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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红英落尽青梅小 ...

  •   一队轻骑自太极宫前鱼龙涌出,自承天门四散加急至各个州县。一路上朱雀旗帜迎风招展,猎猎作响,执旗之人右臂高高举起,高声喊道

      “皇命加急:固本垂统,允归正绪。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各州县百姓见朱雀军亲临,便知储君已定,东宫重启。路边百姓纷纷下跪行礼恭贺,各州县长官身着官袍跪下行礼,以示对延庆帝与太子江景城的恭敬。

      太极宫外,延庆帝亲上城墙,见楼下百姓翘首以盼,以目示意一旁的奉旨太监,既得令,传纸太监将册封圣旨双手捧给右后侧的顾仁安,顾仁安接过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朕以虚薄,方启无疆之祚,永传不朽之基。取则前王,思隆正绪,江氏景城,宜升上嗣,养德东宫,可立为皇太子。令所司择今吉日,备礼册命。特告于皇天后土,愿储君册定,河溓海夷”

      江予迟站在朱雀旗下看着正在承礼的江景城有一瞬间恍惚,江景城身着玄色滚袍,自背至前襟四条金龙用金银双线细细刺上麟纹,龙眼用细碎的宝石点缀,阳光下怒目圆视,不怒自威。

      江景城谢礼,接过圣旨交由他身后担任今日从官的毕方,顾仁安下城墙手捧东宫印玺,来到江景城面前,他看着眼前猗兰毓祉,乔桂凝华的新任储君,低声说道

      “殿下,多年前,我为你父亲行储君之礼。他三次请我出柳州,拜我为太傅,我因直言不讳被贬黜,于是负气不肯答应。但在我心中,早就认定我是他的太傅,这一生也仅有你能够让我再次授礼。

      如今我为你授礼,代你父亲对你行训。储君太子听训。”

      “江景城听训。”他低垂眉眼,双手交握于额前,行礼俯首

      “尔其祗奉宪章,率由轨度。尽谦恭於齿胄,审方俗於迎郊。春礼冬诗,趋庭匪懈,三善六德,勖志无愆。绝骄奢之心,纳忠良之训,播徽猷於外宇,申敬奉於中闱。允睦周亲,务殷尧族。就隆四术,式宁万类。无怠无荒,固保宗基,可不慎欤!”

      “东宫太子江景城受训。”

      他直起身子如冬日汉松傲然雪中,挺拔而又坚韧,双手接过太子玺印与朱雀军令,再俯首

      “太子江景城谢太傅允礼答赞,授封已成,告于王土。普天之下,唯受父命向太傅见礼。”

      顾仁安被疾风一呛,险些呛出眼泪,他袖中拳头紧握,看着眼前的新储君与昔日太子的脸渐渐重合他心中酸涩别过头去,快步走入文武百官之流。

      前头为首的另一人沈国公沈逢看着顾仁安笑道“帝师果然名不虚传,竟教出两任太子。”

      “沈国公言重,顺应天意罢了。”

      “可惜,当今陛下不是顾丞相的徒弟呢。”

      顾仁安咬紧后牙笑道“太子之师不可乱为,更何况是天子,若您有心,我也是可以低就授您后人诗书的。”

      “顾丞相牙尖嘴利,不像上了年纪之人。”

      “彼此彼此。”

      几日后

      青灰色屋檐上的春雨一滴滴落在石阶上,云压下来沉闷又潮湿,燕子贴着地面飞的极低,胸前的乳白软毛被泥水打湿,于是停了下来在窗棂上梳理羽毛,顾江歪着头看它,它黑豆一般的小眼睛打量了一会儿顾江衔着一块儿春泥飞远,筑巢去了。

      “这燕子。”

      顾江手中捧着影青花口的茶盏,轻轻吹了吹茶气,看着耐着性子写字的宋时呈说道

      “宋府的好东西真不少啊。”

      冯远莫瞧着窗外的雨,一缕头发从他鬓角松了下来,他听见顾江的话回头看她抿着嘴笑道

      “阿季,汤shang汤这是又看上你的东西了,你快些给她就不用再写字了。”

      宋时呈听见冯远莫说的话没敢抬头,只憋红了脸下笔不听,看样子是不愿意割舍这个盏子。

      顾江听讲冯远莫叫汤汤顿时没有笑意将一边的扇子扔了过去

      “错了错了,不叫了。不过你今日怎么躲到这里来了?”

