶”了一声，本来脑海里一瞬间已经闪过无数种将他右臂卸下来的方法了，却因为主人的命令楞住了。

　　咬了咬唇，甲一还是选择勉力跪起身，路上主上敲打他的话语还在耳边：“朴家二少爷性子冷淡，就算是收了你也未必在意，凌风殿里规矩你的主人可以不知道，但若是暗卫回报你犯了规矩，掂量掂量刑堂的罚你能撑过几道！”

　　甲一磕头至地，昨日是系铃人发作的日子，他也进朴府几日了，现在他确实太虚弱了，弱到感觉不到外面他常呆的树上是不是有主上派来的人。他已经做了必死的意志，哪怕主上觉得他不配保护主人而把他带回去丢到刑堂，就算主人身边有了新的暗影，他也不想在主人面前坏了规矩。比起主上的刑罚，他更怕的是朗月清风一样的主人对他的厌恶。

　　他掐着手心静下来，平稳着声音答道：“属下行止不端惹主人不悦，受罚时昏倒，今日尚未当值，还...还伤了主人，量刑应当刑杀，若主...公子不愿，属下自回凌风殿领罚，属下不会逃刑的。”

　　朴芩并不做声，在他看来甲一确实是个麻烦，他素来喜爱清净，烬叔叔若是送来其他的谢礼，他就欣然收下了，结果偏偏送来一个当时他年少时随口提起的暗卫，真是麻烦。

　　不过要是真把这个人赶回去，只怕他这一身伤，是要死在路上了。刚跟兄长说了要给他领月俸，突然赶走了也不太好，朴芩揉了揉手肘，还是开口道：“自己将银针取出来，留作刑具，若是责罚，我还不配罚你？”

　　甲一本已心如死灰，但现在听主人的意思还有一线生机，就像要溺死的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连语气也带着一丝激昂的感觉，刚想应是又好像反应过来一样，慌慌张张磕头道：“属下不是有意隐瞒公子，这刑针是惩戒暗卫之用，要带足半月才能取下，而且，而且有刑针封住穴道，系铃人发作时会更加疼痛。”

　　“系铃人还会发作？”

　　“是，每次月底发作，若一日不服解药就会发作一次，不过公子请放心，系铃人只会在夜间发作，不会影响...”突然想起自己昨夜一次毒发就昏迷一天，好像没什么说服力，甲一声音渐渐低下去，最后的话也嗫嗫的说不出口。

　　他好像，把公子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给搞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