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峭春寒》卷惊雪

23、绾云铺

　　醉花镇，绾云铺。

　　殷渺正百无聊赖地清点着今日收购的药材，时不时眼谗地看看门外的火树银花，嘟嘟囔囔地念叨起来：
　　“哼，一群不靠谱的师姐，一个个都去找男人了！就把我一个人留下来看家！
　　“我也想去逛上元节，看花灯，碰上个帅哥共度春宵啊......”

　　正当顾渺抱怨之时，铺子里恰好走进了两个人。

　　她本是随意抬头一瞟，却立刻瞪大了眼睛，整个人都险些蹦起来。

　　帅哥啊！

　　啧啧啧，那个穿白衣的男人，看似年轻，却极富成熟的性感，五官皆是神明细细雕琢过一般。

　　清冷中不失翩翩风度、仙人之姿，一举一动虽不张扬，却尽显傲骨与分寸，还带着上位者特有的疏离和禁欲，随意和淡然。

　　他边上的那个黑衣男子，倒没他的同伴样貌那么惊艳。

　　可眉目间隐隐缠绕着的杀伐与戾气，不由得使人心中惶惶，顿生畏惧。
　　虽说他目光平和，举止都合乎规矩，但就是没法让人心生安定。

　　这种气场，是魔修吧？魔修吧！

　　虽然殷渺没有感受到他身上的魔气，但凭借她的经验，还是觉得这不是个好人，不禁有些忧心。

　　不过她又一看边上的帅哥，嗯......
　　这帅哥肯定是个超级大佬，能苟！

　　“二位好兴致，不知是要买什么，我家店里各类香料应有尽有！”
　　“今天是上元节，店中清冷，小女子就做主给二位打个九折好啦。”

　　江归看着眼前这个六七岁小孩，明明不敢直视自己，却还大着胆子试图推销着。
　　不由得软了心肠，走去边上的架子上随意看了看出售的香料，把交流的任务留给苏孤。

　　看到江归“体贴”的行为，苏孤蹙了下眉。
　　他当然不会和一个小姑娘置气，但还是有点不爽。

　　“你是路掌门的徒弟？”

　　“前辈如何知晓家师？”

　　殷渺一时间惊住了，自己拜路掌门为师不过一年有余。
　　别说外人，就是粱梦宗里知道的人都不多。

　　因为她并非是通过粱梦宗开山试炼进入的弟子，而是路庭葱在外游历时遇到的。
　　刚拜了师，路庭葱就把她扔在绾云铺，让她和师姐们学习，待她学有小成，才能正式上山。

　　“绾云铺是你们粱梦宗沉檀派，在醉花镇的驻点。”
　　“能在铺中掌事、随意变更价格，除了路掌门的徒弟，怕也没人有那个权力。”

　　苏孤随口给这个没什么城府的小孩子解释清楚，指尖点了点柜台，继续问她：
　　“我问你，醉花镇中有一百六十九个人身中元神蛊一事，你知不知道？”

　　江归和苏孤在李家看见李琼玉身上的养神蛊后，就决定把整个醉花镇都探查一遍。

　　一方面是想找些线索，看看能不能知道藏在粱梦宗的魔修身份。
　　另一方面，则是想知道这些养神蛊都是什么时候种下的，覆盖了多大范围。

　　只有知晓了这两点，他们才好告知粱梦宗的两大掌门。
　　不然证据不足，即使那两位掌门曾是他们好友，依然无法服众。

　　结果他们发现，在醉花镇身中养神蛊的竟有一百六十九人之多！

　　其中有四十六个人被种下的时间不足十年，而最近的才被种下一月不足。
　　这些人中，不乏根骨尚佳之人。

　　这就相当有问题了。

　　根骨不佳，万金求来元神蛊，只求多活些时日的人固然有。
　　几十年前，魔界尚未关闭之时，被魔修种了元神蛊，侥幸活下来的人固然有。

　　可剩下的根骨上佳之人，必然都是被别有用心之人种下的。

　　更别提这些人身上种下元神蛊的手法十分相似，都是以妖力为引，加之符箓，辅以修士的阵法。
　　恐怕是什么修士想用元神蛊做些邪门歪道之事。

　　“有元神蛊一事，我们自然是知道的，可那不都是当年的魔修种下的吗？”
　　“现如今，应当没事了吧？而且人数有那么多吗？”

