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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误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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迁丰岭百妖覆灭,各大仙门青年弟子伤亡惨重,钟离生未同幸存者一起归来,由于他身份特殊,少阳派掌门佟奎心急火燎地派出门下数百名精英弟子远行寻访他的下落。
数月后,少阳山晨雾未散,钟离生在一名青衣黄发男子的护送下安然回归了,众人惊诧不已瞬时聚了起来。那男子走后,掌门人佟奎当众问询钟离生这数月来的行踪,钟离生竟说自己同天界神君和魔界魔君一同去往妖域,历经诸多崎岖坎坷,在场众人无不哗然,其中不乏有其他门派的几位长辈。
当听到钟离生说到降伏妖君时,轩辕派的长老吴勇却发出了嗤笑:“原来少阳派的离生公子竟有如此奇遇,我们这群老东西却还自作多情地赶着来驰援少阳派,实在是多此一举啊。”
佟奎闻声脸色剧变:“离生还是个孩子,这数月间定是入了魔窟,才会心神具乱,神志不清导致的胡言乱语,这世上哪里有什么金玉满地的妖域和妖族妖君,简直是闻所未闻。”
“我没有骗人,我很清醒。”钟离生急道,他这一生黑白分明,又如何懂得曲意奉承。
佟奎知道钟离生是直来直往的性子,可如今少阳派正是用人之际,好不容易其他门派愿意施以援手,却又因钟离生的奇妙机缘心生了妒意,且不论真假,此刻当务之急便是稳住吴勇和其他门派的帮手。所以,佟奎二话不说大声呵斥钟离生,钟离生不明所以,又哪里肯服,来回又顶撞了几句。
吴勇咯咯一笑:“离生公子与神魔共处数月想必功夫见长许多,不然又如何能降伏得住这妖域的妖君呢?”
“这妖君甚是强大,自然是神君和魔君杀的,我区区一个浅薄修道之人,又如何能与他们相提并论。”钟离生句句属实,他的资质在门派中也算不得上呈,若非孜孜不倦的勤学苦练怕是连中游都保不住,又如何敢与神魔想比。
“莫要妄自菲薄。”吴勇并不拿正眼瞧向钟离生,只是唤来座下高徒余浅羽与其比试,“浅羽,你资质愚钝,今日且问离生公子讨教几招,求他指点你一二。”
“弟子遵命!”余浅羽躬身领命,二话不说拔剑捅向钟离生。
且不说钟离生本就天资平庸,纵使他休养生息后与余浅羽相搏都未必斗得过。更何况他方劫后余生回到少阳派,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赶鸭子上架,握着长剑的手都还带着颤,若非他平时勤学苦练手上功夫还算扎实,怕是输得比现在要难看一万倍。
人争一口气,钟离生自知不敌也勉力与对方一战,重重摔在地上三四回,生怕折了少阳派颜面,他不顾人劝愣是爬起来和余浅羽足足缠斗了二三十招,直到佟奎向吴勇求情,吴勇这才让余浅羽停了手。
“为什么停手,我还没输!”钟离生趴在地上呕出一口血来,手握长剑仍想一战。余浅羽回头看向钟离生,钟离生半边脸上早已布满了血污,余浅羽皱着眉头道:“你不是我的对手,我也不想杀你,你认输吧。”
“我不会认……”钟离生还没说完,就被少阳派的弟子捂着嘴巴抬了下去。吴勇嘉许地拍了拍余浅羽的肩头,佟奎更是对着吴勇一番吹捧,诸如座下弟子出类拔萃云云,对此余浅羽似乎并不放在心上,只是垂着头瞥向那嘴里还咋咋呼呼被少阳众人连拖带抬远去的钟离生。
佟奎为钟离生找了最好的大夫,好吃好住地将他关在了少阳秘境,钟离生很不解,禁闭就禁闭,何必关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像是要让他永久与世隔绝一般。正当钟离生以为这些都是他擅自做主的惩罚时,每日送膳的小童却不慎将真相告诉了他,少阳派怕是要遭逢大难了——万妖门听闻少阳派为寻钟离生派出不少主力,认为正是趁虚而入的好时机,聚集众多半妖人以图霸占少阳山。轩辕派也是恰巧在附近才会前来驰援,此战九死一生,这也是为什么佟奎明知吴勇桀骜也愿好话相劝的原因,若最后轩辕派也无法帮少阳派渡过难关,佟奎便会命人将钟离生护送逃离少阳山。
一片绣着暗纹的素色帛锦,是在妖域时柏麟亲手交给钟离生的,说是将字写在上面柏麟就能看到,钟离生恍恍惚惚写下数字,抱着一试的态度,数个时辰过后,秘境之内只有钟离生的呼吸声。钟离生抬起头,顶上是透出的波澜水纹,乱得像是他此刻的心境。
钟离生握着帛锦低头笑了笑,说道:“无碍,天界神君该是很忙吧,能与他们结伴数月我已知足,我也应该学会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哪怕身死,我也愿与少阳共存亡。”
秘境之中,细雨不知从何而落,洞壁上的上古植株受润蓬勃而出,玫红的花苞从褐色的茎叶中冒出头来,一抹血红悄然而至。
“少阳派。怎么了?”
