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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难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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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师妹!”
见了眼前的女子,路庭葱的神色罕见地动摇了,一阵惊悸。
她没敢上前,脑海里茫然不知所措,害怕眼前的不过是幻影。
那女子见了来人,也是流露出些许恍惚,眼神却不自觉躲闪开来。
犹豫了片刻,她还是站起身,冲路庭葱一拜:
“鱼芜妙见过师姐,多年未敢相认,是芜妙的不对,任师姐责罚。”
长相、举止、声音,甚至是周身灵力的流动,都与当年那人一般无二。
就好像鱼芜妙倒在血泊中的场景未曾发生,好像这中间几十年的时光未曾消失。
路庭葱怔怔地站在原地,下一刻,她疾步上前,站在鱼芜妙面前,眼睛控制不住地湿润。
等她稍一缓和些自己的心境,就立刻转向李鹊棠,急道:
“除了鱼师妹,还有多少人?”
李鹊棠走向鱼芜妙,回答道:“算上鱼师叔,一共是九人。”
“毕竟我造出来的不是真正的猫妖,而当年殒落之人的意识,我也没来得及收集足够。”
“随着时间的流逝,意识和记忆会渐渐模糊,重生的可能一样会降低。”
“最重要的是,元神蛊资质够格的太少了。”
闻言,付山嵘沉声质问:
“元神蛊的资质?所以你专门找根骨上佳的孩子,来作为你养蛊的工具?”
李鹊棠没有忍住,厉声喝道:
“付掌门,你少污蔑我,我这哪里算得上是养蛊!”
“我既没有找那些根骨好到能进大宗门的凡人,也没有等元神蛊一形成就剥夺他人性命。”
“你们都清楚,我找的那些人,都绝无可能修成仙,甚至连外门弟子的修为都难以达到。”
李鹊棠越说越急,眼眸深沉,冷冷道:
“都在口口声声说什么修出元神能有五百寿元,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一百年心境开始动摇,两百年外貌已成老态,三百年修为彻底停滞不前,性命随时可能丢掉。”
“古往今来,有多少正道修士能活过三百岁,又有多少人是靠着邪魔外道,或是天地财宝、灵丹妙药苟且偷生。”
“你们了解过那些小宗门吗?”
说到这,李鹊棠索性把话摊开:
“我实话实说,就我挑上的那些人,绝无可能活过两百岁。”
“是,他们身中元神蛊,寿元也就是一百左右,但我也是等他们过完今生,才去取他们的元神。”
“更何况我还保他们今生衣食无忧,我做的也是够良心了。”
“当年殒落之人,有多少才华横溢之辈,有多少未来可期的天才,若是能将他们重新带回世上,能了却我们多少遗憾和愧疚!”
“两位掌门,真相就是如此,你们若要阻止就请动手吧!”
庭院中寂静无声,只有石上泉声、清风穿林。
付山嵘和路庭葱皆是沉默不语,似在思索,又似在权衡。
鱼芜妙声音很细,宽慰地说:
“师姐,付掌门,你们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用顾虑我们这些已死之人。”
“我们这些靠别人元神新生的人,都不过是苟活于这世上的鬼魂。”
“当初知晓自己重生的过程,我也是不能接受,只觉自愧为人。”
“但一想到自己若是自寻短见,又是对死者的大不敬,只能活下去。”
鱼芜妙眉眼低垂,看向这片园林:
“这些年,我都住在这,日日整理着平生所学,想着怎么也要给后世留下点东西。”
“自是不敢出来与你们相见,只觉没有脸面见人。”
“以前修行时,只当皮囊是累赘,是身外之物。”
“现在却日日被这身皮囊所累,心中郁结,再无往日的清静。”
“不破不立,今日见了你们,虽心有惶恐,但也算放下了一直以来的忧困。”
李鹊棠有些怔忡,自言自语一般:
“师叔,这些年,我竟是不知......唉,算了。”
付山嵘声如洪钟,冷眼看向李鹊棠:
“李长老,不管你如何辩解,你终究是犯下了残害凡人,私自豢养妖族这两大罪。”
“你需要和我们去一趟戒律堂。”
路庭葱面向江归和苏孤二人,带着不明显的微笑,下了逐客令:
“二位,接下来就是我们粱梦宗自己的事了。”
“你们若是没有别的事情,就请回吧。”
江归默然不语,只是叹一口气,道:“果然是这样。”
付山嵘皱眉:“你什么意思?”
