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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工具人竟是我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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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响彻耳侧,有如尖锥刺来,我方想提点一句小点声,不料一张口,情不自禁往前呕出一地血,方才回过味那声尖利嘶吼正是出自自家的口。
果真中气十足、铿锵有力、发聋振聩!
我将目光从已然作废的右手收回,它也曾举起过神剑,震慑神界六域,但如今被扎上一根尖刃,献血淋漓。
我瞪去小贼兄台,切齿道:“卑鄙宵小!”
竟是趁我神游空境时对我出手,真是卑鄙得无法再卑鄙了!
小贼兄台显然是沉得住气的人,对于我的严厉指责,他采用不闻不问的态度,双指摁在我的脑额上,凝气画了一道术法,气息古怪诡谲。
正当我以为他暂无兴趣与我交谈,却没料他兀地望进我的眼睛,开口道:“当日幼虚种子掉落的地方,正是我族的倦连山。
“倦连山啊……”
他轻轻再重复了一回,双目轻微失神,再是一句叹息,“多久不曾提起过这个名字了。南荒西巅外的千顷暮光云海,那是驭暮占天的神台……”
我不知该说什么好。
小贼兄台轻声一笑,“我族居于倦连神山本是勤恳,虽远不如远古隆盛,但固守一方亦是丰足,从无过错,从无差池,到底,欠了谁的什么,沦落成现今这般地步。”
欠了谁。
欠了什么。
我方垂下眼,徒然一只手捏住我的衣领,迫使我抬眉望他。
他赤着一双瞳,切齿道:“食月族长,你说,何人才是卑鄙宵小?幼虚花开,命轮回转,你以为,你族近百年昌荣繁盛是因何而来?你以为,我族遭受天火灭顶又是因何而来?你族同虚主交易,窃走我族族运,将本该属于我的荣光替至你身上!原本,原本名扬六域的阖该是我,原本灭族的阖该是你食月一族,可因何……”
说到最后,他再无愤慨之意,满目皆为戚戚然,
“到底,驭暮欠了食月什么……”
我颤抖着声音,“我……抱歉。”
“不,不必。”
他松开我的衣领,
“所有欠下的,该还的,你还回来便好,全都还回来便好了。”
我心底顿有不安,他猛然往后退开,暴喝:
“阵起!”
伴他声色一响,我的五脏六腑齐齐大震,再顿然如被一连串什么牵动一般,脑中一片空白晕乎。
一眨眼,眼前本是昏暗的石室骤恍变作一片全白的虚无,说是虚无,我却又似有所感,仿佛离我不远处,正有什么庞然大物端着,寂静凝望我。
那是梦里出现过的场景。
我身上的尖刃止不住地颤抖,每一窟窿都被焕发生机的利刃吸纳着。
吸纳?
我迷迷糊糊想起,似在何地见过这种尖刃,那是梦里见过的,与幼虚花藤上本一脉同生的尖刺。
全身的经脉浮现,却并非是属于我气泽的金黄,而是一派甚生机勃勃的青翠,遥遥一瞧,倒是一根藤蔓如蛇般正缠绕我身上。
眼前的虚影变换得益发快了,我益发认定,坐在我面前的,是等待我已久的虚。
我忽有预感,
我预感我没救了。
铮!
我四肢倏地失去了束缚,正担心我的脸会着地,整个人却倒入一个怀抱里,我分明不知他是何人,亦来不及去思索会是何人,却脱口就道:
“连……顾……”
说到连顾,我的第一反应是他的伤好得这般快,第二反应是可能我的剑扎他扎得尚且还不够狠,第三反应是还好我没将他扎狠,
要不然他便赌气不来救我了。
“流玉。”
不看我都可想象他的眼睛是怎样,
那种淡淡的,笼罩一层什么似的,拨不开,聚不拢。
我想问他怎么会来,但我问不出口,因而只能道:“你是知道的对吧?食月能有今日,只是因同驭暮族换了运势,当年在那场天火里,死的应当是我们……”
我定是说得极凄惨,就连连顾这种一向镇定的人儿,抱住我的双手都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
“流玉,不是你的错。”他是这样安慰我的。
可我想不通是谁的错。
食月先祖生于黯淡,食光而长,却因此由神子降罪,褪去神格,发配幽芜之地,万千年岁来生不知因谁、死不知为何,直至两千年前,因我体质更为出类拔萃,悟性虽低却天生神力,世春先生一众拥我为长,由我率领众族人踏出边域,落居到明月峡。
至此,食月方才在天地万灵中存名。
我总认为食月能有今日辉煌,多数缘故还是因了我,虽这般说难免自我夸大,但不可否认是那也皆是我一拳一脚打出来的家园。期间有过艰难,有过好运气,可于我而言,此条路途是我们以血命一步一脚印踏出来的。
可有日,有人告知我,原本杀出血路的人该是他们,是我们偷盗他们的运道,假使我们并未更调族运,那驭暮便不会……
我望去连顾结下的法界外,小贼兄台半面狰狞,无甚表情地劈着结界。
是了。
小贼兄台问得对,到底驭暮欠了食月什么?
