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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 ...

  •   我明知须该挣扎一下,或装模作样地挣扎一下,但四肢恍若潮水般,阵阵袭来疲软,

      我晓得,陷入混沌不过是时间问题。

      兀然,面前不远显出一点光亮,却不大真实,

      虚虚渺渺,任一场寻常梦境皆会出现的情形。

      我明白原身此刻必定已是沉眠,又不知小贼兄台何时才愿将我放出去,料想闲着也是闲着,便安分待在原地不再作挣扎,

      我倒是稀奇,这厮儿到底想将我如何。

      亮光分拨渐来,进而拢到我的头顶,朝我身后豁然飞去,铺到极目亦不可及的远处,

      四望皆是混沌。

      我百无聊赖地乱瞟,瞟来瞟去,哪哪皆是一个模样,正巧想打个哈欠,骤然眼帘里缓步挪入了两个圆点。

      圆点益近,隐约可见是两个人影,再走近一瞧,却是一大一小。

      我心生奇异,一时没明白这个地方怎会有人,恰时候,此二人来到近前,“哐当”一声,始料未及地在我跟前虔诚跪倒下去,

      他们的额鬓贴紧在膝前三寸的地面,口中振振有词,念的皆是我不大理解的话语。

      我凝望眼前朝我跪拜的二人,心头复杂,手指尖不自觉掐了掐,默然算着我该折上几年寿劈上几道雷,方才抵得上此二位膝盖骨这一响。

      我大抵是坐着的,因而欲想挪挪屁股墩,不愿受下他们这一拜,双股却如凝在地面上,沉得不动半丝儿。

      一个厚重古远的声音响起,不知方向,无辨雌雄,我却总觉着是我说出口的,

      “寻吾为何?”

      男子挺起腰躯,抬起脸,目色殷切道:“求虚主眷恋食月。”

      食月?

      有趣了。

      我偏头窝着,细细打量此人。

      “食月为何?”

      “食月为无边幽夜所生,后因先祖犯下过错,得神子降罚,终生无寿无福、凄苦游荡。”

      “所求为何?”

      “求一线生机。岁可过万,族可昌荣,不必见人眼色,不必垂首臣服,再无生离恸,再无死别悲。”

      “易以为何?”

      “四万枚生魂。”

      “取来。”

      言语方落,男子长袖一抛,无数点点光亮朝虚空大面铺开,朝四角方圆肆虐席卷而去,

      莹莹之光铺就的混沌天,此刻却宛似满天星辰,耀在混沌荒芜的虚土之上。

      我啧啧称奇地收回目光,目及处,地上本仍跪着的稍矮身影不知何时已直起腰,额头红了一片,他倒是宛似不觉,只将圆钝下巴略抬着,仰首认真凝望星光,乌黑的眼底不达情绪。

      “仍差一枚。”

      男子微微一笑,垂头阖闭双目,体内紊乱气息狂躁,他面色却是平和,语调轻轻,道:

      “是我。”

      星辰在他头顶散落,

      盘旋,

      久久不肯离去,

      细碎光亮宛似朝他的衣襟扬了一把金粉,明光烁亮。

      预想中的自爆并未发作,躯壳里乱窜气息不知被何物一霎抚顺,

      男子诧然睁目,不解蹙眉。

      “吾不收你的。”

      只待一瞬,男子恍似顿悟什么,倏然抬目,眼中满是不可置信,然“虚”已先其反应,一点幽弱亮光已是从他合起的衣衽滑出,在半空拉开一道惨淡长线,直奔天际。

      “不!”

      男子目眦欲裂,五指张开朝着光亮飞身直追,意欲挽留而又始终追赶不上,

      那光亮不停不顿,顷刻汇入天上星汉,那光亮本是暗澹,此刻与万丈星光相比拟,更无踪影。

      混沌骤开,夜幕刹然罩下,四万生魂化作星辰灿烂,

      男子从虚空跌回地上。

      我看得一阵唏嘘又惋惜,瞅见他跪伏在地痛苦的背影,却又实在不忍,无奈我虽能动弹动弹手脚,却不得挪一挪位置,不然,我可真要细致地瞧瞧,一个男人是如何哭成梨花带雨的模样。

      料想大抵是小贼兄台生怕我破了这迷局,特特锁了我的方位,又思至我端坐得过久,手脚难免发麻,又给我身上使了一招松弛法术,令我偶尔卧一卧、趴一趴、摊一摊……

      小贼兄台委实是个好人。

      “不要了不要了,我们不要了,我们不要了……”