      顾江没吭声,别过脸不看他,过了一会偷偷瞥了一眼。冯远莫双手枕在头后面,剑眉之下一双狭长的凤眼此时含着笑意,一脸懒洋洋能奈我何的样子。

      顾江叹了一口气“我爹最近不知道害了什么疯病,到处为他自己挑选女婿,家里弄的鸡飞狗跳,恨不得把整个京都的年龄适宜地男子都带来给我看。”

      顾江眼睛暼了冯远莫一眼“明日就是长公主大婚了,你说这雨能停吗。”

      冯远莫收了笑看向窗外“谁知道呢,反正我们都得去不是吗。”

      笠日

      “画堂人静雨蒙蒙,屏山半掩余香袅。”

      菱花镜前端坐的江予迟芳唇半吐,一旁正在为她绾发的宫女将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妆上后,拿起两副耳饰左右比对

      “殿下,丞相差人送来的两对耳坠,你瞧着那对更喜欢些?是这串东珠的还是这串红宝石的?”

      “嵌宝金耳坠吧,喜庆些。”

      宫女利索的为她戴上,笑眯眯的说道

      “咱们公主真是绝代芳华,您看,天下哪有这样好看的新娘子。妆成啦,公主再说些体己话受各宫朝拜后咱们就可以上轿啦。”

      门外站着的一侧为延庆帝和意贵妃还有站在末端的江景城,另一边是沈太后和唐王。

      沈瑶虽受了太后册封但并为张扬,如同挂了个闲名,不甚在意。今日来为江予迟添妆也正是看看她手中凤印花落谁家。

      江予迟自懿仁皇后死后一直代为执掌凤印,年少离宫后将凤印转交给先太子江予怀,江予怀大婚后又将凤印给了太子妃萧冉执掌。

      先皇庆安帝不屑与大臣联姻巩固政权,懿仁皇后死后后宫凋零,六妃之首唯有一个沈贵妃,沈贵妃也不愿弄权,所以一直将凤印放在太子妃那里也就没有追回,太子妃家世清白,文臣出身手中并无权柄。原想着太子江予怀继位后,帝后也就名正言顺,谁知太子与太子妃不幸殒命,兜兜转转,凤印又回到了江予迟手中。

      延庆帝并无皇后,沈太妃又是近日才封的太后,所以今日也是决定下一任是由谁执掌凤印的时候。

      江予迟不喜欢虚礼,她上妆的时候也无人敢上前叨扰。她拿起妆匣旁的团扇瞧了瞧放下,身后的宫女低头上前,生怕公主有什么不满。

      “殿下,是图样子不合心意吗?”

      “你去把我床头檀木盒子中那把扇子取出来。”

      “是。”

      宫女小心翼翼的捧着檀木盒子,来到江予迟面前对着她打开。木盒中搁置着一把羊脂玉手柄的蜀绣团扇,扇面上被人一针一线绣上了香探春,粉红相见的花穗一团团的,别致极了。

      江予迟轻轻拿起,直起身子往外走。魏艾听见脚步声俯下身子手中也捧着一个盒子,她今日穿的婚服下摆是并蒂莲的样子,步履移动间如夏日清荷让人心中端重不敢亵渎。

      她执扇,众人瞧不清她的神情,听她不远不近的声音传来

      “今朝我嫁,请谢六宫,敬告祖宗,风卜归年,约缔良缘,白首盟心,春风化雨,见我恭虔。”

      祝辞说完后她转身看向清平殿正殿所挂的帝后画像,再拜。

      “今朝儿臣出嫁,将凤印归还皇室嫡宗,特奉圣旨宣读。”

      魏艾高唱

      “跪。”

      殿外妃嫔亲王行礼

      “顾氏嫡女顾江,与皇室钦定婚约,为宗室皇妻,今东宫已定,江氏景城与之应不日完婚。当今陛下后位空悬,凤印当于婚后交还东宫,由其执掌。”

      沈瑶猛然抬头盯着江予迟的背影,冷笑,好一出调虎离山。

      江予迟不愧是长公主,如此一来即便延庆帝与意贵妃诞下皇嗣,依旧不能撼动江景城的位置,没有凤印的皇后不会被朝臣认可,非皇后所生的孩子更没有资格与东宫储君一较高低。

      真是一出好戏啊!

      沈瑶咬牙切齿挤出一抹笑死死盯着魏艾手中的圣旨,这样一来她哥哥所求的太后之位根本没有用。

      都没用!

