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鬼》Dagger

3、第三章 斗法

　　“法师，这跟你找朱槿有什么关系么？”

　　“自然有关系，眼下看来，朱槿应是为了治心疾去找他了，我想多了解下那画师是个什么样人，又是用的哪一类法术，若并无害，我也不愿妄加阻拦。”

　　“这样啊……”胡人笑了笑。“大师还是老样子。”

　　“阿图也还是老样子。”

　　“不，阿图已经老了。”

　　阿图是胡人的乳名，如今虽已是老汉模样，但私下只有两人的时候，莲夜还是会喊他阿图。阿图就像一只盘踞在长安城上空的苍鹰，收集着各种消息。

　　莲夜神态自若，不以为然。两人在只容一人通过的窄巷一前一后穿行，被千篇一律的灰石房屋包围着。

　　“为何你认为那名疯了的胡姬已被治愈了？”

　　“自她心上人暴毙后，从此便哑了，比手画脚疯疯癫癫的，可自从见完那画师后，回来便认得人了，还和我们这些老家伙打招呼。”

　　“倒像是放下了悲痛。”莲夜心道，莫非那画师当真同自己一样，也有淡化凡人痴念的能耐？

　　“偌，这间就是了。”胡人朝右手边一个门窗紧闭的屋子走去，却被莲夜拽住了手臂，他回头瞥见莲夜的神色，只见莲夜死死盯着那大门的缝隙，似能看到他所看不见的东西，顿时紧张了起来。

　　“大晚上的，屋内的人在煮东西……是食物么……”莲夜沉吟道，浑然未觉自己已把旁边的壮汉吓得不轻。

　　说完，他就要去敲门。

　　“啊对了，她叫什么名字？”莲夜手指尚未叩落，停在空中。

　　“汉名飞云，飞去的云。”

　　咚咚咚，清脆的敲门声在这片寂静的区域回荡，莲夜感觉到，周围数十米以内，厚实的墙壁后，所有居家的人停下了手头的动作，注意力全被吸引了过来。

　　如此正好。若真会发生什么事，他需要有更多双眼睛来记录。

　　“飞云姑娘，贫僧莲夜，冒昧来访，想问姑娘几个问题。”屋内无人回应叩门，莲夜只好发话了。

　　还是无人回应。气氛一下子僵持住了。

　　“屋内真的有人？”阿图压低声音问莲夜。

　　莲夜点点头，指尖隔空掠过门的间隙，指给他看。阿图果然看见一缕缕白烟漂浮着，那是屋外的冷空气遇热凝结的水汽。

　　既然是有人故意不开门，阿图知道莲夜自有办法，这点麻烦自然难不住他。

　　莲夜从袖里摸出一片薄纸，以指尖在上面勾勒了几笔，阿图看在眼里，知道这平平无奇的薄纸已然有了魔力。

　　莲夜将薄纸凑近门缝，薄纸突然立了起来，仿佛活了过来，一溜烟钻进了缝里。

　　“呀……这是……”莲夜叹道，一掌拍在木门上，木门应声裂开，露出一个巨大的窟窿，里头传来一女子撕心裂肺的叫声，紧接着是呜咽和啜泣声。

　　莲夜半个身子已经踏入屋内，阿图在身后什么也看不见，只听里面的女人不停重复道：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不是你看见这样的……”

　　阿图认出那是飞云的声音，只道她莫非真的是在屋里做了什么不好的事。而莲夜已然走进屋内，他便迫不及待跟了进去——

　　啊！简直是地狱一般的画面。

　　阿图腿一软，跌坐在门边的墙上。

　　屋子正中央有一口沸腾的大锅，而大锅里煮着的分明是一个男子的身体。男子的身体软绵绵地靠着，裸露的雪白肌肤布满了红霞一般的滚烫血色，修长的手臂毫无生机地垂落在腰际，手指没入咕噜噜冒着水泡的沸水当中。他背对着他们，面朝角落里那个惊恐的女人。

　　一定是死透了，不然怎么能忍受这般痛苦？

　　两道清澈的泪从女人的眼里滚落。

　　“你，你杀了人！”阿图嘟囔着，挣扎着站起来转身往外走，他知道莲夜法师一人便可控制住她。

　　“慢着阿图，她没有杀人。”

　　“法师！”

　　莲夜快步走上前去，站到了女子和锅内男子之间，目光严峻打量着锅内的躯体。

　　男子年轻而清秀，但是五官却扭曲成一团，仿佛在忍受极大的痛苦，但是那只是一个静态的画面，莲夜在他身上感觉不到丝毫活人的气息。

　　“飞云姑娘，我相信你说的话，请将与这个东西有关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贫僧吧。”

　　“法师，这个男人死了！”

　　“阿图，你看清楚，这只是个……人偶一般的东西。”莲夜字斟句酌，说实话，他也一时不清楚这般栩栩如生的东西，到底是何来历。但目前看来，这个东西并没有危险。

　　“小心！”

　　飞云突然发难，朝莲夜扑去，她那尖锐的指甲刚要触及他的手臂，却被一股看不到的力量扼制住，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

　　在她面前，是目光灼灼的莲夜。

　　“飞云姑娘，你不说的话，我没法帮你。”

　　“请，请法师帮我毁了他……我，我后悔了呀，我不该让他回来……这个东西，根本就不是他……”

　　虽然女子在痴乱中说的话断断续续，但莲夜已然捕捉到了关键，也明白，这定然和那名古怪的画师有关。

　　“东西？”

