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国度我陪你》一一嘉许

3、第三章

　　小升初的那个暑假，云安安——云瑶同父异母的妹妹，刚好半岁。
　　暑假里云父回了一次希望农村，跟云奶奶商量了一下云瑶初中去城里就读的事情。
　　说是商量，其实就是通知。
　　他有一万种理由能说服云奶奶同意。
　　比如，城里教育环境好，设备全，云瑶学习会更方便。
　　比如，孩子应该跟在父母身边才会得到身心健康的全面发展。
　　再比如……
　　其实对于云奶奶来说，只前两条就够了。
　　她叹息着说：“我当然想小瑶好，去就去吧，不过恁还是得和她多拉拉，别那么强硬，得她自己同意去才行里。”
　　云父点头应着，转头就给云瑶办好了手续。
　　然后他给云瑶说了这件事，末了，走个形式般问了一句：“你觉着呢，想去吗？”
　　看起来就像是个和蔼慈祥善解人意尊重子女意见的好父亲。
　　云瑶难得见她父亲如此好声好气的说话，犹豫了一下，才说：“不是很想去，我想跟着奶奶。”
　　“我问过你奶奶了，她说不想去城里生活，上楼下楼什么的挺累的，而且走到哪里都不认识人，没个能聊天的老太太，闷得慌，没有在这里舒坦，再说家里还有只狗，她要走了，狗怎么办？所以她说只让你去，周末、过节或者寒暑假回来看看她就成了，孩子，我们都希望你能接受到更好的教育。啊？”
　　云瑶沉默。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再拒绝的话她爸铁定又会生气。
　　于是她点点头。
　　得到肯定答案的云父满意的一笑，略显生硬的拍了拍云瑶的肩膀，“懂事了就行啊，到了那里好好学，别让我们失望。行，那你收拾收拾这里的东西，过几天我回来一趟，把你接过去，啊。”
　　云瑶再次点点头。
　　云父坐车走了。
　　云瑶如获大赦般松了口气。
　　好歹还给她留了几天时间。
　　她得去跟原本约定好的小伙伴儿们打个招呼。
　　失约的感觉，真的不好受。
　　五脏六腑都像在被一根棍子胡乱搅和，翻来覆去的难受。
　　胃部紧缩，没有食欲。
　　这些都是生理反应。
　　心理反应是什么？云瑶不知道。
　　她胡乱吃过晚饭，慢悠悠走着去找崔文书，徐伟房，秦小茹。
　　云瑶的人缘确实是好，但大都是泛泛之交，真正无话不说的，就这三个。
　　听完云瑶的陈述，三人都沉默了。
　　然后崔文书弱弱的举起手，交代了实话：“其实我也要走了，和云瑶一样，去城里上学，对不起，一直不敢和你们说。”
　　空气更压抑了。
　　徐伟房第一个打破了这种尴尬的局面，努力若无其事的说：“嗨，这算什么大事儿啊，不就是不能在一起上初中了么，我们可以约定好考同一所高中嘛，嗯——我发誓，我今后一定会好好学习的！”
　　秦小茹也挤出个笑脸：“对啊，我也会帮着你们监督小徐子的，绝对把他的成绩给提上去，你们俩又不是不回来了，假期再一起玩儿啊，是吧？”崔文书用力点头，笑了笑：“绝对回来！”
　　云瑶机械的勾起唇角，也点点头。
　　她突然发现，她不敢再轻易许下承诺了，她害怕失约，害怕让别人失望。