沉稳的神音回荡在石窟秘境,那位赤发皓颜的清冷神君就这样出现在了钟离生的眼前,柏麟没有骗他。
钟离生愣愣看着他,发了一会儿呆,带着绝处逢生的喜悦热泪盈眶,他颤声道:“柏……柏帝君……”
柏麟和颜悦色地听完了钟离生的诉说,原以为钟离生是希望柏麟出手相助击退那万妖门,可是钟离生却摇着头说是想让柏麟继续指点他无情道,他想靠自己的双手去守护门派。柏麟一直知道钟离生所谓的资质愚钝其实是因为他先天灵根受损。这渡厄道旁的轮回台上记载着当年昊辰对他施的许多大礼,钟离生前世乃是恒阳,恒阳不过是个凡夫俗子,怎堪受天界至尊叩拜,哪怕昊辰是柏麟于人间的肉体凡胎,也无法抵得过这诸多逾越之礼。
褚磊受褚璇玑提点勘破此道,在知晓昊辰真身乃是柏麟之后便命人将昊辰画像挂于堂前,并称昊辰为“始祖”。但凡是少阳中人必须向昊辰像施以三跪九叩之礼,少阳弟子自然有不明所以者满腹狐疑——这明明是昊辰掌门师兄,怎会一跃成了“少阳始祖”,当真是奇了。
可褚磊不由分说下达了门派密令,并让知情者三缄其口,故而,久而久之,少阳派便再也无人得知昊辰的真实身份,只以为画像上的男子便是少阳派的创始掌门。可也正是因为如此,褚磊不仅保全了昊辰时期其余众人的命数也保全了少阳派的命数。
可恒阳却因早亡,无法偿还柏麟诸多叩拜之礼,便在渡厄道被安排了投上这副残破灵根的躯体的劫数。天可怜见,他今生再次遇见了柏麟,才令他原本走向灰暗的一生有了转折的机缘。如今只要柏麟用他的万象神功渡入钟离生体内,便能修补好钟离生的灵根,只是这其中过程姿态甚陋,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也,所幸他二人此刻在秘境之中,无人打扰,柏麟与钟离生便去了上衣心无旁骛地渡气运功起来。
哪曾想,罗喉计都远在天宫动用了柏麟的天眼,好巧不巧,这天眼又被罗喉计都震裂了,所幸已经不能视物,若是再看个一知半解怕是罗喉计都二话不说就把整个少阳山给夷平了。
山门之外,战鼓声势滔天,钟离生赤红的皮肤已经渐渐褪色,满头大汗的他转头朝柏麟就是一个叩首,大声道:“柏……虽然你不让我叫你帝君,可你教我修习无情诀,为我修补内虚灵根样样属实,这份恩情,我钟离生永世难忘。今日便受我一拜,让我喊你一声师父。师父放心,这一声我只想喊一个问心无愧,于外人面前我绝不会提及此事,不会给你添麻烦的。”钟离生十分明事理,他叫柏麟一声师父只是想还他一个人情,绝非想与柏麟沾亲带故后而讨得便宜,柏麟又怎会不知。
“师父?”柏麟原想扶起钟离生,却在听得钟离生详述其意后迟疑了,他若要钟离生下世也顺遂,这一句师父柏麟还是应该受的。
“好了,我受你一句师父。那万妖门怕是打上来了,我随你一同前往。”柏麟点头披上上衣就与钟离生结伴出了秘境口,可还没走出两步,一股浓郁的魔气便涌了过来。
黑雾散去,罗喉计都俊朗的面容出现在二人眼前,他看着衣衫不整的柏麟和像刚从水里提出来的钟离生,钟离生眼神躲闪还带着可疑的红潮,罗喉计都沉默半晌,皱眉说了句:“君怎会在此?”
