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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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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的時光是不是很快?
如果是以麻木,或者想要趕快遺忘的心情來說,太慢了。
因為他發現自己仍然沒有準備好,不管是聽到一些事實,或者看到某個人。
「…聽說他是要救一個女人才會自己跑去給車撞。」
娃娃臉商人板著臉默默的說,他則是低頭整理手邊的資料,整堆整疊的報告,看來要花很長一段時間。他故意把紙張摔得乒碰響,無聲的下逐客令,對方的視而不見卻更加道高一尺。
「我現在不想聽對病情沒有半點幫助的事…」
「當然有。」景天一掌壓在資料夾上。
「徐大哥,我真的很想知道五年前,那一晚到底發生什麼事…」
「我不是解釋過了,什麼事情都沒有嗎?」
「徐大哥你都不知道這幾年紅毛過得有多不像紅毛?」
他揮開那隻手,坐在椅子上又要準備他的看診,景天反而把兩隻手都撐在桌子上,一臉你不想聽我還是要說的樣子。
「自從那晚之後整個人全變了,本來就是工作狂的人變得更加埋頭苦幹。整天就是打打殺殺,兩年下來,幾乎滅掉所有大小幫派。那時候很多人都傳說他被惡魔附身了,全身是血了還要去戰,或者對待敵人手段更加殘忍等等諸如此類的謠言。徐大哥,你無法想像那時候的紅毛,可我卻看過。兄弟這麼多年,這是我第一次覺得他真的瘋了。那模樣,的確不是人,這麼高傲的傢伙怎麼會讓自己墮落成如同行屍走肉…」
「徐醫生,」一個護士開了門,大眼睛有點訝異房間裡的微妙氣氛,尤其是接受到一個陌生的娃娃臉男人射過來的不耐煩視線,有點害怕的開口。
「抱、抱歉打擾一下,您巡房的時間到了…」
「知道了我現在就去。」
揮手請她先離開,徐長卿拿起病歷用視線逼迫著景天,對方不情願的站起來走到門口,突然轉過頭來,綠瞳眨也不眨的凝視著自己,像是不放過他臉上任何的表情。
「既然這樣,再讓我問最後一個問題我就走。」
「徐大哥,你知道“紫萱”是誰嗎?」
「…不知道。」
他平淡的搖頭,娃娃臉商人瞇著眼睛,一度懷疑的態度逐漸變成嘆氣,越說頭越低,越講口氣越低迷。
「唉,本來我以為紅毛會就這麼死在某場械鬥中,沒想到有一天他就消失了,連幫派也是說丟就丟。聽他的手下說,其實那兩年他一直在找一個叫“紫萱”的女人,結果人找到,紅毛也走了。今天還是我三年來第一次再看到他,還有那個女的…」
「景天,我真的要走了。」
自己焦躁的看手表,率先推開門,醫院嘈雜的走廊跟來往的人群,總算打斷了對方又準備要長篇大論的嘴。對方似乎看穿自己的企圖,不再強迫似的灌輸,定定的看了他一眼,突然放棄的搔搔頭。
「算了,你不在乎那我就不說了……徐大哥,反正紅毛就拜託你了。」
徐長卿微笑接受對方的拜託,等到那個綠色背影消失在人群中,他面無表情,挺著背,掀開資料,把某個人的病歷放到最下面,然後開始自己的工作。
他不是要拖延,只是想再爭取一些時間,等到疲累已經把自己拖垮,好讓自己沒有力氣去生氣,焦躁,緊張或者害怕什麼的。實際上他也根本不知道自己會有什麼樣的情緒反應,可他現在是醫生,工作優先,如果因為私人恩怨造成專業上的診斷錯誤,他更不會原諒自己了。
「請進。」
輕柔的女聲從個人病房的門內傳來,徐長卿顫抖了一下,最後還是把門推開。
裡頭的女人正在教坐在自己腿上的小女孩折紙,看到他點點頭,然後拍拍小女孩的肩膀。小女孩羞澀的說聲醫生叔叔好之後就躲在媽媽的懷抱裡,女人無奈的朝徐長卿一笑。他表示沒關係的搖搖頭,走到病床前,看到頭上纏滿紗布的紅髮男人,依舊沉睡,可他卻反射性的把臉埋在資料夾裡,遮掩自己無法控制的慌張。
「很嚴重嗎?」
看到主治醫師眉頭一皺,女子靠了過來,憂心全寫在臉上。他正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褲角被稍微扯了一下,低頭一看,小女孩用小拳頭揉著眼睛,小小的肩膀開始顫抖。
「醫生叔叔,重樓叔叔什麼時候才醒過來?都是青兒過馬路不看清楚,青兒要親口跟他說好多次、好多次對不起對不起。青兒保證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你別擔心,他很快就會醒了。」
他蹲下來,有點不知道該怎麼對應的哄著那軟軟的小身體。小女孩卻張開手臂跑入徐長卿的懷抱裡,趴在肩膀上不斷的轉動小頭顱,幼嫩的髮絲騷得他好癢。
「青兒別撒嬌了,過來。」
把女兒接過來抱著,轉頭給自己一個「她想睡」的訊息。
「抱歉讓你麻煩了,她其實很怕生,也很少對外人這麼親密。」
「不會…」
「也許是醫生你跟我先生的感覺很像的關係吧。我先生不但也曾有過這樣的髮型,你們連瞳孔的顏色都一樣呢,真巧。」
為女兒披上小毯子,女人邊拍著小女孩的背邊淡淡的說。
先生……?是前夫的意思嗎?
