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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家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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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窝囊的故事是:
这把离凰剑在别人的手中时,居然像活过来似的,明明没什么改变,可是剑身似乎更英挺了,剑尖似乎更锋利了,剑柄似乎更大气了,明明是一样的流纹此刻却绽放出灼人的光彩——
好吧,离凰剑主自动归结为此刻握着离凰的人毕竟乃是轻水仙主,有仙子仙气,与凡人不同,绝对不同!
沾了药水的毛笔轻轻扫过离凰的剑身,原来清澈的水液突然之间泛开了点点猩红,然后刹那间,鲜红的血气笼罩了离凰,顺着剑身凝结而下,一滴一滴的溅落在地,似是曾经死在离凰之下的怨灵,此刻迫不及待想要逃离枷锁逃离束缚!
一只白皙的手握回了离凰,顺手拉过自家大哥的衣摆擦拭着离凰剑身上已染红的液体——离凰奇异的平静了下来,就像一个吵嚷不休的孩子,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虞心颜望向李族长,似笑非笑道:“李族长现在可曾看明白了?”
李族长脸色万分难看,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
左长老站起身来,超虞心颜道:“剑主和仙主所言甚是,看来此事的确另有隐情啊,可是据属下想,事情总有例外,这舒家小丫头因年纪尚小,或许还未和人动刀见血过,又或许是旁人得到了一把未饮过血的绝世神兵,前来挑衅也是有可能的!”
任空游摇头道:“这不可能,这道伤口,绝不是兵器造成。”
左长老本是想做个和事老,让双方都能下台,却不料被这小丫头一口否决,如何能不恼?因而说话也有些高声了:“仙主大人为何一而再再而三的包庇舒月弦,否决属下们的意见?”
话方说话,只觉脑后一凉,杀意一纵即逝,回头,却是虞卿承玩世不恭的笑容:“我说老头,我未来娘子在保护她未来妹子,这有什么不对?”话音放落,就接到了虞心颜和任空游赏来的两道凉凉目光。
左长老看着虞卿承一脸玩笑,暗暗思量的方才那难道是错觉?
“再利的兵器,弯刻而过也不可能不留碎屑、不刻棱角,而这弯月温润仿若是雕刻经年的玉石,怎么可能是被人用兵器在刹那间镌刻的东西?”虞心颜解释到此处,似乎也有些不耐烦,眉头一皱,直接看向任空游,问道:“这该是药物所致吧?”
任空游平静道:“是。”
“什么药?”
“洞仙源的秘药,软石浆。”
檀木雅门被撞开,隔花竹帘被剑气撕裂,最靠近门口的木椅在一声巨响之后呈四分五裂状——这三件事,发生在一瞬间。
横木桌子上,江欲非和江岚砚各坐一头,优雅用餐,巨响传来,竟然是头也没有回一下。
一个专心致志的和鱼刺奋斗,另一个缓慢而优雅的喝汤。
真是一副和谐温馨的父慈女孝图!
以至于娇小而娇媚的身影走进的时候,先扯开唇无声冷笑了两下。
“明月。”江欲非有礼的打了声招呼,似乎一点也不在乎来人的雷霆之举。随后回头朝江岚砚柔声道:“岚儿,还不感谢明月方才的搭救之恩。”
“多谢明阿姨搭救之恩。”有些不情不愿的香喷喷的鱼肉中抬头,少女冷着俏脸懒懒道。
明、阿、姨?“不敢、不敢,江孙小姐外表可以当我女儿,年龄可以当我祖婆,我怎么当得起江老前辈一句谢字呢。”
“义父,她好吵。”江孙小姐秉着不和晚辈一般见识的态度,转向江欲非:“谢完了,能不能让她滚了?”