“计都怎会在此?”柏麟修如梅骨的长指抹平了身上最后一丝褶皱,他对于旁人无心无情,方才与钟离生二人虽坦诚相见,却更是像瑶池宫内的两块无情木,谁也没有半分多余心思。
柏麟不知罗喉计都心里的彷徨,只知道见到这修罗后他心情便大好起来,正要和罗喉计都说上几句,战鼓声再次响起,他转念一想,他二人来日方长,又何须急在这一时,便道:“计都你且先回去,我处理好离生这里的事后自然会去找你的。”
柏麟正欲离去,却被罗喉计都拉住了手腕,柏麟不解地看着罗喉计都,若换成百年之前,罗喉计都定然大方地将自己的心思宣之于口。可现今,柏麟在山巅上同慕白说过的那句话时常回荡在罗喉计都耳畔——“你那断袖般的眼神生生叫我作呕”。
那日魔域芙蕖池畔,柏麟的颤抖让罗喉计都退缩了,他以为柏麟正在勉强自己去适应修罗的爱意。罗喉计都一生行事磊落光明,唯独对待柏麟是小心翼翼,哪怕他对柏麟情动到浑身发疼,也舍不得委屈了柏麟。
从前如此,如今亦是如此。
那一日起,罗喉计都的心里横了一道坎。
一道以爱为名的坎。
柏麟还是走了,带着钟离生。
罗喉计都看着柏麟离去的背影,他不知道自己前些日子的选择是对是错,心乱如麻之下,他有无数个问题想问柏麟,却又在看到那人时,一个字也问不出口。
修罗的手背上挂了一滴水珠,青天白日已被阴霾覆盖,潭水极深,但仍能看得出碧绿清澄,这少阳秘境果然是一块宝地。身后便是那熟悉的地界,罗喉计都神色落寞踱步迈进秘境,这个他待了一千年的地方,细看之下连花草都变得似是而非:“昊辰……柏麟……”
与其说是褚璇玑的血激活了琉璃盏,不如说是昊辰的出现让罗喉计都的意识复苏起来,让他有了冲破琉璃盏重新站到柏麟面前的冲动,这一份冲动才是他破土而出的动力。
异花奇草游弋在湿漉漉的石壁上,前方的高台之上彩映金光,是当年放置琉璃盏的地方,这里也是秘境之中唯一一处沐浴阳光的地方。
这难道是柏麟有意为之?罗喉计都缓缓走向高台,那高台顶端处似乎压了些什么,铠甲铮铮作响,他抬手捧着起那件单薄的雨丝锦。
那么轻的一件里衣,重重地压在了罗喉计都的心口。
原来,柏麟没有骗他,这个神君用自己最贴身的里衣垫在琉璃盏底下,“拙劣”地履行着“日日在一起”的承诺。
“柏麟你……哈哈……为什么我……才发现……明明可以再仔细一点……我们之间就不必……”修罗双目涌着红光,泪水自眼角滑落,正待他恨不得一拳打向自己时,一双臂腕从后将他圈住,罗喉计都闻到熟悉的清香,呼吸一滞,喃喃道,“这件里衣……是不是……”
“是。是我的旧衣,秘境幽冷,正巧这件料子适合……”柏麟冷静自持,此事虽被罗喉计都勘破他也可以再为自己寻些借口,可在撞上罗喉计都那双通透的琉璃眼时,柏麟原本坚毅的内心防线却土崩瓦解了,他抿了抿唇,回道,“当年之事亦是事出无奈,我便也只想到了这个法子去宽慰我自己……”
事到如今,柏麟却仍将所有事情压在自己身上,只字未提旁人。罗喉计都看着柏麟笨拙的样子破涕为笑,反手将柏麟圈进自己宽阔的怀里,他也不欲再刨根问底下去,有柏麟这一句便足够了。
罗喉计都往柏麟脸上蹭了蹭,握着柏麟有些冰冷的双手,问道:“君怎么回来了?”
