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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飞机在英伦三岛上空盘桓,到达西思罗机场时,天还没亮。
      伦敦的天气向来阴沉沉的,修睿早就习惯了。不过这一天好像格外不凑巧,窗外的地面湿漉漉的,天空正下小雨。
      修睿望望远方,许久后,淋着雨离开了。
      机场不如国内那么热闹,三三两两的人甚至透露着些许寂寞,目之所及的风景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这是异国他乡。
      别时酒犹在,已为异乡客。
      他缓缓走着,全然说不出此刻的心情。似陌生惶恐,似似曾相识,似早已习惯。
      到达厅人潮涌动,有人送别,有人相聚,欢笑眼泪充斥着整间屋子。
      他忽然顿住脚步,连身体也仿佛被定住,再无法挪动半步,然后紧盯着对面的人,对方亦站住不动,看着他。
      莫不是这世上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人?
      这一刻,仿佛千万年之久。直到……对面的人用中文叫了他的名字。
      他想或许是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有太多的感慨,所以他的眼泪才总是这么轻而易举,可他来不及擦。
      他走到对面人身旁,万分紧张,连说话也开始结巴:“不是说这辈子再也不理我了吗”
      对方仰头望他,拼命地把眼泪留在眼眶里,但到底还是哭着问道:“我们见面,你就只想对我说这些?”
      修睿连连忙辩解:“不是,其实我……”
      但他说不出口。他低着头,声音极微弱:“去年到英国时,我一直想,每天都在想,究竟在哪里可以遇到你,其实……我那时……每天午后都会去公园的河边散步。”
      对方听到此处,再也忍不住了,扑上去死命搂住他的腰。
      时间仿佛停滞。
      她贴着他的胸口,听着她的心跳,泪水渐渐沾湿他的白T,他把她摁在胸口,庄重又似祈求:“我喜欢你,我想和你过完这一辈子,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她身上有淡淡的香水气,依旧是多年前的“一生之水。”
      搬完家已经很晚了,但两个人都丝毫不觉得困倦。他们迎着凉风,一起坐在河边喝酒。
      她问起了季如初的事。第一次,不是嫉妒、不是吃醋,只是问他当年没说完的话是什么,她想她其实是知道的,可她就是要听他亲口说。
      修睿一瞬间的迟疑,苦笑道:“这么多年了……”
      对方依旧一脸倔强:“你那时说‘我的亲人只有我妹妹。’我一直以为你想说我是外人。你从来没有解释。”
      他把她抬起的头摁在自己肩膀上,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他喝了一口酒,又苦笑道:“你冤枉我了。现在,我最亲的人她坐在我旁边。”他一手揽住她的肩膀,一手握住她纤细的腕子。
      她委屈道:“那些年我看到你对妹妹好,我总是想,我要是你妹妹就好了,做你妹妹比女朋友好的多。可你从不解释,总是说我从未经历,也不想理解。”其实她还想说:后来我终于明白了,你要的,从始至终不过是个家而已。
      可她没说出口。
      她已经知道了,他想要有人把他当家人。
      如果有那个人,他会拼尽全力保护她,让她不受半点伤害,哪怕和全世界为敌。那时,季如初是他的家人,他很偏执地想弥补那些他自己从未得到过的陪伴、关心和爱护。
      可彼时年少轻狂,谁又会想这些?
      修睿笑着看她,一点也挪不开眼,握着她的手,自指尖给她传递温度。然后,他开始认真地思考,怎么回答她的问题。
      他突然想起,那时的季如初很看重承诺。其实他偶尔会忘记,就像她十七岁的生日,直到那天晚上11:00他才想起。他知道她其实是会不高兴的,她的不高兴总是很隐蔽,用尽力气不让别人发觉一分一毫。
      可偏偏他是心细如发的人,他只能苦笑。
      少年的时候,他总是小心翼翼地守护每一个诺言,他一定要让她知道,大人会和她一样记得。这世界上总会有人愿意不求任何回报地对她好,会挂念着她,想念着她,只希望她快乐,找到她想要的人生。
      可不知从何时起,她变了。
      他爽约时,她真的不在意了,从心底里不再生气,说句:“哥哥没事,这些我可以自己做;哥哥,我知道你很忙,我自己来,真的没关系,你不要担心我,我长大了呢!”
      他那时总是很难过。
      旧人旧事都埋在时间的洪流里,随着逝去的流水,飘忽不见了。所有藏在心底的话,都不足为外人道也了。
      其实那时候,她也不是没问过他这位妹妹,她问:“为什么对你妹妹这么好。”他回答:“大概是她遇到的我都曾遇到了,她像我的来生,所以…我不想她再尝一次我尝过的苦,她是个小姑娘,怎么能那么苦?”
      那时年少轻狂,总以为一切都不足道也,没想到误会如此之深。
      此刻她现在躺在他的怀里,笑着说道:“好多年不见你发呆了。”
      修睿晃神,轻轻地刮了下她俊俏的鼻子,笑着道:“你要听故事?”
