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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长安 ...

  •   莲夜法师当机立断,出了寺,匆匆下山,往城内而去。

      身后,空无一人的寺庙漆黑一片,像是一个盘踞在山腰的巨怪,可怖慑人。明明有一个真正的法力高强的高僧坐镇,可自从前任方丈在二十年前圆寂后,明昭寺便始终只有莲夜一个僧人。而缘由自然是因为在别的僧众看来,欢喜佛修行是歪道歧途,是误人子弟。小沙弥们在路上偶遇莲夜本就是避之不及。在修为尚浅的他们看来,莲夜越是风采斐然,越是模样出众,便越有问题。

      莲夜一边走,一边数着这几日接踵而来的变故。

      第一件事,自然是朱槿一声不吭地消失了。她每隔两日便会去东西市采购,会是一去不回了么?

      莲夜法师唯一能想到的出走原因,就是在明昭寺的生活对于一个少女来说太过无聊和苦闷了,若真是如此,他只盼她已有了好的去处,又或者说,做出了聪明的决定。

      他并非漠然冷酷,对少女毫不关心,只是朱槿确实并无表现出对以往生活的些许不满之处。她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微笑,做事安静而灵巧。莲夜是喜欢她的,因此在征得她的同意后,便留她在寺庙里干活。为了避嫌,两人分住两院,天黑后从不相见。又或者说,莲夜设了法咒,让两人在天黑后无法偶遇。

      少女在明昭寺进出自如,随时可以离去,因此,有所耳闻的人也并未多言。

      第二件事,便是那烛焰中的陌生的男子。此人恰好在这几日出现,会与朱槿的事有关么?真是如此,便不得不调查一番了——若少女因他而陷入了什么麻烦,莲夜难以原谅自己。

      想到这,他的眼眸里有凛冽之意一闪而过,如冰面倒映出的天光。

      他对妖祟并无个人的憎恶。哪怕所遭遇的妖祟当中大部分并无人性,渴望吃他的肉,饮他的血。但是,想到有妖邪抓住一个无辜的少女来威胁自己,便已金刚怒目。

      第三件事,则更为蹊跷。师父故去后便封起来的西边的房间里落满了灰尘,多年无人踏足,他方才却隔着遥遥的距离,骤然被架子上一个木匣吸引了。

      多年以前,师徒二人自天竺动身往东土,布衣布鞋,行囊里除了经文和食物,并没有多余的东西,是什么时候,师父身上多出来这一个木匣的呢?

      路途上他也曾留意过,但当时,年近十六的莲夜一心向佛,渴慕着东土与长安,胸中怀着传道的无上理想,并没有流连于区区一个木匣之上。没想到,等他再次注意到这个木匣,已物是人非,凡人一生长短的光阴如川流而过。

      他没有打开,因为他打不开——师父竟在木匣上施了一个极为复杂的咒术。

      触碰到了已故尊师的秘密,莲夜的心再也无法平静了了。

      此时,他来到了城门外,眨眼间,收敛起了姣好的皮囊上那薄薄的一层情绪。

      守门的士兵看见远远一个黑衣僧人翩然而至,大风中,他在那飞舞乱袍里认出了熟悉的身影。

      “大师,这……不会又有邪门的事……”年纪的守卫有些紧张。他们一向是不愿看见法师莲夜的,但凡他夜里入城,总没有好事。

      莲夜合掌行礼,笑着摇头,“非也非也,贫僧今夜入城是为了私事。”

      守卫嘴角扯了扯,松了口气,正看见莲夜冲自己眨着眼,“哎,大师莫笑话我了……这千军万马我都不怕,可那妖邪刀枪不入,我们是没啥办法呀……”

      “既然你们见了贫僧这么不放心,我正好随身带着几枚驱邪符。”莲夜法师歉意地递出一枚透着檀香气息的薄纸片,“替我跟巡夜的队伍说声,若是看见一个怀孕的女子独自在街上徘徊,不要打扰她。”

      守卫紧张的情绪还未彻底平复,霎时面色一白,“那女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你们只要带着这几枚驱邪符,周围五十丈有任何异象,我在这城中都能感应到,必会第一时间赶赴。而且,这也只是预防罢了,也许是我多虑了,不过未雨绸缪总是好的。”

      莲夜话已说到这,守卫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交代完,不再耽误,莲夜法师入了城,径直往城西的义宁坊掠去。不得不承认,他还是对那个女子耿耿于怀。这大概是与妖邪打了几十年交道的一种直觉。

      他可以失误,疏忽,可以技不如人,但是普通百姓不能,万一真因他的疏漏而遇到什么事,也许便是生死之别。

      总而言之,今夜入城守夜是必然之选。

      他没有惊扰看守坊门的人,而是摸索到了一处方位,直接越过了低矮的外墙,方落地,就听见一低沉的嗓音在背后响起。

      “莲夜法师,怎么回事,当着新来的孩子们的面……”

      莲夜回头微微一笑,丝毫不觉不妥,看向那个高大的胡人男子,还有那几位惊恐的胡姬。

      “帮个忙,我寺里那位汉人姑娘不见了。”

      “朱槿?前日我还跟她说过话呢?”其中一名胡姬性子活泼,主动接上了话。她们都是第一次见到法师莲夜,但显然早在闲聊时提到他多次,如今竟亲眼目睹这位高僧的风采,眼里的欣喜和羞涩显而易见。

      “说过话?姑娘是在西市见到她?她可有提起自己的事么?”