柏麟任由罗喉计都抱着,回道:“方才看向云霄想起日出日落乃天地循环,人各有命,钟离生接下来的路该由他自己走下去。而我,也应该要回归我自己的路上。”
“自己的路?”听柏麟说出与钟离生乃是两个世界的人,罗喉计都不由地心头大喜,面上却是不露声色地套着话,他自然知道柏麟“这条路”的意思,他就是要想听柏麟亲口说出来。
数日不见,无尽相思萦绕在心头,罗喉计都鼻息间都是柏麟裸露在外的脖颈散发的清香,罗喉计都再也按耐不住自己对柏麟的渴望,一双手也开始不规矩地隔着衣物摸着柏麟上臂。
谁料,柏麟竟然反客为主,忽地抬起双臂推倒了罗喉计都,将罗喉计都按倒在宽阔平坦的巨石上,一双软糯细细啃咬着修罗的唇,直至那修罗原本因为寂寥而略显冰冷的唇转化成滚烫的凶器,他这才挣扎着脱离罗喉计都,颤抖的薄唇坚定地说出几个字:“计都便是我的路。”
罗喉计都心头剧颤,这话叫他听来便是世间最动人声音,他的柏麟真的足够努力了,他刚想回些什么,一双眼突然直了,他看到柏麟白玉般的手正拉开自己的腰带,光从柏麟身后透出,映出仙人姣好而挺拔的身姿,修罗的喉结不由自主的上下滑动着,“柏麟……君这是何意?”
“我这是何意?”柏麟扬眉反问道,“计都难道不懂吗?”
懂!罗喉计都当然懂!
可是他还有那副心结在,又如何能够唐突了柏麟,罗喉计都连忙侧目张开手掌阻止道:“且慢!君请三思!”
“三思?”柏麟稍显一顿,淡淡皱眉回道,“正是三思之后才做的这番决定。莫不是计都……不喜欢我如今的这副躯体。”
柏麟捋了捋自己的赤发,神色略暗,半俯的身子正要撤离间却又被罗喉计都一把抓了回来。
罗喉计都知道大事不妙,柏麟又误会了,急道:“休要胡言!吾此生钟情于君,无论君是何模样,吾都喜欢得紧!君便是……”便是那人漫不经心地勾勾手指,他的魔魂都愿意双手奉上,绝与半句怨言。
“那便好了。”柏麟眨了眨眼又点了点头,像是想通了什么,“计都是修罗之身,于情爱之事多有欢喜也属常态。然则,从前都是计都一味付出,我刻意去寻觅书籍之后方知计都的辛苦,你之前躲闪于我大抵是这个原因吧。无碍,之后的事便由我代劳吧。”
什么书籍?难道是那劳什子的《上位法典》?呜呼哀哉!这误会大了!
罗喉计都正愣神间,柏麟便用自己的单薄的膝盖顶开了修罗健壮的双腿,罗喉计都急忙抓住柏麟的双臂,制止道:“这不对!”
“哪里不对?”这万般解释还没出口,柏麟却渐渐黑了脸,反问道,“难道这事计都对我做得,我对计都做不得?”
看着身前爱人的冷脸,罗喉计都百口莫辩,噬脐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