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罅隙》粉兔茕茕

3、第3章

　　林皓向学校请假之后，直奔市人民医院。
　　他坐在外婆的病床前，一如那时坐在妈妈的病床前一样。同样枯萎又憔悴的病容让他心下发酸，又绷着张脸，心下祈求不要让家人看到他难过的样子。
　　外婆醒后看见林皓，忙拉住他的手：“皓皓，来啦？”
　　“外婆，是我。”
　　“哎，外婆的乖皓皓……真的是长大了，成了帅小伙子了。”外婆的声音细弱却能听出语气里的愉快。
　　“您要好好休养身体，配合治疗。”
　　“咳咳……皓皓长大了，也应该知道你妈妈从前哄你的话做不得数。你外婆活到这岁数，就该向天感恩了——就算熬不得几日了，这是寿终正寝啊。”
　　“外婆……”林皓鼻子一酸，泪差点就滚下来。
　　“你……你听我说话。皓皓，我这心里头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外公走时留的遗嘱里一直有一份你的归属财产，当初他反对你跟那孩子的恋爱也是怕你受欺负。他也不是个老顽固，你和你妈妈的感情，都是他心里的一道坎。咳咳……”
　　林皓慌忙倒了杯水，递给外婆：“您喝杯水再说，我都听着。”
　　“你是孟家的人，以后要是那小子欺负你，有人给你撑腰。再不济你自己给自己撑腰，我们啊，都在天上看着……替你、替你……主持公道。”
　　头发花白的外婆，如今虚弱的躺在病床上，握着他的手跟他说话。
　　曾经被癌症折磨的妈妈，也握着他的手，跟他说，她只是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会在那里默默看着这个世界，为他祈祷为他祝福。
　　妈妈去世之后，他大概可以理解了死亡的含义，死亡，就是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这个人，尽管他生活过的痕迹真实，留存下来的记忆真实，可是这样一个曾经充斥着你的生活的人，消失了就是消失了。
　　林皓低下头蹭了蹭外婆瘦骨嶙峋的手，眼角的水渍也蹭了上去。
　　“外婆，我都知道的。我会好好的……”
　　“外婆知道一直以来，皓皓都做得很好，外婆也安心了。”
　　咚咚，外边儿有人敲门，林皓起身给护士开门，在做过例行检查之后，看着外婆睡下了。
　　林皓一个人回了孟家老宅。

　　他回老宅的第一件事是给裴晟发短信，短信告诉裴晟，外婆的身体状况不太好，他要在这边多留几天。
　　他从前极少在孟家老宅留宿，因为他从小就不喜欢说话，更别说在过年一大家子的饭桌上不尴尬。因此，即便是过年，妈妈也会带着他回家。
　　孟家最受宠的二女儿叫孟芷，是林皓的妈妈。
　　他近几天就睡在孟芷的房间里。老宅里将孟芷的房间保存的极好，檀木书架上的书本，桌上的水晶球，还有椅子上镂花的木箱子……都还好好的安放在孟芷的房间里。
　　林皓当然知道妈妈是多么好的妈妈，也知道曾经作为子女的她，又是多么备受宠爱。
　　只是当时孟芷要嫁给一穷二白，两袖清风的林知行，孟家是怕孟芷嫁给这样一个农民家儿子会受委屈，所以不同意，甚至放出狠话：如果孟芷执意要嫁就和她断绝关系。
　　孟芷选择了爱人，林知行连彩礼都拿不出来，孟芷也没有嫁妆，和林知行过着清贫又勤恳的生活。这一晃就是三年，也足够把孟家人的心熬化了。然而那时撕破脸面实在太决绝，孟家对孟芷的帮助只是偷偷的，再到后来，两家人慢慢和解。孟家拆迁得了些拆迁款，孟芷生下林皓，孟家送了原彬区的一套别墅房。
　　一切都在好起来，孟芷的身体却垮了下去。
　　她得了恶性淋巴癌，经历化疗之后还是撒手人寰。

