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海无涯》大雪飘零

4、雪舞冰漩

　　第三章 雪舞冰漩

　　江湖中有三宝。三件价值连城，令无数人艳羡的宝贝。
　　巧合的是，三件宝贝的名字里都带有一个“舞”字。
　　第一件就是“凤舞流云”。江南天海楼中闻名天下的美酒。
　　第二件是一块牌匾，古旧的木板早已被岁月剥蚀得无比沧桑，上面鎏金的遒劲字体也已经变得几不可辨，但这无疑是武林中最有分量的一块匾，不只因为这块匾挂在已经有数百年历史的藏剑山庄的正门门楣上，更因为这块匾上的四个大字“剑舞天下”是山庄第一任庄主亲手所书，自这四字起，藏剑山庄雄起武林，至今已有一十三位武林盟主出自山庄，所以这块破旧牌匾始终是江湖中最为熠熠生辉的招牌，甚至跻身为武林三宝之一。
　　撒加现在正望着第三件宝贝出神。
　　第三件宝贝静静躺在雪白的衬布上，被它的主人稳稳地托在手里。
　　它们象是银针，却又不尽然。通体透明，阵阵寒气散发出来，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奇异的光泽，仿佛是用内力凝结起来的瑞雪。
　　这就是江湖三宝中最奇特的一件：雪舞冰漩。
　　“撒加楼主，这次我们可没有片刻耽搁，一听说镇北将军受伤便日夜兼程赶来，不知楼主要怎么感谢我们啊？”说话之人声音甚是玩世不恭，即使对着撒加，语气里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谦卑之意，反而十分傲慢，却又带出几分调皮，显见得身份非同寻常。
　　撒加微微一笑道：“劳烦少庄主亲自赶来，在下感激不尽。只要少庄主的朋友能够治好舍弟，撒加自当倾尽所有，酬谢二位。”
　　“哼~”此人闻言轻哼了一声，宝石蓝的眼睛里露出几分不满来：“你不相信我米罗，总该相信他吧。‘医神’的绰号可不是白叫的。”
　　“是。”撒加仍是微笑道，“怎么敢怀疑少庄主推荐的人选呢？”说着又看向托着“雪舞冰漩”的人，却只见一个清瘦的背影，石青色发丝披散背后，周身穿白，幽幽散发出冰雪的气息。“还没有请教这位大夫的大名……”
　　“卡妙。”声音悠然冰冷，如同冰块泠然相击，却令人觉得周身一爽。
　　“卡妙大夫就是传闻中的‘医神’？这就是传闻中的‘雪舞冰漩’？”女子声音自门口传来，潇湘竹款款走进房间，飘然一礼，“楼主，你吩咐的东西都已备好了。”
　　“不敢当。这位姑娘过誉了。”卡妙淡淡应道，“既然施药之物都已备好，烦请姑娘将它们按四方之位摆上便是。至于少庄主和楼主……烦请移步。在下医治病人之时，不需要有人在旁陪同。”
　　“这……”撒加有些迟疑地看了看帷幔后面仍然昏迷不醒的加隆，终是向卡妙深深施礼：“劳烦您了。”
　　众人均都退了出去。
　　房中已只余卡妙与加隆二人。只见他慢慢将加隆扶至房间正中的软榻上，右手轻舒，恍惚中轻微的“嗖嗖”几响，白色衬布上的银针似的东西已尽数刺中加隆周身要穴，四方的精致盆钵中的药材仿佛接到指令一般，发出“咝咝”声音，银针一端有袅袅白雾散发出来，室内温度陡然下降，窗上竟顷刻罩上一层水气，紧接着变做银霜，加隆苍白的脸上却奇迹般泛起微微的红晕，双眉不禁慢慢舒展开来。片刻之后，卡妙双手在加隆胸口拂过，那些银针似的东西竟已经全部回到白色衬布上，冷冷的微光闪烁，屋内的温度渐渐恢复如常，只是窗上还凝着霜花。卡妙将加隆扶回床榻，扬声道：“各位进来吧。”
　　撒加第一个推门而入，正看见无数朵洁白雪花自房梁上飘然落下，轻盈旋转犹如踏着翩跹舞步，萧然落在地面上，片刻之间零落成泥，了然无痕。待米罗和潇湘竹在后面跟着进来，房间里已经好象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那四只盆钵中的药材，却都已经被封在了晶莹剔透的冰块中，潇湘竹颇为好奇地去触碰，冰块瞬间变成粉末，盆钵中空空如也，药材仿佛凭空消失般随着粉碎的冰晶化做虚无的浮尘。
　　纵使见多识广的撒加也讶异得许久说不出话来，米罗和潇湘竹更是满脸难以置信的神色。
　　卡妙微微一笑：“楼主，在下献丑了。”
　　撒加这才回过神来，急忙道：“不，我今天才见识到了闻名天下的‘雪舞冰漩’，才见识到了‘冰为风骨雪为魂’的医神阁下，当真三生有幸！只是不知道……加隆他伤势如何？还需要如何调理才是？”
　　卡妙轻轻敛眉道：“这倒真有些麻烦。”
　　撒加闻言一颗心又紧紧揪了起来：“此话怎讲？”
　　“楼主总该听过‘医者意也’这句话吧？”卡妙淡淡道，随意找了张椅子坐下，一双冰蓝色眸子却盯住了撒加的脸。