      怀里的人轻轻点头。
      他的目光回到很久之前,想起那年他毕业时的故事。新买的曲面屏设计新颖,一看就知道造价昂贵。那时的季如初还没有见过这样的款式。她拿着手机摆弄了一会,结果手机从她手中滑落,掉到地上。修睿记得,他那时很生气,还训斥了她。季如初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像是很懊悔,很抱歉。
      他后来无数次地想起她的眼神,这是很多年里他最后悔的事。
      可这亦不足道也。
      他斟酌地、徐徐道:“那时我家和姑姑家住的很近,周末我也会去她家玩,然后带小初一起出门吃早饭,我每次都会打趣她说她是我养活大的。有次周二老师们体检,我们放假,一大早,我就带着小初喜欢吃的汤包去找她。我到的时候,她正在家里煮汤圆,她那时才念小学,人勉强和壁橱一样高,我看她把奶锅从电磁炉上端下时,我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万一她一不小心,可能就重度烧伤了。我问她为什么煮这个,她说,是姑姑和姑父让她煮的。我知道姑父从不在家里吃饭,还经常要值班,小初总也见不到爸爸。姑姑早上8:00要上课,她事业心很强,晚上经常加班做科研,还要备课。时间太紧,他们来不及早起做早饭。可小初这么小,怎么能自己煮饭?况且汤圆这样甜的东西小孩怎么可以天天吃?我很生气,又很心疼她,又觉得……我好像比小初幸福,我上小学的时候,起码爸妈会把我送走,我早上在学校吃饭,晚上也在学校吃饭,吃完后才回家。所以,那时我经常对你调侃说,我们家都是留守儿童。”
      她当然记得,他第一次这么说的时候,她还傻傻地问:“你的意思是…你父母都在工地搬砖吗?”再后来,她一直以为他只是调侃而已。
      这故事听起来简单,过往的那些事却又是怎样的惊心动魄呢?
      她紧紧地抱住他的腰,她知道他没说出的话,他是和妹妹相依为命长大的。
      他大口地喝酒,微有醉意:“还有啊……也是高中。我喜欢你,记得那我送你只粉红色的小猪吗?当时小初也看到了,她也很喜欢,我着急送给你,就对她说,下次再买给她。她那时很小,我急着找你也没顾得上安慰她。等我回家的时候,她高高兴兴的,好像这件事从没发生过。所以,我好像并不如你想的那样对她好。”
      怀里的人瑟缩了一下,在他胸口毫无规律地乱蹭,他揉揉她的脑袋,她小声道:“我记得的,那时我还曾经三番五次问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不怪你。”那时过了很久,他给季如初买了一组粉色的小猪,浅黄色的小鸭,还有卡其色的小兔。但他始终觉得很对不起她。
      她还念初中,她不该这么早体会离别的滋味,尤其是,与他的离别。
      “后来小初长大了,念了初中,她有次回家问我‘哥哥,我很可怜吗?’那天是家长会,学校举办亲子活动,可姑姑和姑父都没有时间去参加,其实从小到大都这样,只不过她的好几个同学们都问她,她说了家里的事之后,她的同学都说她太可怜了,她那天哭的眼睛都肿了,可到夜里,姑姑和姑父也没问一句她怎么了。”
      他的思绪飘回到很久以前,他想起有次季如初收拾行李,他偶然看到她的行李箱,发现这几个小玩偶她一直随身带着。其实仔细想想,他好像没送过她什么很像样的、有纪念价值的礼物。
      他又开始大口喝酒。
      她好像能读懂修睿心思似的,忽然凶巴巴地问:“现在不后悔?”
      修睿沉默一瞬,低头笑了,然后拧拧她秀气的鼻子,模仿她的神情道:“傻瓜,还说不吃醋。姑父一年前评了主任,姑姑现在已经是大教授了,我还担心什么呢?况且小初已经念大学了,她终究长大了。其实......你当年说的很对,我到现在才真正懂得,谁也不能照顾谁一辈子,她终究……需要长大。”他的目光清明澄澈,很是坚定。
      他相信她可以掌控她的人生,并且越来越好。
      两人相视一笑。
      过了一会,她若有所思地唏嘘道:“五年前你问我要不要结婚,我觉得没准备好,三年前我问你要不要结婚,你说你没有资本,那……现在呢?”
      他立刻放开她,单膝跪在地上,在她的手背印下一吻,半调侃道:“既然林小姐这么着急……”
      他自口袋里拿出一只精致的丝绒盒子,望着她明亮的眼睛,郑重而又充满期待地问:“美丽林小姐,你愿意嫁给修睿先生吗?他从您17岁时就开始爱慕您了,您是这二十八年的人生里,唯一爱慕的人,他想照顾您一辈子,您愿意吗?”