　　林皓把自己重重摔到床上，他头脑发昏，很想见裴晟。
　　滴滴两声，裴晟回了消息，等你回来。
　　他将手机放在心口，闭上眼睛沉入这片黑夜。

　　林皓这半个月忙着照顾外婆，裴晟忙着想他，此外就是泡在图书馆看一些物理学的书，这要是江夏在，是要嘲笑他“净找些专业不对口的书看”，是他打趣杨教授的那些话。看过之后就和江夏讨论一番。大则讨论到宇宙，小则讨论假说。
　　这天和江夏聊过后，已经是晚上九点了，他要回家了。
　　用钥匙开过门后，屋里仍是一片沉沉的黑暗。林皓不在家是这样的。
　　没有明亮的灯光，和桌上喷香的饭菜。
　　突然一个久违的温暖怀抱扑了上来。
　　他听见林皓的声音低低的：“今天去哪儿了，回来这么晚。”
　　林皓搂着裴晟的脖子，双腿挂在他腰间。裴晟笑了笑揉揉林皓的屁股：“你回来怎么不跟我说。”
　　“你心虚，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先问起我来了？”
　　裴晟低头啄了一口他的唇：“找江夏去了。有些问题要问他。”
　　本是缠绵的吻，裴晟唇上一痛，林皓挣脱他坐在椅子上。
　　“吃醋了？”裴晟走过去把客厅的灯打开，看到林皓有些沮丧的脸。“哥和他啥事儿都没有，你觉得哥是这样的人么？”
　　“可、可你两次了都是去找他。背着我去见过多少次还不知道呢。”
　　“好啦，哥的心肝，宝贝。我发誓，我找他只是有些问题，绝对绝对清白，不信你可以验身。”
　　“找他问的什么，就不能问我？”林皓低头不去看裴晟。
　　“就是……”裴晟拧了拧眉，想了想他和江夏讨论的东西，告诉林皓也没什么。即使是江夏，都不知道裴晟意指什么。
　　“就是关于物理学的一些假说，我觉得还挺有趣的。”
　　林皓抬头看他一眼，想说什么，又被压下。
　　裴晟咧开一个无赖的笑，拉着林皓道：“好啦，咱们去洗漱睡觉好不好。”
　　他轻轻捏了捏林皓的手指，林皓突然觉得自己的变化很大，从前他并不会这样质问裴晟，也不会追问裴晟不想说的。裴晟倒是从来不瞒着他。

　　洗漱之后，床头留了一盏小灯，裴晟温热的鼻息充盈在林皓脖颈处，他的声音有些闷闷的：“林皓，你说这世间真的有拉普拉斯妖吗？”
　　“拉普拉斯妖？”林皓思忖：“你说的是那个能通过观测宇宙现在状态，预测过去和未来的智者吗？”
　　“什么智者，就是一个玩弄时间的恶魔。”
　　林皓翻了个身，背对着裴晟，看不清表情。
　　“是不是大二准备转专业到物理系啊，本专业没见你这么上心。”
　　裴晟搂住他的腰笑：“正有此意，要不要一起啊。”
　　“不要。咱俩都走了，你让杨教授怎么想。”
　　“好，不转。我就是随便看看，看个热闹。”
　　裴晟困了，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像讲故事一样说给林皓听：“这世界上会不会真有拉普拉斯妖啊，就隐藏在哪一处，操控着时间。过去、未来他都了如指掌，并为着他的私利扭曲着时间……真坏，真过分……恶魔……”
　　声音渐渐低下去，裴晟好像睡着了。林皓在裴晟怀里却僵住了，出了一身冷汗。
　　他疲惫地睁开眼，轻轻地挪开裴晟环在他身上的手，掀开被子下了床。

　　地板有些凉，林皓光着脚去阳台上，倚着栏杆看着残月发呆。
　　晚上的风吹得他发冷，他闭上眼去想裴晟今晚说的话。莫非他也在经历着时间重置？
　　世界不合理，林皓是有发觉的。第一个循环开始时，他就确认了时间重置，没有跟任何人说。
　　他以为只有他是这样的。三年又三年，走不出校园，接受外婆去世。
　　甚至他潜意识希望这个循环不要结束，这个别人不知道的bug他不想修复，只是突然这个bug被他最喜欢的人检测到了。

　　他想起在别墅的阳台，有个夜里，看着裴晟偷偷出去买夜宵。裴晟回来之后看到阳台上的他，高高举着手里的塑料袋和一提菠萝啤，问他吃不吃。
　　那个少年灿如星辰，那份兴奋和活力像是要把他吞没。
　　那夜，他向月亮许了一个愿望，希望这样的阳光属于自己。
　　可是这个愿望，久到五年之后才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