　　可怕的事情发生了，那男子竟开口说话了。

　　莲夜扭头看向锅中那个“男人”。他的眼睛睁开了，嘴唇死板地一张一合。

　　“飞云，不是你让我留在你身边，陪着你的么……好烫好烫啊，让我出去，让我出去……”他吐出的字句气若游丝，像是垂死的人。

　　女子的身躯则在疯狂颤抖，如被狂风吹舞的弱柳。莲夜意识到，这些话语对她有着极大的影响。

　　莲夜掐指成诀，嘴里念念有词，一串串金色的梵音自虚空而来，绕梁而升，飞升至顶点汇聚之时，他倏地出手，隔空点向男子额间。

　　男子还在说着话。“飞云，救救我……”

　　莲夜迅捷地点向男子右胸的位置。

　　“飞云，我，我是哪里让你不满意了么……”

　　莲夜皱起眉，结了佛印，合掌推出——

　　“没有用！”一个男子的声音从外头传来。话音刚落，那轮璀璨恢宏的佛印旋转着穿透了男子的身体，透过了墙壁。

　　“哼，浪费。”

　　莲夜没有理会外面的声音，琢磨起了问题所在，心思回到了飞云身上，眸光晦暗不定。而他对那锅里男子的作法一停止，那男子便又不再说话了。

　　一动不动的阿图早已是满身冷汗，此刻他才有心思朝外张望，看清外头是何人，不禁诧异：

　　“阁下怎么会来义宁坊？”

　　“诛妖降魔。”

　　“可是……你又怎么知道……”

　　“胡姬飞云的情郎本就是我祆教信徒，而这锅里的男人，和我那位早已葬身火海的信徒可谓一模一样。那一日她从蕉榭镇偷偷摸摸回来，我便知道她有古怪。”男子一边说，一边走入房间，本就狭小的空间里，一下子拥挤至极。

　　男子一身白袍，长发披肩，模样三十上下，眼珠子是极浅的蓝色。

　　“久闻莲夜法师大名，今日得见，可谓了了一桩心愿，只可惜，莲夜法师法力虽高强，却用而不当。”

　　“阁下是？”莲夜没有客套的兴趣。

　　“在下姓宁，宁左，一个驱魔人，供养着全知全能的真神，光明与智慧的主人。”

　　莲夜心头嘀咕：山上一日，山下一年，这一天天的，真妖没见到几只，各路神仙反倒如雨后春笋，全冒出来了。什么时候拜火教也来了一个身手不俗的人物。

　　“施主心里有何打算？”

　　“宁左以为，问题的关键非常明白，方才法师心头的动摇，我也看在了眼里。”

　　莲夜眼神微微一寒，“贫僧有别的法子，或可一试。”

　　他从不说谎，那些法子，确实只能一试而已。

　　“法师竟要在长安城冒险？”

　　“贫僧并非此意。”

　　“若让在下出手，这件事便可解决在这间屋子，解决在此夜。”

　　“施主言称诛妖降魔，可是眼下施主执意要做的，却是杀一条无辜的人命。”

　　“妖魔因此人而起。”

　　“她是受了欺骗。”

　　“这便非今日你我二人需探讨之事了。”

　　阿图听得云里雾里，终于明白了两人所说是何事。那祆教的男子竟然要杀掉飞云！

　　“总之，这个邪物已经有失控的迹象了，法师不会袖手旁观吧。”

　　“她并非邪物。”

　　“这可不是法师说了算，她的灵魂已然被魔鬼玷污，不配享受光明。”宁左终于露出真面目，讥讽道：“莲夜法师竟是个善恶不分之人。”

　　“贫僧确实善恶不分。”

　　赫赫有名的得道高僧竟亲口说自己善恶不分！宁左眯起了眼睛，开始想起过往听闻的传言——莲夜本人啊就是个修炼邪术的妖僧，不然怎么会永葆容颜呢？

　　然而，两人都知，在深夜的长安城内斗法是极不明智的事情，宁左初来乍到，无权无势，莲夜虽享有皇家的重用和供养，却也须严守律法。斗法引起的慌乱显然不会享有和诛妖一般的网开一面。

　　一时间，两人僵持不下。

　　宁左一言不发地转过身，朝屋外走去，似是放弃了。经过门口，一缕夜风恰与他错身而过。宁左眉头一拧，倏地转身，一道火焰自其掌心发出。

　　莲夜早有防备，唇间呢喃出无上妙音。

　　“莲夜！此地有妖物！别坏事！”宁左怒道，然而已是太晚——他并没有撒谎，但是方才他确实怀有一丝偷袭之心，因而也难怪莲夜对他出手。

　　火焰似刀，与妙音凝结而成的夜露在空中纠缠在了一起。

　　突然间，岩浆一般的青雾自地面源源不断地涌出，几乎在刹那间填充了全部的空间。

　　莲夜在青雾里什么也看不见，他担忧阿图的安危，只得结法印防护。雾彻底散去之前，他便了然，那个似人非人的东西，还有飞云，都将随着青雾一起遁走。

　　锅下的火熄灭了。

　　宁左瞪了莲夜一眼，怒气冲冲地走了。

　　“这，他会不会去告官……”阿图跟着莲夜走出屋子，看着宁左的背影，神色担忧。

　　莲夜摇摇头，看向西边，“比起飞云被带走一事，他更介怀的是贫僧在雾起之前就熄灭了他的火焰。眼下他知道差距，便会将重心放回到修炼上。而飞云这事比我想的要棘手，天一亮，贫僧便去蕉榭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