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罅隙》粉兔茕茕

4、第 4 章

　　回忆随着黑夜裹挟而来，林皓初二那年孟芷去世，所有的平静祥和都被打破。
　　林知行工作也不要了，常常醉在路边，林皓放学了之后就去把醉的人事不省的林知行背回家。
　　有一次林知行醉了，但还算清醒，没有睡死过去，说了不少胡话，他哽咽着对林皓说：“我知道我是个窝囊废，如果我能代替阿芷死，我一百个愿意。如今她走了，我活在世上也没有意义了。”
　　林皓被排除在外。
　　第二天他就认真的对父亲说，搬家吧，这个地方太容易触景生情。
　　少年面庞冷硬，被悲伤冲昏了头脑的林父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于是他们搬离了住了不到两年的别墅。林皓再也没有机会在阳台看裴晟在小公园里和别人一起踢足球。
　　好在父亲振作起来了，用卖掉别墅的一部分钱开了个茶叶店，剩下的都存进了给林皓生活的银行卡里。林皓不再担心父亲又会醉倒在哪根电线杆下。然而心病难愈，林父的笑容不在，终日枯槁。
　　之后他便上了高中，开始了寄宿生活。

　　“裴晟”这个名字是孟芷常常跟林皓提起的，有时候孟芷会抱着他，温柔地说，隔壁的裴晟哥哥学习成绩很好，皓皓也要好好努力学习。
　　隔壁裴晟哥哥会和小朋友一起玩，皓皓能不能接受和其他的小朋友一起玩呀，他们不会欺负皓皓的。
　　皓皓想和裴晟哥哥玩吗，下次和妈妈一起去他家里做客好不好？
　　裴晟哥哥。
　　林皓小声地念了一遍，回了房间。
　　当年的裴晟甚至到林皓搬走都不知道他们做了两年的邻居，哪又怎么样呢？
　　他的裴晟哥哥就睡在他身边，谁都抢不走。
　　哪怕是时间。
　　哪怕是拉普拉斯妖。

　　两人的物理交谈会变成了三个人，林皓说他也想听听物理的有趣理论。江夏不知道林皓会来，早早地点好了一杯拿铁和卡布奇诺。
　　裴晟对店员道：“再来一杯拿铁，多加一份奶和糖。”
　　林皓坐下来，说：“你好，我是林皓。”
　　“嫂子嘛，我知道的。”
　　林皓被这个称呼叫的脸上一红，裴晟笑道：“他脸皮薄，你别招他。我可不会向着你的。”
　　“哎，我知道。我是江夏。”
　　裴晟从他的单肩挎包掏出来一个本子，好像是真的来学习的。
　　“今天讲什么？”
　　“我今天给你们讲讲薛定谔的猫。”江夏绘声绘色的把原实验讲了一遍。
　　将一只猫关在装有少量镭和□□的密闭容器里。镭的衰变存在几率，如果镭发生衰变，会触发机关打碎装有□□的瓶子，猫就会死；如果镭不发生衰变，猫就存活。
　　“如果不去观测，猫就处于既死又活的状态，如果去观测，猫就只有生或者死的状态。这个假说还引申出很多论调说，不过大多都被推翻了。”
　　裴晟和林皓听别人说话时总是很认真，当江夏说完，裴晟就开始叼人：“这个我早在书上看过了。”他把本子给江夏晃了一眼，上面啥也没写。
　　江夏苦着脸：“不说这个说什么，跟你讲波函数？给你写线代？有些我自己都没学懂呢，你要不等等我去问问老师，明天我还有节量子分析课。”
　　“就讲那个，拉普拉斯妖。”裴晟说。
　　“还讲啊，这个都讲好几天了。你不烦我都烦了。”
　　“……”

　　林皓说话很少，有时候会参与进去提些问题或是做补充和总结。
　　一番谈话下来，江夏觉得林皓的确是个很优秀的人，也难怪裴晟会喜欢他。
　　聊着聊着，话就渐渐不对味儿了。
　　“裴晟，我这课余生活都奉献给你谈物理了，天天上课不够课外还要学……”
　　“说重点。”裴晟瞥了江夏一眼。
　　“让我八卦下呗，你和嫂子谁追的谁啊。”
　　“当然是……”林皓不轻不重的用胳膊捣了一下裴晟。
　　林皓接过裴晟的话道：“我先追的他。”
　　满足了八卦之心的江夏笑了笑，喝了一口咖啡。
　　咖啡馆里香气四溢，眼前人眼神认真。

　　“送牛奶是因为我想送，我一直都在关注着你，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林皓看向他的眼神诚恳，没有结巴，声音一直在抖。
　　裴晟拿走他手里那盒牛奶，笑了：“在一起？我们是朋友也可以天天在一起。”
　　这个回答使现场开始破碎，林皓脑子里乱乱的，心里没了底气，尽管是想过可能会被拒绝的：“你……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我不知道。”
　　“我还要继续送牛奶吗？”
　　“你可能不知道，我不喝纯牛奶。”裴晟把玩着手里一盒纯牛奶如是说。
　　每周裴晟都会拿走纯牛奶，然而林皓却不知道，他不喝。
　　空气凝滞了，气氛陷入僵局。
　　他冷着脸，看见林皓眼里泛着水光，藏着难过和委屈，须臾又变成了坚决，声音轻轻的：“我不想放弃。”
　　不想放弃也不是非要得到，似乎放弃喜欢裴晟，生命的唯一色彩也将失去。
　　那是对于裴晟来说，林皓的第一次告白，
　　对于林皓来说，他早就在心底写了许多封情书，说了一遍又一遍的“裴晟，我喜欢你。”

