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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天海楼 ...

  •   第一章 天海楼

      江南三月。暮春草长。群莺乱飞。
      这是最美的江南。
      天空蓝得仿佛透明,云朵悠闲飘过。连风都是慵懒的。
      适合喝酒的好日子。
      所以撒加在喝酒。
      他是坐拥江南第一楼的楼主,他的确有资格在这样的日子里独自登楼品茗,或者,开怀畅饮。
      白玉桌上已经翻倒四五个空酒瓶,瓶中原本盛满享誉江湖的“凤舞流云”,天海楼中最好的酒,现在却只剩下空瓶。
      “凤舞流云”绰号“神仙三日醉”,虽醇香怡人,却决不可贪杯,当年的酒仙李太白,也不能一次尽饮至此地步。
      更何况,撒加此时喝的是闷酒。
      闷酒加上这样的喝法,即使是撒加也会醉的。
      他的眼睛已远不如平时那么亮,两颊也泛起丝丝潮红,呼吸渐渐变得粗重,只有唇角边那抹笑容依旧深沉,依旧莫测。
      没有人知道这位江南第一楼的楼主在想什么。
      他的唇边永远带笑,温柔端丽的笑容,却让人觉得无比忧伤。即使玩笑戏谑时也不会消失的笑容,不知惹起多少女子为他心碎。
      撒加从不去想这些事情。如果他有时间和精力去顾及这些,那么,也许澈空剑永远不会成为武林中最令人生畏的一把剑,天海楼也不会成为人人向往,人人敬仰的江南第一楼。
      撒加端起白玉杯,一饮而尽。最后一瓶“凤舞流云”也已空了。
      号称江南第一楼的这座天海楼,是无数能工巧匠毕生心血的结晶,其构思之磅礴大气,建筑之雄奇精美,都在武林中独树一帜。远远望去,主楼海蓝色的瓦,在春日艳阳下闪动着波浪般的灵动和光辉,隐隐可见白玉的长阶从海蓝的高墙间穿过,整个的天海楼就仿佛是用刀子整整齐齐地切割出来的一块大海,让人觉得肃穆而宁静。而其中最雄伟瑰丽的部分,无疑是撒加现在所处的天海楼的最高处——观潮台。由此远眺,所有景色尽收眼底:西面是滔滔海潮,东面是一脉青黛。依山面海,夜听风起浪涌,朝看日出东山,人间美景,尽在楼台间。回眸北望,便是纵横铺排的天海楼大大小小的庄园,千万广厦如同颗颗明珠般点缀在青山碧海之间。富足,华丽,权势,地位……成为这堪称天下第一楼的主人,夫复何求?……
      楼主撒加却还是在喝酒。
      世人都忘了:人若要得到令芸芸众生羡慕嫉妒的功名利禄,总是要付出些非常的代价的。
      撒加的代价是孤独。
      孤独犹如铺天盖地的网,困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孤独。
      撒加执杯站起,身体晃了几晃,兀自用手撑了桌面站稳,向观潮台的窗口走去。
      三月春风拂过他海蓝色的长发,有些许发丝抚摩上了他的脸,酥痒的感觉传来,撒加下意识地伸手去撩开,手中的酒杯却已经跌落。
      “凤舞流云”,整整五瓶“凤舞流云”,这已足够使得任何一个高手的手颤抖,甚至抖得握不住剑。
      即使那个高手是撒加,那把剑是天下第一的澈空,也一样。
      如果这时有人来刺杀,撒加会不会死?
      也许应该先问一句,是不是有人能够进入天海楼的腹地,是不是有人能够突破七七四十九道关卡进入观潮台?
      这本不必问的。这和“不可能”本是同意语。
      但是现在已经有人上了观潮台。虽然步履轻盈得几乎无法觉察,但那的确是一个人的脚步声。
      到底是什么人,可以如此轻易来到这座只有撒加才可以来的观潮台?
      回答这问题的是“叮”的一声脆响,白玉杯落在冰冷的地面上,粉身碎骨。
      和风仿佛也变得犀利起来。撒加却仍凭栏而望,连身体都未曾转过来。
      来人开口,声音清冷,却含着一种难言的温柔。
      这轻松绕过四十九道关卡的人,竟不过是一个女子。
      是的,女子。只有象她这样的年纪才可以被称作是女子。不是女人的那种成熟与世故,也不是女孩那种青涩与天真,她是一位真正的女子,举首投足之间,自有专属于女子的风韵和气质。女人与女孩都学不来的美丽温婉。
      “楼主,为什么又独自喝酒?”
      原来,她竟与撒加是认识的么?但即使是撒加的心腹,也不能随意登台,除非是那个人。
      这女子又是何方神圣?
      “潇湘……”撒加仍是背对着她,喃喃道:“莫要理我,忙你的事去便是。”
      潇湘,原来她叫潇湘。的确,翠衣雪肤,眉目如画,还有那种柔中带刚的气质,使得她真的如同一株修竹。
      “楼主,何必呢?你明明知道,自己根本就醉不了。”言语缓缓自薄唇间吐出,声音抑扬,清丽得宛如出水芙蓉。
      “我不想醉。我只是……”撒加许久才淡淡说道,难掩的无奈蕴在声音里,如同来去的海浪,终究逃不出沙滩的束缚,只有任自己被沙吸干殆尽,空余惆怅的潮湿泪痕。
      “楼主……”潇湘的声音竟有几分哽咽,“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没有人比我知道你有多么想醉,对不对?”
      “是么?……”撒加回转身来,唇边浅笑依旧。“醉了,就可以忘了吗?忘了,就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吗?潇湘……回答我!”
      “楼主……”潇湘的眼神突然变的迷离,“你……想要说什么?”
      “醉。潇湘,你知道吗,我是多么喜欢这个字。你看,我们把酒里面的水全部剔除出去,就是‘酉’……然后呢……就用那剩下的最纯粹的部分给自己一个了结,什么愁苦和无奈,都抛弃在那些最纯粹的酒里面,那就是‘卒’……再然后……再然后……我们便醉了……醉了……永远不用再醒过来……”
      “楼主!”女子疾步上前扶住慢慢倒下的撒加,沉声如水,“没想到你真的醉了。”
      扶着撒加坐在白玉桌边,男子的呼吸均匀沉稳,双眸紧紧合拢,羽睫如同蝶翼般微微颤动,他竟真的醉了。
      潇湘的脸上是清丽的笑,白皙手指轻轻挑起一缕澈蓝如海的长发,三月的阳光越过栏杆落在发上,映出点点的光晕,美丽如斯,平静如斯。她曾经真的希望自己是他心底里那缱绻难舍的情人,就这样陪他一醉方休,陪他看日出东方看夕阳西下,陪他共度风起云涌沧桑变化,然后黄土青冢共同埋骨在这片青山绿水之间。
      她的眼神温柔,她的笑容婉约,但她的表情却是令人捉摸不透的复杂,中间混合着难以名状的悲哀。她慢慢放下那缕头发,右手伸向腰间。只是一刹那,银色的光华仿佛飘渺的鬼影,在观潮台中一闪即逝,那缕澈蓝如海的长发如同折翅的蝴蝶般缓缓飘落在地上,映衬着遍地破碎的白玉杯,凄绝伤怀的美丽。
      潇湘的笑容恢复了清冷,眼神变得无比凌厉,她默默说了些什么,右手再次探向了腰间。
      江南的三月,空气仿佛压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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