      男子低声喃喃了几句,反手拨开男童的扶持,挣扎从地上爬起,朝我膝行几步,痛哭流涕朝我磕首,一下再是一下,

      “我们不要了,求您将生魂还给我们,将他们的魂魄还给我们,我们不要了……”

      我已然算不清我该折几年寿、劈几道雷了……怅然仰望星空。

      “……您把魂魄还给我们吧,我们这就回去,这就回去了……”

      “吾从无失约。”

      这声音本是无悲无喜,然此句一出,竟诸天战栗,万籁俱寂,

      虚空荡了圈圈星尘,连同无边星空的光亮俱是暗淡几分。

      天之震怒,万族同罪。

      男子身躯一颤,定定跪在原地,却已是忘了动掸,至男童悄悄拉一拉他的袖口,他方才思绪皆敛稍作回神。

      “虚”容不得他人失约,亦容不得自己失约。

      他大抵亦想到这一点,才会缓缓躬身,再缓缓,跪拜下去,

      “求虚主,赐法。”

      这六字道得真是既极悲又悲极,

      真真是无可奈何了……

      我叹了口气,身子徒然一动,似叫人信手捻下的形容,一句低语响在我耳畔,我尚且听不真切,便身子一轻,竟是徐徐渡到男子面前,

      “此种栽于心,藤为筋,根为骨,取花赠他,可窃其运,代之命。”

      声音空空回旋在我后脑,男子愣愣凝视我,满是眼泪鼻涕的手张开。

      啊啊啊啊我不要我不要!

      我!不!要!啊!

      身子一沉,掉了下去。

      我:“……”

      我脏了……

      真的,

      我真的脏了……

      “带着吾的祝福,去罢。”

      怒风狂卷,将我们三人卷出星域,

      无数景致快比走马,瞬息皆过,转眼再望时,已是海天月夜人间时。

      一经大悲大喜,男子生无可恋,我亦生无可恋,倒是剩下的小男童极是稳重,他搀住男人摇晃的身子骨,低低喊了一声,“师父。”

      还是一对师徒?

      “为师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男子本还双目蓄泪不肯掉落,可不知兀思至何物,一双手掌倏然捂住脸目,不可压抑地哭起来,“为师如今,什么都没有了……”

      空寂的月夜海边响起男人的哭声。

      我在他的指缝间,泡着咸水,吹着咸风,望着皎洁无暇的圆月,心头复杂。

      “不对,师父,我们不是什么都没有了,我们还有东西可以失去,”男童亮亮的双眸盯住我,“但如今我们有它,幼虚的种子,只要将它种入我的心腔,我们就……什么都不会再失去了。”

      男子一言不发地凝望男童,双手却是极抖,抖到我都险要怀疑他要将我丢了。

      约莫是瞧出男人的犹豫,男童贴上来,死死握住男子的手,拧着眉,目光却极切,“师父,我不怕疼的,您动手吧。”

      男子抖着手抬起,片刻,又猛地撇开男童粘紧不放的爪子,别开脸不再见他的脸,“等等,再等等罢,我们先回去,回明月渊去。”抬手招来一团云,裹挟着男童,一道往东面去。

      男童挣开男子的束缚,高声道:“还等什么?

      “我们做了那么多努力,牺牲了那么多人……

      “师父,您还在顾虑什么?”

      小男童瞧着就是个固执相,这一声声质问一通噼里啪啦地砸下来,男子非但没气愤其毫不尊师重道,反而瞅起来益发落寞了。

      男子不看他,“幼虚并非你想象中的简单。”

      “我不怕。”

      “它确乎会赠予你力量,赐你好运气,可天下哪有这般好事,若想要它的馈赠,尚须你以心血浇灌。它植根于心腔中,日益夺走你的理智,令你逐渐嗜血、好斗、残暴,最终消耗你的性命,此些我都是同你说过的。这样,你也不怕么?”

      “我不怕。”

      男子后退两步,“这三字何其轻又何其重,你不知其分量,只凭一腔意愿,我是你师父,斟酌之事还须我来。”

      男童倔强道:“我们此前说好的。”

      “此前我本以为我已再无归还之时,只能委任与你,但今我既已归还,便万轮不到你来献命,”男子摇头着道,“我可以再等等,等等。”

      男童扑上来,“我真的不怕,只要食月能好,我什么都可以,师父,哪怕即可死掉,我都愿意的……不好,种子!”

      我含笑看着那趴在云端迫切凝望我的一大一小,

      心头,十分复杂。

      不负众望,我终被男子一路抖着的手,给利落地抖下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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