“江教主,我算是给你面子了。”
“你应该清楚,你现在已成魔修,本是不可能进我们粱梦宗的。”
眼见两方架势不对,鱼芜妙下意识想要开口,却被路庭葱平静拦住。
鱼芜妙忽然就明白了什么。
她眨了眨眼,心有悲切。
果然,重生之法,没有人能拒绝。
苏孤冷眼看向李鹊棠,不屑道:
“李鹊棠,你以为你是在做济世救人的好事?”
“不过是偷窃罢了。”
“偷来他人寿命,拙劣地移花接木。”
李鹊棠一愣,脸色难看:
“苏长老,你什么意思?”
“我从未杀人,反而让前辈们得以重生,如何算作偷盗之事——”
“你没杀人?”
一个尖利的声音突然出现,李鹊棠整个人愣在原地,如堕冰窖。
不可能,不可能!
这个声音是——
“好久不见,”李媛冷冷开口,“李鹊棠。”
“李媛!”
李鹊棠当即起手,冲路庭葱道:“这是猫妖,断不可留!”
没等她开始设阵,一柄长剑就拦住了她的动作。
是苏孤。
对上那幽深的眼眸,李鹊棠莫名心中一寒,她突然想起了一个传闻。
这名苏长老,屠过仙门。
他的心中,凡人、修士、妖族和魔修,是完全一样的。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被重生之法绊住脚步。
“你杀了你妹妹,你忘了吗?!”李媛狰狞吼道。
“你以为你这一身的术法天赋怎么来的?!”
“李鹊棠啊李鹊棠,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要救人的,你救了谁?”
“救一群本该和你一样死在地狱的亡魂吗!”
“有本事你就和李欣巧一样,死后复生,逆转道法啊!”
“欣巧殿,欣巧殿!哈哈哈哈哈!!”
“倘若你不是心中有愧,你怎会起这样的名字!”
这一字一句,如最利的刀刃,剜得李鹊棠颤抖起来。
这是她最不想面对的人。
也是她最不想听到的话。
见状,付山嵘神色一寒,当即迈步以手作爪,想要抓向李媛。
破曦刀横在他的面前,江归平静道:
“付掌门,你们会怎么处理那个李鹊棠?”
这时的付山嵘才注意到,眼前的江归早不是他当年认识的那个江归了。
他是断戮门教主,是魔修。
是杀人多如牛毛的刽子手。
杀气不显,却让人不敢违逆。
付山嵘沉默了一瞬,淡定道:
“自然是剥离元神,终身禁闭。”
“是吗?”江归扯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那她想出来的重生之法,你们打算怎么处理?”
身侧苏孤没给粱梦宗留情面,冷哼一声:
“处理?不可能的。”
“她的办法想得那么好,怎么可能会放弃?”
“鱼芜妙,集幻术之大成者,你们粱梦宗会舍得放弃这种人?”
“宗门的兴亡都是弹指一挥间的事,若是能做到经久不衰,想必没有一个宗门会舍弃这种好事。”
路庭葱双手隐入袖袍,不动声色道:
“江教主,您应该还记得您当年为什么会被逐出静岚宗。”
这句话直接让苏孤的目光投过来,透着寒风一般的冷厉之色
“您当年并没有做错什么,救人很正常。”
“但您忘记了救人的代价。”
路庭葱弯起嘴角:
“乔家村的人命并不好背,那我们粱梦宗战死的许多人命,您又能背得起吗?”
江归看了眼天空,声音不急不缓,反倒是提起了一件不相干的事:
“我师父当年赐字难祐,告诉我世间百态乃众生之相,非一人所能改变。”
“我曾以为师父他是想告诉我,人力渺小,所能救的人有限。”
“所以我们应该努力修行,寻求更高明的术法救人。”
“但我错了。”
江归神色平静,镇定自若,眉眼间是经历沧桑岁月、风霜雪雨后的成熟冷静。
“难祐不在于难以庇佑天下。”
“而在于改变。”
“生老病死,局势分和,这些就是世间百态。”
“凭我一人之力,哪里配打破结界,担起大战的罪业。”
“这才是难祐。”
“我非天道,我非万物,我只是一介凡人,那我自然不敢改变这世间。”
“因为我担不起。”
“仙人也担不起,所以他们选择脱离因果,离开人界。”
“而你李鹊棠,就凭你一人之力,也敢逆转生死,复活先人?”
“也敢随意判断凡人仙缘,随意变更他人寿命?”
天下没有绝对的长生,也没有绝对的隐秘。
一旦所有人都知晓重生之法,这修真界会彻底崩溃。
妖族和人族的矛盾再不可能是一层结界能隔离的。
而人族之间也会彻底分裂和厮杀。
这就江归为什么选择魔修,建立断戮门的原因。
因为当时的修真界需要这个势力来平衡。
所以江归站到了这个位子上。
这才能庇佑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