　　殷渺有些纳闷，没想到这位前辈会问这件事。

　　她平时只负责在铺子中制药，偶尔被师姐们带出去见见世面，对于元神蛊，她实在了解不多。

　　“如果我告诉你，其中有四十六人都是近十年间被人种下，而且大多根骨上佳，且下蛊的手法皆是以妖力为引呢？”

　　苏孤不清楚这孩子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只能又一次抛出信息，探她的反应。

　　查出元神蛊后，苏孤和江归又暗中搜了当事人的记忆，发现和粱梦宗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们不由得怀疑是粱梦宗中有潜伏的魔修，或是有人压下了这件事。

　　粱梦宗与醉花镇联系的通道就是这家绾云铺，铺子里的人都是粱梦宗沉檀派的修士。

　　至于粱梦宗管理醉花镇的办法，苏孤是知道的，铺子里的修士每年都会逐家暗访，探查醉花镇中是否有妖魔混杂。

　　而绾云铺中的修士至今都没有把元神蛊的事上报粱梦宗，只能说明这绾云铺大有问题。

　　“不可能！如果有这种事，鹊棠长老早就下山来问责了！”
　　“而且，而且你们是什么人啊，为什么要问我这些事？”

　　殷渺根本就不信苏孤说的话，她从未听说过现如今还有人被下了元神蛊。
　　倘若真有这种事，负责管理醉花镇的鹊棠长老肯定会下山亲自处理。

　　“鹊棠？她手下的人负责的？”苏孤一下子抓住了重点，没有在意殷渺的问题。

　　“等等等等，二位前辈，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这元神蛊的事情既然发生在醉花镇，那么无论真假，都该是我们粱梦宗的事，与你们无关吧？”

　　殷渺总算反应过来，这两个人一上来就不由分说地问自己问题，肯定是知情的前辈。

　　可再怎么样，总得先说说你们是谁吧？凭什么管粱梦宗的事啊？

　　“我是静岚宗的苏长老，他，嗯......”
　　“他是我道侣，还有什么问题？”

　　苏孤大概认为光是言语不够有说服力，就拿出了静岚宗的长老令牌悬在殷渺眼前。

　　江归听完只觉眼前一黑，心中想骂却不敢骂。

　　你一个静岚宗的长老和断戮门的教主是道侣。
　　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回头看苏孤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不由得有点想笑。
　　笑自己哪里得来的福气，被这么个神仙瞧上了眼。

　　殷渺听完差点咬了舌头，脸上一阵发烫。
　　她当然认得出这令牌货真价实，偷摸摸看了眼江归，又抬头看向苏孤，心中震惊不已。

　　话本里都写不出这剧情！

　　静岚宗的那个仙人都高攀不起的疏狂长老，竟然找了道侣！
　　还是个疑似魔修的男子！

　　殷渺结结巴巴地说：“疏，疏狂长老好啊，在下殷渺，代家师向您问好。”

　　苏孤见她信了，也就收回令牌，转身朝江归招了下手，让他来和这小孩子讲。
　　反正现在殷渺知道自己是苏孤，也就没什么不相信江归的道理。

　　江归没办法，硬着头皮走上前和殷渺说清楚了这醉花镇元神蛊的事，让她不要声张。
　　找个信得过的，路庭葱门下的师姐，上粱梦宗找路掌门把这件事情禀告了，好好查查此事和鹊棠长老的关系。

　　见事情说得差不多，苏孤就先出了铺子，在外面等着。

　　江归末了还补上一句，半是抱歉地说：
　　“你也是辛苦了，才六七岁，就要一个人守着铺子，遇上这么个事。”

　　殷渺本来还尴尬着，一听这话直接炸了开来：“老娘我今年十三岁！”

　　这下轮到江归尴尬起来，忙不迭赔礼。

　　殷渺哼了一声，往门口那里扫了一眼，有些促狭地坏笑着问：
　　“春心散和地黄丸要不要，打九折哦。”

　　江归也是一沉默，也往门口那里扫了一眼，悄悄和殷渺比了个手势。

　　出了铺子，江归传音给苏孤：“你觉得这是李鹊棠做的，还是猫妖做的？”

