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峭春寒》卷惊雪

24、后山

　　粱梦宗，后山。

　　后山只是个习惯性的叫法，其实不只是一座山。
　　总共有三个峰，苍野峰，阑海峰，桐皋峰。

　　至于苏孤和江归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不过是他们发现自家徒弟的行踪莫名停在桐皋峰。

　　恰逢上元节，粱梦宗的后山适时开放给凡人，供他们上山采药。
　　所以苏孤和江归进来得很容易。

　　两人一路拾阶而上，只听见野兽在狩猎与搏杀中的嘶吼声。

　　苏孤有些不解：“他们怎么会到这里？”
　　“难道那猫妖真像你说的一样，和粱梦宗的修士勾结？”

　　江归脸色凝重：“如果真是这样，反而有问题。”
　　“那猫妖已经拿到了元神，为什么还要将他们二人引到此处，自报家门？”

　　苏孤想到了什么：“莫非——”

　　不等话说完，苏孤脸色骤变，当即抽出定墨剑，冲着江归喝道：
　　“师兄！躲开！”

　　一条巨蟒如闪电般从一旁暴起，全身是紫青的鳞片泛着惨人的光，对准江归张开了尖牙。

　　刹那间，江归同样抽出虚怀刀，迎面而上。

　　漫天魔气带起数不尽的亡魂，眨眼间破曦刀六次开合，幽冥寒锋惊魂泣鬼。
　　山鸟惊飞，狼烟失色，这巨蟒生生受了这纵横交错，煞气铺天的六刀。

　　它吃痛地嘶叫着，本是墨色的瞳孔一下子转成诡异的翠色。

　　这刀法叫做“噬朔”，是江归在地魔林时自己创出的刀法。
　　此刀法专对妖族，力有千钧，迅轶绝尘，再加上刀上的迷阵，能让对方瞬间丧命，很少失手。

　　巨蟒驻步不前，口中喷出筠雾，眨眼间就弥漫了这片丛林。
　　枝叶迅速干裂、卷曲枯黄，飞鸟不鸣，候虫不唧，倘若不小心吸上一口，就会顷刻倒地。

　　江归和苏孤皆是屏息凝神，巨蟒又一次横窜而出，身形影影绰绰，让人看不真切。

　　苏孤提起定墨剑，剑尖的残影细若霞丝。
　　寒来无迹，纤风乱啸，剑气所经之处，有莹莹微润，毒雾遇之则化，氤氲不蒸。

　　巨蟒声悲，直接被劈成了两断，一小朵幽蓝火焰灼过全身，江归这才谨慎上前，辨认是什么物种。

　　苏孤看见巨蟒的瞳孔从翠色又变回了墨色，不由得面色一沉，手中的定墨剑非但没有收起，反而握得更紧了些。

　　“是湖虺，还是条王蟒。”

　　湖虺生活在杖毒潭，魔界的深处，妖族的领域。

　　江归沉吟了一下，觉得不对劲：
　　“且不说要怎样的修为才能驯服这类妖族，光是穿过魔修、鬼修将湖虺带回修真界，就已经相当不可思议。”

　　“它应该是中了分魂散。”苏孤冷静道。

　　“粱梦宗沉檀派的那个？”

　　江归想了起来，那冠绝天下的三丹三丸三散中，确实有分魂散。
　　无色无味无形，让人神志不清、狂乱暴躁，不分青红皂白地攻击周围。

　　“对，”苏孤点点头，“中了分魂散的妖族，会在毒发最严重时，瞳孔变成翠绿色。”

　　事情明显麻烦起来了，这很有可能是粱梦宗的人在暗处暗算。

　　江归和苏孤对视一眼，立刻继续向上走去，直至一处悬崖下。
　　这里一片都是灌木，上面沾了不少灰尘和泥土，但接近悬崖的树枝残缺不全，明显是有人经过。

　　江归一只手放在崖壁上，四处摸索：
　　“应该是幻术或者阵法。”
　　“但是周围的灵气流动很正常，没什么波动，这个地形也不像是阵法。”

　　苏孤没理他，手执定墨剑，调动灵力御剑而起。

　　俯瞰足下，白云迷漫，环视群峰，云雾缭绕。
　　一个个山顶探出云雾外，似朵朵芙蓉出水，山势此起彼伏，犹如大海汹涌波涛。

　　看了片刻，苏孤回到地面，开始用灵力绘制阵法。

　　江归站在一边，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是阵法？你看出来了？”

　　苏孤没有回答，反而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还记得你当年是怎么和我介绍粱梦宗的吗？”

　　江归眉头紧皱，思索起来。

　　当时的苏孤尚小，所以江归想要吸引对方的注意力，往往得先讲个故事。

　　就比如粱梦宗。

　　在江归的故事里，最开始的粱梦宗不过是一片平地。
　　后来有仙人为了造一座大阵，移来不少山作为阵眼，再用无尽的灵力维系住大阵。

　　所以这一片灵气如此充盈，出现了不少珍贵药材，十分利于修士修行。
　　那些修士就在这里开宗立派，自名粱梦宗

　　但比起这个传说一样的故事，更让江归意外的，是苏孤还记得这件事。
　　还记得他们曾经的点滴。

　　“所以我当时说的是真的？粱梦宗真的是一座大阵？”