      沈瑶尽力克制自己起伏的呼吸,又是险胜一局,又被江予迟险胜一局。

      她起身甩袖离开,私下静悄悄的,无人敢质唤长公主的旨意,延庆帝打破僵局上前说道

      “皇姐,吉时已到,该上轿了。”

      江景城目光移动上前半步被意贵妃拽住了衣袖摇了摇头,顺着意贵妃的目光看向延庆帝,这位皇叔才过而立之年,已有了疲惫之态,他轻声说

      “皇姐,我背您出嫁。”

      礼部仪仗的大臣闻言下跪制止

      “陛下不可,没有天子送嫁的道理。”

      “皇姐,我背您出嫁。”

      “陛下!”

      江予迟转身,眸中光影忽明忽暗,她似乎是没听清,延庆帝挺直了身子又重复道

      “阿姐,我背你出嫁。”

      下跪的大臣冷汗津津,不敢再言语,往旁边挪了挪下跪的双腿。

      延庆帝转过身轻轻的弯下腰,回头看江予迟笑道

      “来,阿姐。”

      江予迟目中含泪,轻轻的将手搭了上去。江景城听见意贵妃侧身在自己耳畔说道

      “你今日全当圆他心愿吧,别当他是什么延庆帝,当他是个送姐姐出嫁的闲散王爷。”

      江景城点了点头,看见意贵妃落下了两行清泪。

      “我许久都没见他这样高兴了。”

      延庆帝背起江予迟,一双手小心攥成拳头小心护着背上的人

      “阿姐,太轻了。”

      “要是回宫的时候还没有补起来,我就要问责俞朝了。”

      延庆帝说的孩子气,没有丝毫帝王之压,此刻似乎什么都忘了,就只是一个送嫁姐姐的弟弟而已。

      “我没忘。”

      一滴眼泪滴落在延庆帝的龙袍上,他没有察觉,一小段路,仿佛走了很久。

      临轿帘落下的那一刻,他将锦衣卫令牌塞到江予迟手中,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

      江予迟紧紧攥着令牌险些哭出声。

      她明白,这是要为她一直撑腰的意思。

      那句“没忘”

      没忘记庆安帝对他的嘱托,没忘记太子江予怀对他的嘱托。

      轿辇渐渐远出宫门,顾江将为太子妃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众人的耳朵里。俞朝高坐马上,面无表情不知悲喜。顾仁安站在丞相府等着仪仗到来,一副浑然不知的样子,就顾江知道消息后莫名其妙,她想要发作但是碍于长公主的面子忍住。

      谁要去嫁什么劳什子的太子,面都没见过!

      她奋力踢了一脚前面的石子,谁知道宋时呈捂着屁股大呼了一句

      “谁啊!”

      顾江摸摸鼻子当作无事发生,刚要低头宋时呈又喊了一句

      “那是什么?天啊。”

      京都四条大街都铺满了红呢毡布,怕的就是车马走踏声惊扰公主,谁知道就快要到丞相府门口,不知哪里无声无息奔出来一头纯白麋鹿。

      那头麋鹿双角金棕,犹如千年古树的树藤般,粗壮盘旋。它周身萦绕着淡淡的清香,避开众人,径直走向花轿。

      花轿为开合的上等黄梨木,仅用红色织丝将周围敞开,方便众人瞻仰公主身姿。盖顶为一只振翅金凤。

      锣鼓声停了,周遭安静下来,江予迟悄悄下移扇面,瞧见了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俞朝的马儿主动侧身为麋鹿让路,周遭侍卫刀已半出鞘,它并不害怕,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到公主的轿前仰起脸,用湿润的鼻尖蹭了蹭江予迟的手,然后将口中衔着的绿梅递了过去,退了几步飞奔而去。

      众人被眼前奇异的场景惊住了,这仿佛神女出嫁一般。

      俞朝示意仪仗,锣鼓声再起,继续行进。众人仿佛刚才共梦一场,唯一真实的就是江予迟手中拿着的绿梅。

      本不是寒冬,梅花不肯开,这支绿梅即使不用旁人告知她也再清楚不过是谁送的。

      这是她的好友送来的问候,遥想少年时,乘舟入江流,他们几人站在船头

      “要是我有朝一日嫁了自己心悦的人,你们可一定要来祝贺我呀!”

      “好,阿迟说的我们肯定答应。”

      那人但笑不语,看着她轻轻说

      “我定想方设法将你最爱的绿梅赠予你手,恭祝你如愿以偿,百年和睦。”

      轿边随行的魏艾侧眼打量那一支绿梅轻轻的弯了眉眼。

      真是春色将阑,莺声渐老

      红英落尽,青梅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六 红英落尽青梅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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