江欲非递过一碗鱼汤,柔声哄道:“明月一会就要走了,娃娃先把这碗鱼汤喝了。”
“不要。”腥,她爱吃鱼肉,但绝对不喝鱼汤。
“娃娃。”汤勺温柔的抵在唇边,手上的力道却半分也不松懈。
为了躲避这碗汤,他毫不怀疑自家闺女会选择让这桌子菜以一种比较“直接”的方式消失——比如四分五裂。
“娃娃。如果你不喝,明月就要留下来陪我们吃这顿饭了。”轻柔的语,暗蕴警告。
岂料粉嫩嫩的娃娃一听,双眼大亮,一手接过汤,在江欲非满意的目光中,侧首对明月珰淡淡说:“这碗汤,赏你了。”
蕴着桃花色泽的眸子中透出些许无奈,扶额接过少女手上的汤,对着明月珰歉然一笑:“管教无方,失礼了。明月找我有什么事么?”
“我是来找你宝贝女儿的。”随手在一张椅子上坐在,右脚一曲,十足大姐大风范的动作,却被她做的妖娆风情。“虞心颜人呢?”
嗯?江欲非不解的看向江岚砚。
“她要我通知虞心颜,去找风吟。”
“嗯?”极轻极轻的一声应答,懒懒的,糯糯的,像是最平凡无奇的一句语气词般。
吞下最后一块鱼肉,少女慢吞吞道:“可是,她说了,我又没答应。”
一句话,让在场两个人都脸色一变,一个是忍笑,一个是忍怒。
“岚儿自幼顽劣,多担待。”忍笑忍的好辛苦。
明月珰深吸一口气,娇媚将腿放下,修长的腿交叠于凳前,她粲然一笑:“即然这样,我们来谈别的事好了。”
“什么?”
“既然令嫒已经有了我师弟的骨肉,我们不如早早商讨成婚之事吧!”
夜半,更夫的打更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带着睡莲隐隐的浮香传入摆设简单而硬朗的闺阁之中。
她的第三声更木和更板发出亲密接触的时候静静的睁开了眼睛,清脆的更声伴随着她心脏的起伏越加明显,脑中只是嗡嗡的一片,刹那间她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人为何人。
空虚感和凌空而悬的恐惧感迫使她想要抓住什么,然后在右手无意识握紧的刹那——发现自己的手中,有一只温热而厚实的大掌。
“做噩梦了?”
白纱相隔,她看不见他的面容,但是他的眉,一定是皱了起来的。
“没有,被更声惊醒了。”
“你已经很久不曾从梦中惊醒了。”
初到轻水的那几个月,她几乎无法安然入睡。几乎每每方进入沉睡,就被梦中的景象吓醒。他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克制力,即使是在梦中,也不吐一句言语,他们找不到她的心结,只能轮流夜夜守候在她的身边,将手心交付于她,在忘川的彼岸搭给她一只脱离深渊的大掌。
“做了太久的美梦,终是需要几个噩梦和惊醒来提醒我现实的。”素净的脸的少女,扯唇轻笑间竟透出一股子的悲凉和惨淡。
“你在害怕么?”
她轻笑:“我有什么好怕的?我现在什么都不怕啦。”昏黄的灯光透过纱帘朦胧的照进,终于在烦乱的思绪中找到一丝清醒的她微微惊讶:“你点的灯?”
为了不让巡夜的人看出有人在她房中,长期以来,她的房中从来不点夜灯。
“嗯。”有些不自在的回应。
“怎么啦?”手心里的大掌好像动了动。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他开口,声音因为忐忑而变得有些颤抖。
“两年前?”
“不是。是四年前。”
“四年前?!”虞心颜半坐起身子,有些惊讶。
“嗯。”夏季的午夜,温热而汗湿,他的手湿濡濡的,竟出了不少汗。“你也许不记得了吧,那一年,梅李城,你对上二师姐的时候,站在她身后的那个不爱说话的男孩子。”
“那一天,我十八岁生日,二师姐说要拿下梅李城给我做寿礼。”嘴角微勾,似在怀念曾经年少轻狂:“那一天,我看见天空有流星划过,居然偷偷许了一个愿望。”
风吟深吸一口气,吐出当年的豪言壮语:“那一天,我许下的愿望是,将来,我希望能娶一个正常的女人为妻。”
“……”被豪言壮语震慑住的人短暂性失语。
“我希望我的妻子,不会是一个外表看上去红衣猎猎、孤裳独舞的女人,嘴巴里却永远离不了‘草’这个字;我也希望我的妻子,不会是个外表看上去千娇百媚,一转身却立刻混在男人堆里大口吃酒、大口喝肉。”叹了口气,思及过往,风吟把第三种“不堪为妻”的典范有些咬牙切齿的说出:“我希望我的妻子,她笑的时候,不会就是开始算计面对她笑容的人,笑的越甜,算计的就越毒。”
“……”前两种,她知道他指的是谁,但是第三种,他说的是谁?