　　文流萤手上动作不停，灵力在地上缓缓形成符文。

　　“应该是真的，此处应当是这座山形成的阵眼衍出来的一个小阵。”
　　“你看不明白很正常，毕竟是仙人布下的阵法。”

　　江归并不精通阵法，但他相信苏孤说的。

　　仙人啊。
　　江归想起了自己的师父师娘。

　　这一别，就再未相见。

　　见阵法的绘制还要一段时间，江归随口道：
　　“这个阵法能干嘛？”

　　“逆转时空，使所经所历，如黄粱一梦，过眼云烟。”

　　黄粱一梦......
　　江归的心情又沉了些，自己曾经在静岚宗的时日，又何尝不是黄粱一梦。

　　想到这，江归发现了个问题：
　　“这岂不是能提前知晓未来，再回到过去改变未来？”

　　苏孤淡淡道：“怎么可能这么容易，想要发动这种阵法，恐怕是粱梦宗被灭门血祭。”

　　“那你觉得这阵法发动过没？”

　　苏孤沉默了一下，然后很轻地开口，仿佛在勘破天机：
　　“应该有，粱梦宗的历史能追溯到上古洪荒，这么多年传承至今，我不相信这阵法没有发动过。”

　　江归若有所思，此时苏孤的阵法恰好完成。
　　随着阵法的发动，周围的环境渐渐模糊，开始扭曲。

　　江归朝四周看了一圈：“是幻阵。”

　　说罢，他抽出破曦刀，步法如船，辗转腾挪，飘翻起落。
　　身法虚实纵横，如疾风浩啸，如水云流走。

　　沿着暴露出的阵式，刀尖劈向几点，连起了几处。
　　隐隐间似有紫芝和气，薰蒸祥瑞，威动星辰。

　　直至连上最后的一点，周边的一切由虚化实，豁然开朗。
　　地势与灌木皆无改变，只是那崖壁之上，生生破开一个洞穴。

　　两人以身法相移，轻腾而起，进入洞穴之中。

　　山洞中阴黑湿冷，青苔很多，连着崖壁的是一段很长的通道，地面略有下斜，两个人只好点燃符纸作为照明。

　　岩壁比较粗糙，但很坚固，堪下品灵器，难以想象怎么在这崖壁上凿出洞穴。

　　走了一会儿，上面就出现了不少剑痕刀痕，还有许多斧枪棍矛、戟鞭锏锤等兵器留下的痕迹。
　　有浅刻随意的孩童挥舞，也有锋芒毕露的浮屠峻极。

　　看到这些斫痕，江归不禁发问：“这是修炼静地？”

　　“应该是，小心行事。”

　　前方的岩顶垂下来一个个类似琉璃材质的球体，通过麻绳和铁钉固定下来。

　　江归脱口道：“符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符灯？苏孤默念了一遍，他虽然对炼器研究颇多，但也没听说过符灯这种东西。

　　对修士而言，通常用油灯照明。
　　一些上等灵草制成的油灯，燃个一年半载不是问题，若是用妖族的尸体制成，甚至能燃上十几年。

　　瞄一眼苏孤，江归用指尖凝了灵力触上符灯，顺着上面的凹痕缓缓游走。

　　“符灯不是什么厉害的灵器，只是个取巧的玩意儿。”
　　“用散莹石做成，注入灵力就能发光。”
　　“用灵力填补上面的凹痕能形成符文，储存多余的灵力并控制灵力注入矿石。”

　　苏孤点点头，这么说来，符灯确实不能算得上灵器。
　　但这样的东西相当方便，为什么他从未听说过。

　　江归一下子就看出苏孤在想什么，解释道：
　　“你当然是不曾听说过，这是鬼域的东西。”
　　“是鬼公主发明的，这种散莹石只有鬼域和地魔林才有。”

　　鬼族聚集的地方是魔界中魔气极重之地，仅次于地魔林。
　　在那种魔气如此之重的地方，别说寸草不生，即使是尸首也会当场腐烂，做出油灯就是天方夜谭。

　　完成符文后，这盏符灯立刻发出了盈盈光亮，映出江归一脸凝重的表情：
　　“猫妖，粱梦宗的鹊棠长老，现在还涉及到鬼修。”
　　“当年的事情恐怕真的要真相大白了。”

　　苏孤观察了一下这盏符灯，没什么感情地冷笑一声：
　　“求之不得。”

　　苏孤索性外放神识，迎面发现了一个隐在黑暗中的人。

　　身形看上去像是一个少妇，头发高高扎起，似乎是缃色的发丝。
　　穿的是修士的装束，却不是粱梦宗的道服。

　　她盘腿坐在地面，看得出是在修炼，灵力有条不紊地运转，背对着两人，静悄悄的。

　　苏孤没有贸然上前，倒是听见对方开了口：
　　“你们是谁？为什么到这里来？”

　　声音很清亮，回荡在山洞中，像是十几岁的姑娘。

　　语气中却不见什么惊讶和紧张。
　　仿佛等候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