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峭春寒》卷惊雪

28、续命

　　静岚宗，沔东峰。

　　“所以，你们到底去哪里了？”

　　苏孤凉凉开口，面色不虞。

　　他的面前是瑟瑟发抖的文流萤和柳潇秋。

　　粱梦宗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他们亲眼见证了重生之法的销毁。

　　相关的所有人皆是用符咒做了保证，誓不外传。

　　李媛是当年乔家村一事的主谋，自然是被当场斩杀。

　　欣巧殿被翻了个底朝天，数以千计的、被剥离下来的元神蛊出现在所有人眼中。

　　世界上没有尽善尽美的好事，美好的装饰下往往是不能直视的腐烂。

　　李鹊棠没有明说的自然是重生的成功率。
　　上百元神蛊的失败，或许才能换来一名前辈的重生。

　　她也不止在醉花镇给人种元神蛊，所谓的金银财宝补偿也落不到实处。

　　或许她真的天真以为一切都会和自己设想的一样美好。
　　或许，这些不过是她自欺欺人的谎言。

　　至于文流萤和柳潇秋两个徒弟，苏孤和江归也是后来才知道，他们根本就没去后山。

　　当时的痕迹，不过是李媛用这两人的元神模拟出的。

　　文流萤硬着头皮上前行礼：
　　“师父，我们当时在山脚下的客栈里。”
　　“离开李家后，我们就找不到猫妖的痕迹了，索性等着夏雨凉回去粱梦宗，再告诉我们消息。”

　　苏孤把目光看向柳潇秋，淡淡问道：
　　“你就是江归的徒弟，柳潇秋？”

　　一旁坐着的江归看好戏般喝了一口茶。

　　柳潇秋有点慌，他和疏狂长老非亲非故，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自己？

　　莫不是要逐出师门吧？

　　看到自家师父没什么反应后，柳潇秋一时间举棋不定，小心翼翼道：
　　“是，见过疏狂长老。”

　　苏孤打量了他片刻：“不用这么生分，你叫我师叔就行。”

　　师叔？柳潇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还是那个传闻中杀魔如麻的疏狂长老吗？

　　他抬头看了看自家师父，却发现人家正盯着疏狂长老看，根本没管自己。

　　那种目光柳潇秋很熟悉，和文流萤有时候看着自己的目光是一样的。

　　一联想到这个，柳潇秋整个人都惊了。

　　不会吧？

　　我师父不会和流萤的师父——

　　柳潇秋当即把脑子里的想法赶了出去，开玩笑，正魔道第一人就在面前，还敢编排他们，不要命啦！

　　江归开了口：“潇秋，苏孤让你认他为师叔，你就认。”

　　柳潇秋有些懵：“师父，你这是要赶我走？”

　　苏孤同样开口，面向文流萤示意道：“叫师伯。”

　　文流萤虽然也不理解，但还是恭恭敬敬冲江归行了礼：
　　“师伯好。”

　　江归有些头疼：“师弟，你这对得起师父和宗门吗？”

　　苏孤并不理睬他，自顾自地说：
　　“你既然还愿意叫我一声师弟，还愿意叫一声师父，那这一声师伯你就该受着。”

　　文流萤和柳潇秋算是看明白了，原来这位疏狂长老一直都还把江归看做是师兄，真是毫不介意如今修真界对江归的排斥。

　　江归拿苏孤没办法，只好转向柳潇秋：
　　“我不是要赶你走，你也知晓如今我已是强弩之末，打算把断戮门交给刘思迁来打理。”
　　“你不用再顾忌什么，无论是继续在魔界当表面上的魔修，还是去修真界做一个散修，都没有关系。”

　　“这么多年，你不曾修魔，我也一直拿正道的功法教你。”
　　“只是因为是我收你为徒，才使得你不得不留在断戮门。”

　　“既然你本不是魔修，也就不必待在断戮门。”

　　“从今往后你便云游四海，好好悟你的道吧。”