咳咳、不、不会是她吧?
风吟的下一句彻底否决了这个可能:“你是我见过,最简单、最真是、最美好的女孩子。”
如果现在她嘴巴里有一口水,她会毫无疑惑的将这口水喷出来;如果现在她手里有一只杯子,她会毫无疑惑的将这只杯子失手打碎。但是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于是只能瞠目结舌。
“那一年我站在山坡上,看见你微微笑对二师姐说,‘心颜代虞家上下对宋姑娘对珩南今后一年谷价的平稳所做出的深厚贡献,献上深深的敬意。’那种微笑,洒脱而桀骜,却偏偏透着小孩子做了坏事得逞的偷笑,二师姐一脸冷若冰霜的装镇定、撑气场,我不知道怎么的就笑了出来。”
“我很少知道自己到底要的是什么,也许是因为我从来也不缺。”
“师傅说我骨架好、反应快,应该练剑,于是我就成了天元山第一剑客;二师姐说我太单纯,要我和她见识见识,我就陪着她走了两年的江湖、挑了七个寨子、应付了十六个死敌、解决了三十五个杀手;三师姐说我太不爱说话,我就随她来了英雄冢,她说要我看尽人世冷暖,感悟世间真情。”兼任英雄冢第一打手和护院。
“其实我不是不爱说话,我只是不知道说什么。”
“可是我今天,我今天想要说一些话。”
“我还记得两年前我见到你的时候,你一边护着已经昏厥的云岚,另一边和十多个杀手厮杀。衣裳大红大红的,分不清是原来的颜色还是血,我一眼就认出了你,因为那双墨绿色的眼睛,血红的脸上唯一明亮的墨绿色的眼睛,像燃着两簇灼灼的火焰一样,勃勃的,有生命力的。”
“我突然知道了我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虞心颜。”
“或者说,我喜欢你,虞心颜。”
“不管你喜欢的是,是曾经和你有过婚约的江欲非,还是那个负雪口中和你很暧昧的江慕枫,还是那个喜欢你喜欢的发狂的江欲涯。”
“我知道时局马上就要变了。天元山那边传消息来了,心颜,我可以带你走,只要你跟我过江,你就会自由了。你只是虞心颜了,没有那么多前缀,虞家之女,离凰剑主,剑神之徒,这些,都和你没关系了。”
“只要你跟我走,虞心颜,你就只是你自己了。”
开了匝的嘴巴突然停下,全凭着一股子冲动才说这些话的少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被少女柔软的掌心包裹的那只手已经被汗湿透,心跳声咚咚入耳,喘息不止。
帘后的少女方才没有打断他,此时依旧沉默,嘴角的却勾起了一个温馨而恬静的弧度。
对于他突如其来的话语,她并没有太多的惊讶。
两年,她不是没有察觉到他的心意,风吟够包容,不会逼迫她,允许她对感情的撤退和防备。
所以她没有排斥,没有接受,没有躲避。
太过大风大雨的感情,她倦、怕、腻,未来嫁的人是谁,无关紧要。或许她追求的,只是一种亲情,一个未来,风雨同舟的人。平静的,恬淡的,稳稳的渡过一生的。
这个人,现在出现了。那么,为什么她,不接受呢?
为什么,不接受呢?
“心颜。”他唤。
“嗯?”她应。
“云岚有置备凉茶么?我口渴。”
“扑哧”一声。她莞尔轻笑。眼眸弯弯,像星月一般。
她好像又找到了一个家人。一个一直就在她身边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