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裂玻璃心》文俢

10、第10章

　　离开高校，她恍恍惚惚地走着，她在一所幼儿园门前停下自言自语地小声道，我是老师，我是老师，同学们。没有人发现她，没有人理睬她，也没有人听见她卡在喉咙里的言语声。孩子们自顾地玩乐，她忽然有些清醒，那个声音并不存在，但她似乎看见有学生向她跑过来，她兴奋地松开抓握铁门的手，刚要把手伸进去，那个满脸稚气的女学生忽然转身跑了。她看着她和他的小伙伴像小鸟似地在草地上追逐嬉闹。她怅然若失了好半天，忽然下意识地拉了拉门栏，锁着的铁门咣当响了好几下，惊得几个孩子跑过来盯着她看，她不知所措地望着他们，她忽然糊涂，忽然清醒，不觉羞得满脸通红，赶紧松开手，转身就走。走着走着，恍惚又听到打铃声，恍惚看见学生们向教室里跑去。孩子们进教室了，老师要迟到了。她忽然想，忽然好着急。她要叫门卫开门，她看到铁门里空无一人，听着教室里传出的朗朗读书声，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又清醒。她来回走了几步，呆呆地一动不动地站在铁门外看着铁门里的一切。
　　直到门卫过来驱赶她，走，走，走，这是上课时间，接孩子还早。门卫把她当成接送孩子的人啦，或者故意这么说。
　　她醒悟过来，可怜地看着他。我是老师，她糊里糊涂地告诉他。
　　你是什么意思？你是想应聘老师么？门卫不屑地上下打量她。她恍惚明白却莫名其妙地点点头。
　　门卫眼睛瞪得铜铃似的大，看怪物似的看着她，这么晚出来应聘，有你这么应聘的吗？他翻着白眼珠，瘪瘪嘴嘀咕说。
　　不，不，林钰忽然摇摇头，大脑一片空白。说实话，她都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自己来这里到底想干什么，但她忽然明白她现在的确想找个工作，也许是老师，也许只是有口饭吃。
　　那我该怎么办呢？她莫名其妙地问他，不知所措地望着他。
　　我不清楚，你去问园长吧，他冷冷地回答。
　　嗯，林钰胆怯地应着，站着一动不动。
　　门卫便指给她一道门，她便走进去，胆怯地在一个看似温和的胖女人面前站住，那女人坐在高高的靠背椅子上盛气凌人地看着她。她脸上带着一丝威严的笑。
　　有什么事么？
　　我，我是来找你的，林钰紧张而又胆怯地说。
　　哦，说吧，她优雅地旋转椅子笑着对她说。
　　我是来找事的，林钰红着脸轻轻慢慢地说着。
　　哦，那你会干什么？那女人一边眉开眼笑地说一边上下打量她。
　　林钰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一时张口结舌，脑袋迟钝得不知说什么好。
　　你是想找工作？她笑着问。
　　对，林钰经她一说，恍然大悟，我是老师，我是高校的老师，她有些激动有些兴奋地告诉她。
　　想找工作，为什么现在才来？她笑着摇摇头，很奇怪地看着她。
　　是，我想应聘老师，我……林钰紧张兴奋得说话有点结巴起来。
　　她一直象看怪物似的看着林钰，满有兴趣地想把她的话听完。
　　我可能做的不好，但是我想试试……林钰忽然说不下去了，急得满脸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一下子失去了耐心，更不相信她会是什么高校的狗屁老师，便直截了当地告诉林钰，你来晚了，我这里不缺人，伙房里需要一个烧火的，你会吗？
　　我会，林钰点点头。
　　你愿意吗？园长仍不冷不热地问。
　　愿意，愿意，我愿意。林钰听说有事做，高兴得连连点头。等反应过来是做个伺候人的厨师，立即又羞得满脸通红。她忽然愤怒地看着园长，园长早已头也不回地转过身子，把冰冷的背影侧对着她，她一下子象泄了气的皮球，自己又能做什么呢，自己什么也不会做呀，只是个废人，能做个厨师就不错啦，她无奈地想，无奈地垂下了头。
　　老师，老师，恍惚听到身边有学生在叫唤，她又想抽脚就走，但脚下象生了钉子似的钉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就先委屈一下做做厨师，等有老师的空缺了就给你机会，园长不冷不热。