　　这其实正是柳潇秋这么多年的困境所在，没有一个确定的、真实的身份，不知道自己是正是魔。

　　而毫无顾忌地出去闯荡一直是他想要的，不过因为师父对他的恩情，从没提过，如今倒是师父先替他做了主。

　　柳潇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面是对师父命不久矣而悲伤，一面是对自己离开断戮门自认不负责任的愧疚。

　　倒是江归宽慰道：“不用有负担，也不是让你今后再不能回来，倘若哪一日断戮门有难，你也理应回来相助。”

　　柳潇秋郑重行礼道：“徒弟明白了。”

　　苏孤接着开口：“文流萤，如今你元神被夺，仙途渺茫，为师唯一能给你的建议，就是下山历练。”

　　文流萤当即俯身领命：“弟子明白。”

　　苏孤话锋一转，不紧不慢道：“当然，无论何时，静岚宗都是你的师门，随时可以回来。”

　　闻言，文流萤激动地抬起头：
　　“是，师父！”

　　苏孤难得浅笑：“起来吧。”

　　而后苏孤拿出了原本属于文流萤和柳潇秋的元神，还给了他们二人。

　　元神离体即为死物，他们不是狐妖，不存在重新容纳于身体这一说。
　　而元神一生只能修出一次，所以往后，他们就是两个散修了。

　　稍事整理，这两人就拜别两位师父，开始了自己的云游。

　　看到苏孤如此平静自如地处理这些，江归有些感慨：
　　“当年师父说你为人太狂，特意给你起字疏狂，现在看来，只要经历得多，再狂的人也会收敛。”

　　没有理会江归的感慨，苏孤眼眸微转，瞥向江归道：
　　“该谈谈你的事了。”

　　江归瞬间哑言，眼神躲躲闪闪。

　　苏孤没多说什么，索性探身过来，一手捏住江归的下巴，冷道：
　　“你之前说，你闭关后打算来找我。”
　　“现在你找到了。”
　　“就没什么想说的？”

　　江归感觉到苏孤的手指摩挲了一下，许久未有的亲昵让他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

　　“师兄。”

　　语气很轻，呼吸落在耳边，江归终究是伸手搂上苏孤，托着他的头缓缓靠近。

　　唇齿相依，温度缠绵，江归控制不住地将苏孤搂得更紧。

　　没有人能明白他们二人的情谊，是师兄弟，也是爱人。
　　那怕过了再久的时间，这份感情依然不曾变过。

　　过了好一阵，两人才喘息着分开。

　　江归伸手贴在苏孤脸侧，一下下吻着他的鼻尖、眉眼。

　　这是他的师弟。
　　是他挂念最深的人，也是他最爱的人。

　　苏孤并不作声，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江归，是沉沦也是占有。

　　这是他的师兄。
　　是他最依赖的人，也是他最爱慕的人。

　　“我找你，是为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这大约是江归这辈子向师弟提出的唯一一个请求。

　　“我能用你的元神续个命吗？”
　　“师弟。”

　　苏孤笑了起来，就像寒冬里最凌傲的腊梅，幽香夺人，攒雪相拥。

　　他终于等到了他师兄的依靠。

　　那是年少时最深的执念。

　　“乐意至极。”
　　“师兄。”

　　静岚宗，沔东峰。

　　苏孤正在盘腿打坐，潜心悟道，只觉身侧有人靠近，就睁了眼，看见是江归走了过来。

　　苏孤用灵力感知了一番：“你感觉怎样，这元神可与你相契合？”

　　江归见苏孤一脸严肃，不免露出笑意：
　　“没事，你的元神相当合适，我感觉自己还能再活五百年。”

　　苏孤没有理会他的调侃，只是说：
　　“不用，我会悟道飞升的，和你一起，就像师父和师娘一样。”
　　“到时候，你可别嫌弃漫漫长河太无聊了。”

　　当一切兜兜转转又回到静岚宗，又回到那个他们最熟悉的沔东峰上时，江归只觉得恍如隔世。

　　很多东西都不同了，但眼前的人还是没有变。

　　春寒料峭，人心寒，花飞落梅，许情温。

　　此生愿得一人伴，丹心何须畏桑田。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