　　“是李鹊棠。”
　　“那下蛊的手法虽然用的是妖力，但不可能是猫妖。”

　　苏孤想也不想地就回答了江归，没有半点犹豫。

　　江归摇了摇头，不认同地说：
　　“那应该就是猫妖的妖力，我曾与它们交手过，不会认错的。”

　　苏孤伸手拍了拍江归的肩膀，带了点怨气：
　　“我也和猫妖交过手，你信不过我？”

　　“我不是这意思......”江归一时语塞。

　　苏孤本就比江归高点，手肘搭在江归肩膀上，语气有些淡，半是回忆地说：
　　“你应该没见过猫妖用他人的元神来实施重生之术，但我是见过的。”

　　“是你当年杀入魔界那次？”江归大概能猜测到。

　　“嗯，确实是那次。”
　　“那只猫妖之所以活了那么久，正是因为它夺了自己孩子的元神，用了重生之术。”

　　苏孤语气没什么波动，很平静地叙述着。

　　江归的表情却有些变化：
　　“没想到传闻竟是真的，我还以为它重生用的是我的元神。”

　　“我也曾这么以为，”苏孤眼神阴沉，略有些烦躁，“所以当时想也不想就去杀了那猫妖。”
　　“可等我在地牢中看见它孩子的尸体，和周围的妖力残留后，我就知道不是它。”

　　江归一直对苏孤当年杀入魔界有所猜测，听到他亲口承认是为了自己后，比起心底的暖意，更多的还是泛着苦涩的心疼。

　　如今的苏孤对各种门派的制度了如指掌，明明不喜与人交流，却能自如地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

　　一方面江归有些高兴，甚至欣慰，因为师弟他得到了他本该有的名声和地位。
　　另一方面又有些低落，这些都是苏孤不喜欢做的事情，本该是由自己这个师兄来做的。

　　但他却不负责任地离开了。

　　苏孤并没有看出江归心里纷杂的念头，自顾自地接着讲：
　　“猫妖如果要用他人的元神，是不会用阵法和符箓的。”
　　“阵法都是靠着天地灵气运转，魔界里没有这么丰沛的灵气，无从学习。”
　　“至于符箓更不可能，妖族的心窍比人族少，完成不了符箓的绘制。”

　　“所以它们只有趁着对方还活着，用妖力强行刺激元神，让元神在对方体内化形，把自己的意识渡过去，在对方紫府中重生。”
　　“至于元神有什么要求，有血缘关系的自然可以，还有一种，就是没有任何特点的元神，比如元神蛊，还有——”

　　说到这，江归和苏孤皆是一愣，面面相觑。

　　“静岚宗心法修出的元神！”

　　江归略一沉思，很快说道：
　　“不对，他们两人应该与此事无关。”
　　“敢对他们下手，除了猫妖想要重生之外，其他原因都不大可能。”
　　“照你的说法，醉花镇的元神蛊应该是修士所为，这是不同的人做的事情。”

　　“但太巧合了，”苏孤眉头紧锁，“我们之所以会查到醉花镇的元神蛊，是因为他们两人到过这里”
　　“而他们之所以会来，大约是因为那猫妖到过这里。”

　　江归一下子就明白了苏孤的意思：
　　“你是指那猫妖认识在醉花镇下蛊之人？”
　　“不过，既然它知道醉花镇有元神蛊，为什么不用醉花镇的元神蛊来重生？”

　　苏孤差不多已经把整件事情想明白了，不紧不慢地说：
　　“一方面可能是这只猫妖重生的条件苛刻，另一方面可能这只猫妖已经和那个修士分道扬镳。”
　　“我倾向于第二种，毕竟元神蛊的事一旦发现，这修士多半难以逃脱。”

　　但江归却想起当年鬼公主告诉自己的一桩事，沉吟片刻道：
　　“可倘若猫妖和修士是一伙人，那他们此番去粱梦宗就是被设计好的一环，必然凶险。”
　　“毕竟我们两个人会跟来实属巧合，假设此次我们并没有跟来，那醉花镇元神蛊的事就不会被发现。”
　　“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尽快赶去粱梦宗。”

　　苏孤点一点头，表示赞同，当下就和江归开始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