      她立刻哭了。
      最后,修睿一路把她背回家。
      两人定居英国,房子车子什么修睿很早就提前办理好了。他想,即使他们不能在机场相遇,他也会用尽一切办法找到她在英国的住址,重新追求她,然后,郑重地向她求婚。这枚戒指他一直装在口袋里,他一直在等这一天。
      几天后他和家人说了这件事,家人都表示尊重他的意思,一切都可以按自己的想法来。在视频电话快要结束时,他看到了季如初。
      他有些惭愧,毕竟,到英国第二天就结婚这种事听起来实在太疯狂了,他尴尬地咳了咳:“她是华人,我以后……定居英国了。”
      季如初高兴极了,她实在是发自内心的高兴,一如少年时的生日一般。
      她曾无数次想过哥哥结婚时的场景,这下竟成真了,她对着摄像头大喊道:“祝贺哥哥!我有嫂子啦!”
      喜极而泣。
      晚上回到家已经很晚了,季如初躺在床上,想起飞机在英伦三岛上空盘旋的情景,那里的乡下和电影里一样美,大片的碧绿色草坪,白色的屋顶,飞机越来越高,所有的景色渐渐模糊,只剩窗外一条条用灯铺成的小路。
      夜晚,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坐在哥哥对面,念着《红楼梦》里的话:“双文双文,诚为命薄人矣,然你之命薄,尚有孀母弱弟,今日林黛玉之命薄,一并连孀母若弟俱无。”她看到哥哥的背影,一路拼命地去追,顺着楼梯往上,却怎么也找不到楼梯的尽头,最后,漫长的楼梯、无尽的黑暗只剩她一人,她被困住了。
      被噩梦吓醒了,许久之后,却又是另一场梦。她的哥哥在束河办婚礼。大理湛蓝的天空,碧绿的河水,大朵大朵的云,这样的仙境,她的哥哥一身西装,身旁的嫂子大红嫁衣,实在是对璧人。
      她想,她该替哥哥高兴啊!哥哥多年心愿得成,找到了一生幸福,还有将要为之奋斗的事业。
      她也确实是高兴的,毕竟这是她从十多年前就开始企盼的一场婚礼,她练琴许久,就是希望有一天能为他的婚礼弹奏。可梦里的她不知怎么的,明明高兴,眼泪却像失控的阀门,簌簌地往下落,怎么也止不住,擦不干。
      忽然之间,偌大的场地,只剩她和她的金色的琴,并无多余一人。
      早起时,她的眼睛湿漉漉的,干涩的感觉十分难受,连双眼皮也不见了,她哑然失笑,原来,她竟真的在梦里大哭了一场。
      之后的几日,恍若岁月静好,什么都没发生,她在二楼房间里,安静地读书写字。
      可第四天好像不同寻常,修睿走时的一切历历在目,离别的那一幕被不断放大,她的脑海里反反复复只有一句,哥哥走了。
      她全然无法相信,她再也见不到哥哥这件事。
      她下床拉上窗帘,隔断阳光,白昼宛如黑夜。
      她不想与任何人交谈,也不想不读书,不想练乐器,什么都不想做,她好像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她蜷缩在床上很久,直到被冻的疯狂打喷嚏。
      她下床,疯狂寻找,最后打开那只锁了很多年的木箱。
      在这一刹那,红粉恋歌的香气瞬间铺满整个屋子,她好像穿越时空,时间在那一刻被留住了,就像旧时光从未远去,流年如初。
      这是15岁那年修睿送的香水。
      第二天一早,她到楼下吃饭,宅子好像变得又冷又阴沉,像《剪刀手爱德华》里那座孤独的城堡,而她像爱德华,只是宅子里的游魂而已。
      异样的孤独无限放大,没有人和她说话,没有问她是不是吃过饭?有没有吃饱?衣服合不合身?冷不冷,她坐在房间里,锁上门,一页一页翻看过去的日记,闭上眼睛依旧克制不住地一遍遍地想:“哥哥不在了。”
      哭声越来越止不住,她一路踉跄地跑回屋子,关紧门放声大哭,眼里的泪水还没有干,但她的泪水好像越来越少,枕巾湿透了。
      她拉上窗帘,发疯般地一天天地读着她从未读过的言情小说。
      她从来没有看过偶像剧,也从来没有读过小说。
      渐渐地,她忘记了很多事,她开始觉得欢喜,读到故事里的皇太极苦苦等待女主角几生几世,她很欢喜,她好像很久没有这般欢喜。读到《江南外传》女主角与男主角一次一次擦肩而过,她又放肆大哭,几近疯狂,等读完时已经凌晨,东方一抹鱼肚白。她隐约记得哪本书里有一句:“真希望一觉醒来,她们都还是少年。”
      她开始看那些许多年的电视剧,她早已忘记内容,只是一点一点地重新看,她彼时才发现,原来小龙女的故事是彻头彻尾的悲剧,朱逢春早就死了,原来小龙女从开始就找错了人。
      她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家里,任电视的声音如何大。
      她看不下了,她大哭,越想越是难受。
      她渐渐觉得累了,原来无论怎样多的书,也无法将心中空缺的一半填满。读完一本,彻骨的伤悲,然后心中空落落的,好像什么也抓不住。
      她就这样不停地读。她终于懂了,为什么《百年孤独》的上校会一遍又一遍、重复地打造小金鱼。
      原来,是孤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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