假若没有我们,他必定是族中最意气风发的少年才俊,品貌非凡,风姿绰约,有一双对己寄予厚望的爹娘,有不数的好友,大抵还有倾心的姑娘。
假若没有我们,驭暮仍固守一隅,无所忧无所虑,不必妻离子散,不必家破人亡,不必生离死别。
假若没有我们……
一柄软剑砍在结界面上,见无效用,小贼兄台默然停手而立,目光冷淡撇过我一眼,最终定在连顾面上。
“连顾神君,你插手的事情已然够多了。”
连顾头也不抬,淡然回复:“既已够多,便不差此一件。”
小贼兄台从鼻中轻轻哼出一声,“蒼蜃山坍塌,鸣干海倒灌,东域的十万生灵都在食月发动的那场大战中罹难,这些在神君眼里都算不上什么。”
我脑袋有些发懵。
这是在说什么?
食月何时发动过大战?
我四肢早是脱力,此刻只能勉强抬一抬头,只是视线尚未触及连顾,就已然被一直手覆住双眼,“不要听他说,流玉,不要怕。”
“三年前流玉魔化的那一剑,尚且不能够让神君清醒过来,更折去自身四千年修为,护这杀神的一缕小魂魄,不知神子知晓了,该会如何想?”
……这又是什么话?
什么魔化?
什么修为?
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连顾抱住我的双臂拢得益发地紧,他低覆在我耳畔迫切地叮嘱,试图掩盖那个声音,“没关系的,流玉,你什么都不必知道。”
可那个早已没有情绪的声音还在平淡地说着,就像在陈述一个谁都明白的事实,“如今她已与幼虚融合,彻底继承了‘虚’的祝福,你救不了她的,她迟早会为那个代价癫狂至死,这是谁都无法改变的。”
“不会的,不会的……”连顾的话说得急促又断断续续的,导致我很难分清楚,连顾这是在说服我,还是在说服自己。
这到底还发生了什么?
我好不容易抬起千疮百孔的手,指腹轻轻碰一碰连顾的脸颊,笑着道:“原来,你还骗了我这么多啊?”
连顾,你还有什么是不曾告诉我的?
每说一个字,就牵连到我喉咙处的幼虚花刺,导致我没说多久,就有些气喘漏风,“为何,你们总是小看我,什么都不告诉我。”
你也是……
世春先生也是……
连顾睁大眼睛望着我,“流玉,流玉。”
“我没事,”我抬起头,拼命地仰高起来,就好似要去够到什么,“世春先生呢?你来了,他想必也快了罢。”
连顾不再开口。
我道:“你知道‘虚’的祝福是什么吗?我其实听见了。”
在那片阒寂空荡的世界里,虚摘下了祂的鬓边之花,抵在唇角。
祂说,祝愿食月所到之处,战无不胜,生灵涂炭。
“这也是他的期望。”
——小姑娘,你没有家了,愿意同我走么?
——从今往后你就叫流玉,是我们食月的希望。
在我眼前,是展开了无比缤纷的画面。
我见到了他举起书册,重重在我脑袋上敲下来……
我见到了他坐在我的床头,一口一口地同我喂药……
我见到了他牵起我的手,朝着那漆黑的前方远行去……
我见到了那个中年男子牵着一小男孩,走进“虚”的殿堂……
……
不数场景轰然崩塌。
我蜷缩起身,双手捂住脸上,指缝内不断涌出甚么温热物事,而我却全然看不清,
哑着声,终喊出一句:
世春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