      那胡姬垫着脚尖凑了上来,万籁俱寂,唯有篝火嘶嘶燃烧的声音,然而异邦的舞蹈从她身体微弱的律动里自然而然地流淌了出来。

      莲夜笑着后退了半步,“姑娘,我担心她的下落,急需知道这几日她遇到了什么人,说过了什么话,做过什么事。”

      “孩子,别闹。”那高大的胡人从阴影中走了出来,火光映出他半张脸的深邃轮廓,头发斑白,一双眼窝深陷,鼻子高挑而巨大。

      “喝了我这杯酒,我就告诉大师朱槿的事。”胡姬不依不饶,从腰后递出一杯酒。

      出乎她们的意料,莲夜眼睛都未眨一下,接过了酒,满不在乎地仰头便喝。那胡人则是一脸看热闹的神情。

      “……要从何处说起呢?”胡姬盯着见底的酒杯,“她一个月前就在到处打听那个画师的消息。”

      他们在地毯上坐下,一名胡姬顺手将院内的烛火尽数点亮,光明在夜晚降临到他们身上,将渐渐凝聚的寒意驱赶。又一名胡姬似是为了表达歉意,给莲夜递来一杯温水。

      莲夜含笑接过了水,依旧是仰头喝下。

      “那个画师?”

      莲夜扫过众人的脸,意识到只有自己对“那个画师”完全陌生,看来确实发生了一些不得了的事情。

      胡人插话道,“西边的蕉榭镇数月前来了个画师,其画艺精湛,有许多人慕名而去。”

      “但他脾气有些古怪,只给合眼缘的人作画,若不合适,给再多的钱都不干……”

      莲夜听得极为认真。

      “按理说,这种人一听就有秘密,我派人装作求画的人去试探过,果不其然……”

      “他会些方术,名义上作画,实际上倒是在替人治疗心疾。”胡人冲着莲夜咧嘴一笑,他们认识许多年了,胡人还是个小孩的时候,在上元节的闹市里走丢,被莲夜发现了,带着他寻到了父母。

      莲夜微微讶异,明白胡人为何而笑,也跟着笑了。几名胡姬本就在偷偷看他,目光不仅痴了——莲夜久居长安,已是汉人的举止和打扮,但是其五官细看之下还是与汉人男子有些不同,更加立体和精致,更加接近胡人的长相。这是因为他的生母不是汉人。

      莲夜原以为这画师又是个妖邪,谁知竟会是个同行——他心思飞快地转了转,确实,这段日子里来明昭寺的痴男怨女少了一些,看来是被“抢”了生意啊。

      “这么说,朱槿是去找那个画师了?”

      只是,她有何事非得请那位画师解决不可呢?

      “瞧她的神态,心里有情事,我问她,她却不说。”胡姬直视着莲夜的眼睛,目光大胆。

      原来如此。莲夜点点头。

      “关于那画师的画,你们可有见过?”

      胡人摇摇头,“实际上,我们连那个画师的人都没见过。若他不肯作画,便将人赶走,本人根本会出面。”

      “这听上去仿佛是个骗局。”

      胡人坚持道,“但是有人得到过他的画,也被他治愈过心疾,这是千真万确的。”瞥见莲夜询问的目光,他低声道:“这义宁坊里有个孩子就见过……”

      “今夜可否带我去找她?”莲夜知道胡人口里的“孩子”就是这些年幼时就随着骆驼商队前来长安的胡姬。

      几名胡姬立刻摇起了头。

      “她疯了一年半载了……虽说半个月前画师治好了她的疯病,但是终日闭门不出,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只怕得了什么病……”

      莲夜已经站了起身,就等着胡人带路了。深知莲夜性情的那胡人耸了耸肩,示意那几名胡姬不要多言,留在此处,同时,心里冒出有趣的念头:莲夜法师的容颜和言谈总是不知不觉让人忘记他已是近百岁的高龄,因此不少人与他说话总是没大没小,忘了礼数。

      在几位胡姬的担忧和好奇的目光注视下,两人往坊内深处走去,身形融入了暗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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