　　林钰听得眩晕，忽然觉得这是在做梦，她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她想不明白。
　　从这一天起，她走进了充满油烟味的厨房，烧火，炒菜，煮饭，拖地。她有时想好好地干下去，干到可以当老师的那一天，闲暇时她会忽然坐着发呆，莫名地悄悄流泪，她这时再也不想好好干下去，再也不想等什么狗屁老师。她一走进厨房就倒胃口，想把拖把扔了，把青菜撕烂，把米饭抛到远远的窗外。等清醒过来时，她问自己，这是怎么啦？怎么会有哪些荒唐的想法。然而不到两个月，她就又被解雇了，理由是，她总是不负责地做事，总是把饭煮半生，经常是老师们下班了还得坐在饭桌前等她匆忙地炒菜，而且那菜经常又苦又咸。
　　她又不得不回到家里来，她的头又像玻璃瓶似的要爆炸了。
　　这一天清晨，她睁着眼躺在床上，她听到刘梅阿姨轻快的脚步声和响亮的招呼声，嗯，志斌老弟，我女儿吴艳的升学喜宴，你到时一定要捧场哟。
　　志斌笑着恭维，一定，一定，恭喜呀恭喜呀。
　　听着他们的交谈，看着他们离开，林钰却越发觉得浑身不自在，仿佛那一言一行都是在嘲讽自己。她愤怒，沮丧，绝望，悲伤，忽然冲着志斌离去的背影狠狠地瞪着，使劲地捏着拳头。志斌离开后映入眼帘的是空荡荡的房间，空荡荡的走廊，她的心也空荡荡的，唉----她长长地叹着气，没有来由的想摔打东西，但却什么动作都没有，她冰雕木刻似地发着呆。她在床上躺了会儿，又慢慢慢慢地起床，飘也似地经过客厅，她的目光一下子愣愣地停在了木茶几上，看到了那张大红喜帖，她的心立即咯噔一下触电似的痛，头不由自主地低下去，眼圈莫名其妙地红起来。她难过地责问自己，林钰，林钰，你怎么这么蠢笨呢？林钰，林钰，你果然是头蠢猪。
　　噙着眼泪，她胆怯地打开喜帖看了看，只看到升学喜宴几个字就紧张害怕得不得了。似乎那是个烫手的山芋，她忽然头痛欲裂，赶紧丢下它就逃，她局促地往前走了几步又不安地退回来，往后走时，她身子似乎飘起来了，向自己房中飘去，不过身子好像不是自己的，门也好象不是自己打开的，当她恍恍惚惚又回到房间坐到床沿上时，她清楚地知道这房间里只有自己，没有他人，奇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中午时分，她听到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她似乎又听到刘梅阿姨高亢响亮的招呼声，她想可怜的父亲现在一定无地自容，他的女儿林钰再次失业，丢尽了他的面子呢，这样想着，她的胸中针刺似的隐隐作痛，她陷入无法自拔地自责中。她不住地默默地说，我是一个最没用的人，我是一个最没用的人，我自己没用还拖累家人。她的头又火烧火燎地痛起来，人象感冒了一样，周身发烫，她倦怠地抬了抬眼皮，眼睛不那么灵活了，她有些迷糊，又想睡了，便合衣歪在床上，随便拉过被子盖住胸口。她睡时，蓝拖鞋还穿在脚上，两只脚则伸出床沿外。
　　彭，彭，彭，迷糊中，她又听到有人用脚踢门的声音。
　　她一下掀开被坐起身，是谁？她慌乱地轻轻地问，揉着眼睛，她还没有完全定下神来，她还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在这种时候闯进她的梦中来。
　　妈的，什么玩意，她听到这句话心里猛地一跳，一下子被吓醒了，是父亲呢。她吓得不敢吭声。
　　接着，她听到飞快的噔噔地跑步声，母亲惊慌失措地呼喊声，你怎么啦，你怎么醉成这样呢？你怎么啦？真该死，你这酒疯子，酒鬼！真该死！
　　她听得浑身冰凉冰凉的，听得不住地拧眉毛，唉，母亲怎么能这样呢？她叹着气悄悄地下床，透过门缝，看到文萍伸出双手要搀扶他，这让她感到一丝喜悦。
　　但见父亲踉跄着冲文萍瞪着红眼珠子吼道，滚，滚！他一边吐着唾沫星子骂骂咧咧，一边突然提高了嗓门，给老子滚，给老子滚！接着手一扬，他那手可是下了真力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