　　离开的前一天晚上，云瑶第一次大放血，买了足有五十块钱的零食，五个人去了大广场，坐在蚊子遍地生的草丛上，还好秦小茹细心准备了花露水，几个人四处喷了个遍，方安心的坐下，吃零食，还有……赏月？
　　可能吧。
　　不知是谁先开始的这个话题——
　　“我以后要当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悬壶济世。”
　　崔文书说，“这样就能在我姥姥生病时给她开刀做手术了。”
　　不用把命交到他人手里，那么恐惧，那么多未知。
　　接着是徐伟房：“嘿嘿，那我以后就开甜品店吧，还有服装店，各种店，一溜街全是我的店，就叫——嗯，伟房之店，那条街就叫伟房之街，怎么样？”
　　开店当老板赚大钱，是他现在的大梦想。
　　秦小茹小声说：“我还没想好呢，我也不知道能做什么。”
　　“你不是语文作文写的好嘛，当个业余作家吧。”徐伟房大大咧咧的给她出主意，“我买你的书啊，批量批量的买，逢人就说，这可是我发小写的书，多自豪啊哈哈哈。”
　　秦小茹脸在夜色下有点泛红，不过没人注意，她点头：“好，业余作家，那正业是什么呢？”
　　“反正还小，”崔文书说，“慢慢思考呗。”
　　路还长着呢。
　　崔文书扭头问云瑶：“瑶瑶，那你呢？”
　　云瑶双手撑在身后，单条腿微屈，仰了仰头，慢吞吞的说：“我也不知道。没想过。”
　　“那都慢慢想吧，”崔文书突然少年老成的感慨了一句：“其实我现在说的好，以后还不一定怎么着呢。——哎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还不如走一步看一步，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哪～～”
　　徐伟房和秦小茹被她故意搞怪的语调惹得笑起来。
　　云瑶没有笑，隐隐觉得崔文书说的是对的。可她不愿意去多想，只是拍拍衣服站起来，双手放在嘴边扩音，大喊：“说得对——”
　　其他几人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行为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都笑了，也站起来，学着她大喊：“说得对——”
　　“我要当医生——”
　　“我要开店——”
　　“我要当作家——”
　　“啊啊啊——”
　　云瑶深吸一口气：“我的朋友们，再见——”
　　“再见——”
　　空空荡荡的空气里甚至漫有回音，悠长的弥散在夜风里。
　　——我的朋友们，再见。
　　或许，云瑶模模糊糊的想，让人痛苦的不是分别，而是不告而别。
　　不告而别，意味着可能永远都不会再有相见的机会，意味着失去。
　　而分别，只要说了再见，那就一定会再见。
　　她相信。

　　第二天一大早，云父就来了，提起云瑶有模有样收拾好的行李箱，走去了汽车站。
　　坐上车后，在终点站下车，再转一辆车，再次坐到终点站，走上十分钟的路程，爬上五楼。
　　才算是到家。
　　进入家门，云瑶走在后面，转过身来关上门，清晰的“咔哒”声响起的那一刻，云瑶莫名觉得，她的童年时代结束了，现在迎接她的，是少年时代。
　　未知的，陌生的，迷茫的，另一个时代。

　　“小瑶来啦，”后母从厨房里走出来，放下手里的奶瓶，招呼道：“过来看看吧，这是你的房间。”
　　简约的风格，书橱，书桌，衣柜，床头柜，床，床头还有一个大熊抱枕。
　　一应俱全，云瑶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她点了点头，“谢谢。”声音有点哑，她清了清嗓子。
　　后母贴心的从厨房里拿过给她准备的杯子：“一路没喝水，渴了吧，喝点水，家里还有可乐，在冰箱里，想喝就拿，啊。”
　　云瑶点头。
　　她发现她所接触的大人，在跟她说话时，句子最后总会附带一个“啊”字，尾音略降、拉长，像是在应付不听话的小屁孩儿。
　　毛病。
　　在房间里收拾了一下行李，将自己带来的那些小玩意儿小心翼翼的摆放在书橱上，有叶允送她的银色铃铛，秦小茹送的八音盒，徐伟房送的奥特曼，还有崔文书送的笔筒。
　　物美价廉的小玩意儿，她都很喜欢。
　　云瑶性格中有偏男孩子的成分，而且这个成分还占了不小的比例，但，两次离别，让她的心理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她害怕分离，恐惧失去，没有表面表露出来的那样洒脱。
　　她到底显露出了属于女生的那一面。