　　“您的意思是……”撒加双眉紧锁，手臂却微微一颤，“愿阁下明示。”
　　“这都不懂？枉称江南第一楼的楼主！”米罗皱着鼻子抢白了撒加一句，也大大咧咧坐下，挑衅似的笑道，“妙妙的意思是说，一个人是不是能活下去至少有一半要看他自己是不是想活下去，明白吧？”
　　“少庄主请慎言。”卡妙冷冷看了米罗一眼，“有些称呼还是不必过分亲昵为好。”说着转向撒加道：“不过，少庄主的意思是对的，将军不知为何，似乎……似乎并无求生之意。这样即使在下是扁鹊、华佗再世，恐怕也不能救回将军性命。其实将军内伤并不严重，胸口剑伤虽然凶险，但现在已经仔细处理过，若不是剧烈变故，应该不会再开裂流血，只需静养一月左右，当可恢复如初。所以……还是请楼主自行去解开将军的心结，才是上策。言尽于此，在下告辞了。”说着已经飘然站起，将一纸药方交在潇湘竹手中，“若将军苏醒，可照此方抓药，切记要苏醒后方可服用，其中那味‘冰兰’，是万万不可少的。”说着话，人却已在门外，莫愁林婆娑树影中只见一抹纯白飘渺一闪，竟已经踪迹不见。米罗这才反应过来，“蹭”地自座位上弹起，高声叫道：“妙妙！别生气啊！妙妙！等等我！”说着已经快步经过撒加身旁，低声道：“哈啊~这剩下的可都是你自己的事了！我走了，你也别弄那么多规规矩矩的，又是送客又是谢恩的了，大恩不言谢，是吧，啊？哈哈~~”说着几个起落也随着那抹白影消失在林木之间，空气中还传来一句话：“撒加，你要是治不好隆哥的心病，我米罗可和你没完啊！”
　　潇湘竹不由有些呆了，半天才问道：“他们……他们怎么可以这样……”
　　撒加无奈地笑笑：“潇湘，你在我身边日子还不长，想来是第一次见这位米罗少庄主吧？他的父亲和我们的父亲是世交。藏剑山庄数百年历史，期间英雄才俊不计其数，偏偏这一代出了这样一位人物！说来能降得住这位少年顽劣却又聪明绝顶的少庄主的，应该就是加隆了吧。”
　　潇湘竹也微微笑道：“我看那位叫做卡妙的‘医神’，也可以说是这位少庄主的‘克星’嘛。”
　　撒加点头：“是啊，除了加隆，我还从未见过米罗追在旁人后面跑呢。”
　　“可是……”潇湘竹有些疑惑地问道，“让他们这样在庄园里乱跑没关系吗？万一不慎触动机关伤到了人，藏剑山庄岂不是会和我们没完没了？”
　　撒加看着她微笑道：“不必担心。米罗他早就把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混熟了，当初他小的时候，可是最喜欢和隆隆一起在这里乱跑的，纵使机关有所变化也不要紧，那时他们两个就叫嚣说：‘能伤到我们的陷阱还没做出来呢’……”这么说着的时候，撒加的眼睛深处慢慢泛起了一线柔情，那种充满孩子气的天真和宠溺的深情使得他的眼睛里竟完全卸去了防卫和伪装，甚至于他平时连戏谑时都不会淡漠的那一抹忧郁，也被他那样完好地隐藏了起来，这样的真情流露竟使潇湘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反而是撒加马上反应过来，唇角立刻又浮起完美却麻木的浅笑：“潇湘，这里没有你的事了，你去忙吧。”
　　“是……”潇湘竹也意识到自己的失神，急忙道，“楼主请多保重身体，相信将军自有天佑，定可化险为夷的。”
　　回答她的只是撒加一成不变的微笑。
　　潇湘竹退出房间轻轻关了房门，穿过莫愁林，急急走向自己卧室。及至确信无人在周围，方才长出一口气，一双淡蓝色眸子里突然充满了恨意，咬了下唇暗暗道：“雪舞冰漩……都是你坏了我的好事……你要为此付出代价……”转而又喃喃道：“撒加，你那么喜欢用微笑来伪装自己吗？你以为……没有人看得透吗？”这样说着，竟已不自觉地红了眼眶。
　　天色已晚，撒加却抱着加隆来到落星湖边，加隆静静躺在软榻上，胸膛有节奏地起伏，只是那双与大海同色的眸子，却仍是固执地不愿张开。撒加坐在他身边，透过星光和扬花的罅隙看着那张熟悉却又遥远的脸，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难道连这片落星湖水，你也不愿再做流连？加隆，我只求你，相信我一次，就这一次，好吗？……”
　　遥远的地方似乎传来声声海浪，将过去的讯息糅合在风里吹拂在加隆的心底。
　　长长的羽睫微微震颤，一滴晶莹的泪珠，慢慢滑落下那张苍白的脸。
　　撒加惊喜地用颤抖的手指去拭弟弟的泪水，却全然没有发觉，江南连绵不断的雨季，正一步一步走近。
　　天色愈发阴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