　　“真甜啊，我就喜欢听别人家甜甜的爱情。”江夏用量子力学的课本拍了拍桌子。
　　裴晟在桌子下捏了捏林皓的掌心，软乎乎的。
　　林皓轻轻地笑：“追他可难着呢。”
　　江夏挑眉：“还有三顾茅庐这事儿？”
　　“说啥呢，其实……拒绝完我就后悔了。”裴晟第一次说起这段过往，还有点难以启齿，林皓心里惊讶，看向他。
　　“我是后来才想清楚，喜欢哪有什么理由。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就够了。”

　　那次失败的告白结束后，周四大课裴晟还是会收到牛奶，只不过变成了一盒酸奶，黄桃味的，是给林皓的那个口味。他能感受到课上来自林皓热切的目光。只是林皓确实不再刻意接近他了，必要的交流又用起了写纸条的方式。
　　裴晟觉得心里痒痒的，像被一根羽毛搔的难受。
　　有时候他去找林皓，林皓会选择躲开。
　　他不好意思去拒绝了别人又告诉人家，我其实是喜欢你的。那当初为什么拒绝——他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林皓会喜欢他，他们本来没有交集。可当他问起自己，为什么会喜欢林皓？
　　为什么？爱本来就是没有理由的。

　　最后一节周四大课，下起了倾盆大雨，夏日闷闷的热浪袭来。
　　下课以后同学们纷纷离开，他站在走廊上还没有离开。林皓朝他过来，没有写纸条，把伞递给他，说：“下了大雨，快点回家吧。”
　　只有一把伞。
　　他看着林皓走向雨里，突然跑上去抱住他。
　　裴晟说：“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
　　雨势瓢泼，天地之间仿佛只有他们相拥此刻，黏湿的衣物紧紧地贴在身上，甚至睁不开眼睛。
　　“我一直喜欢着你，裴晟。”

　　林皓和裴晟记忆中的从前江夏当然不知道，这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珍宝。
　　江夏羡慕道：“烂俗的淋雨剧情，我要再喝一杯卡布奇诺安慰自己！”
　　林皓释然了，裴晟和江夏之间确实什么都没有。又不完全释然，裴晟还是想要解开这个世界的秘密。
　　话题接着进行，仿佛这段旧事重提只是个小插曲。

　　自然界的一切，每个“因”严格决定了每个“果”，而每个“果”都可以追溯到它的“因”，进而推而广之，自然界中的整个时空中，每一时刻、每一位置，所有现象都是由自然规律的因果链严格确定的，就是决定论。
　　决定这个世界的又存在着什么因果呢？林皓还在思考着刚才裴晟说的，爱情是没有理由的。
　　而现在造成时间重置并循环的，也可以用因果解释么。
　　同样心里复杂的还有裴晟。他心里并不只是期冀用科学解释时间重置，还想找到办法，让不合理回归合理。
　　只有他在孤军奋战。

　　时间一点点流逝，起先三人还能总抽出些共同的空余时间一起谈话。但是期末考试越来越近，只剩不到半月的时间，江夏也要备考学习。于是座谈会就解散了。
　　反倒是裴晟的热情不降反涨，林皓就常常陪他往图书馆跑，裴晟很惊讶林皓竟然这样博学，第一次和他提拉普拉斯妖时他也说的□□差不离。
　　林皓会纠正他的误区，更细致的从别的学科的层面理解拉普拉斯。他们就在推翻与代入中反复研讨，仿佛两个人都忘了他们还有期末考试要面对。

　　“我记得第一次和江夏见面，临了他说自然科学最接近真相的还是神学。会不会有上帝在掷骰子呢？”
　　林皓刚钻进被子里，就被裴晟搂住。
　　“没有神的吧，江夏瞎说的你也信。”他往裴晟那儿靠了靠。嘴上虽这么说，却想起五年前许的那个愿望，不，应该说是八年前。或许神听到了他的祈愿。
　　他闭上眼睛，贴近裴晟的胸膛。
　　是有神的。一定是。裴晟就是神赋予他的礼物。
　　初二的那个盛夏，他在书上看到：世界不会流失，因为死亡并不是一个罅隙。
　　而这个世界，就像一个不会流失的被死亡遗忘的罅隙。
　　“宝贝说的都对，哪来的神。一切肯定都是可以解释的。再给我点儿时间……”
　　林皓心里像堵了块石头，落不下去。他紧了紧抱住裴晟的胳膊，像是要嵌入骨血一样。
　　“你真的这么想解释时间重置……这都要等同于无稽之谈了。就算能用科学解释，又怎么样呢？”
　　林皓四平八稳的说，毫不把自己正在经历的时间重置当回事。
　　“能用科学解释必定有破除……”裴晟没有说下去，他觉得不该将林皓卷进来。
　　“你到底为什么……”为什么要对这件事这么执着？林皓盯着裴晟亮亮的眼睛，却被那抹坚定震慑住了。
　　林皓能猜到他的意思，长长的叹了口气，抚摸着裴晟的脸。
　　“我都支持晟哥的。”
　　他重重地吻上去，浸在裴晟的气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