　　在城里的这个家里，她爸爸制订了许多规矩。
　　勤洗手，这个没什么问题。
　　让云瑶厌烦的是他的一些强迫症行为——
　　倒水用的水壶，必须把手朝外。
　　餐巾纸和抽纸和厕纸的用途必须泾渭分明。
　　她玩儿电脑之前手必须用酒精消毒。
　　他的手机，她一点都不能碰，最好也别进他的房间，——没错，他和后母是分床睡的。
　　更让人厌烦的是，这些规矩只有他自己可以不遵守，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敲门就突然开门，不洗手就可以拿碗筷。
　　在云父的认知里，只有他自己是干净的，其他人都脏。
　　岂止有病，简直有病。
　　云瑶有苦说不出，经常去附近的书店里闲逛，看看课外书。
　　偶尔会想起叶允，他以前是不是就像自己现在这样，在书店一呆就是一个下午。
　　所以才懂那么多冷门知识。

　　终于挨到开学。
　　云瑶起了个大早，早饭和云父一起吃，云父是小学老师，不过学校和云瑶所在的一中不顺路，所以她得走着去，——没有自行车。
　　饭后，提上后母新买的黑色双肩帆布包，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个铅笔盒以及一个本子。
　　去上学。
　　小呀么小二郎儿，背上个书包上学堂，不怕学习难，平板来帮忙，学生电脑读书郎啊打好基础，未来做栋梁。
　　发现自己脑内居然在循环这首广告歌，云瑶满头黑线。
　　一路缓行，路上随处可见骑着山地车的中学生，风一样的一闪而过，外套拉链敞着，衣摆就随风向后扬起，很酷的样子。
　　不过，云瑶的注意力却全不在那些耍酷的少年身上，她神色专注的观察了几辆车，发现一个问题——这种自行车没有后座，也没有车筐。
　　她想起叶允的那辆通体漆黑的单车，车筐后座都齐全，很方便。
　　所以说啊，云瑶感慨，现在的人，只追求外在的好看美观，追求时尚，而忽略了实用性，越活越倒退。
　　这是一个多么痛的领悟啊。

　　摸索着找到了自己所在的初一三班，班里同学已经到了大半儿，都好奇的四处张望，互相查看。
　　有自来熟聊天的，也有安静低头写写画画的。
　　云瑶随便找了一个空位坐下，第三排靠窗，环视一圈，惊喜的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文书文书，”云瑶压低声音冲右后方摆了摆手，崔文书正和新同学聊天，闻声抬头看过来，然后——
　　“咳咳咳……”
　　激动之下，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
　　云瑶：“……”
　　崔文书平复下来，和她那位新认识的同学说了一声，随即坐到了云瑶身边。
　　两人激动万分的聊了两句，一个瘦高个从前门进来了，崔文书余光瞟到，瞬间收音，扭头看过去。
　　云瑶不明所以的也跟着看过去。
　　很高，快一米八的样子，满脸没睡醒的阴郁烦躁，皱着眉，看起来很凶，不过好像还挺帅？云瑶表示能理解崔文书的突然走神。
　　男生直直的走到第四排靠窗的位置——也就是云瑶后面，崔文书一路盯着他，见状转头似乎是想打个招呼，结果男生连书包都没摘，一坐下就趴到桌子上补觉。
　　崔文书：“……”
　　行吧，你睡你睡。
　　云瑶眨了眨眼，眼神疑问：你认识？
　　崔文书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不大方便说，于是撕了一张草稿纸，在上面写：我爸给我办入学手续时出了点问题，就是他爸给出面摆平的。我爸为感谢他们，领着我请他们家吃了顿饭，我就认识了。
　　云瑶点头，懂了。
　　托人走关系，云瑶虽然在现实中没接触过，但在电视上看过很多次。自以为明白了其中的门道。
　　但，情窦未开的她，不能理解崔文书的频频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