想起剛才小女孩親暱的叫男人“叔叔”而不是父親之類,他無法解釋自己心頭有種又酸又鬆懈的感覺。
「不過徐醫生你的頭髮漂亮多了,很少看到醫生會留長,你留幾年了?」
「…大概五年了。只是懶得去剪而已。」他苦笑,翻開病歷。
「紫萱小姐,關於重樓先生的情況…」
「已經不小了,叫林太太就好,我比較喜歡這個稱呼。」
女人微微歪著頭,看出徐長卿的疑惑,笑得更開心。
「看醫生你的表情就知道你一定誤會了。」
對方有雙聰慧的眼睛,清澈透明,尤其是微笑的時候會彎成兩道溫柔的弧度。
「我想要跟叔叔一起睡。」
感到自己被輕輕的放在沙發上,小女孩指著躺在床上的男人,跟母親抗議似的不滿地扭動。
「不行,叔叔現在受傷,所以小烏龜午睡時間取消了,你只能在沙發上睡。」女人微微嚴肅的拍著女兒的肩膀,果然招來了一個欲哭的小臉。粉紅的嫩頰變得通紅,女人卻依然苛刻。
「在這裡睡至少你還可以看得到叔叔,不然我們現在就回家…」
還沒說完,小女孩就黏在沙發上動都不動,像是抱著救命木頭的溺水人,死都不放。雖然當小棉被蓋上的時候還稍微掙扎一下,可惜睡意太濃,來不及翻來覆去以示反抗就被周公伯伯拉走了,小臉安祥的躲在枕頭裡,跟陶瓷娃娃沒什麼兩樣。
女人指著門,示意他們到外面聊。
氣氛早已陷入寧靜,留下房間裡的一大一小,徐長卿也輕手輕腳的把門關上。
「不知道徐醫生還記不記得,我們半個月前其實有遇見,在超市。」
女人在走廊上慢慢向前,他跟在後頭,以沉默代替回答。
自己當然記得,那時候小女孩還騎在男人的脖子上,旁邊是提著籃子的女人,完全就是一副天倫之樂的圖畫,他到現在都還在為自己因為失魂落魄而不小心撞到他們,所引起的尷尬氣氛懊悔。
他不該破壞當時的氣氛,也不能,更不想看到男人臉上柔和的表情。
為此他失眠了一個禮拜,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睡不著。工作效率整個下滑。他真的不想這個惡夢又回來。
徐長卿皺眉,背對著自己的女人卻沒有看到自己困擾的表情。
「…三年前我先生過世,我幾乎完全崩潰,那時候青兒多小啊,我卻有股想要拋下她,追隨我先生的腳步的衝動。重樓先生就在這個時候出現,多虧有他幫忙,我才挺了過來。」
踩著輕快的步伐,女人輕輕的笑著。長裙飄動,站在窗戶旁邊的她,散發出一種撫慰人心的光芒。
「他真的是個怪人,看起來很兇可是在某些小地方卻有著意想不到的細心。我記得我有問他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他沒有回答,只是問我說,是不是叫紫萱。我點頭。然後他就不再回答了。我當時很訝異,覺得怎麼會有個人會因為名字的關係而去幫助陌生人。後來我才知道他都透過我,在想像另外一個人也叫“紫萱”的人。」
「他其實心裡明白我不是 “她”。也許是種期望吧,至少我跟“她”有相同的髮色跟名字,也許哪天我就突然變成了“她”,又或者只要跟著我,哪天“她”就會出現在我身旁。這個男人很傻的,以為全世界同姓名的人都會聚在一起。」
「可是這樣瘋狂的想法,我卻能體會。有時候當你想一個人卻找不到他的時候,只能用偏激的方法來壓抑自己瀕臨崩潰的極限。」
女人的臉上顯露出母親般的諒解,這樣的表情是否也曾在那個人面前出現過?
徐長卿受不了的別過頭。
「他太執著了,執著到我從一開始覺得可怕,到現在覺得他很可憐。」
「不過有時候人就是要這麼執著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什麼事都太過輕鬆簡單,反而不刻骨銘心了,你說是吧?」
「…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他不解的問,一瞬間以為被揭穿了什麼祕密似的抓緊衣服。
「也許是因為徐醫生的眼睛是藍色的關係吧。」女人眨眨眼。
「我跟重樓唯一的共同點,就是喜歡的人的眼睛都是藍色的。」
她走到自己面前,握住他的手。女人的手很小很軟,白皙的皮膚襯著自己充滿消毒藥水味道的瘦長指節,看起來越加晶瑩剔透。徐長卿想,這才是一雙值得被珍惜的手吧。
「所以醫生,雖然由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來講很奇怪,但我希望你能幸福。」
幸福…嗎?
他苦笑,心裡不敢奢望。
「可否問一下,」猶豫再三,在女人走回病房的路途上,徐長卿還是決定問出口。
「什麼是,咳咳,小烏龜午睡…」這名字實在是太可愛,自己還得稍微清一下喉嚨才能把那卡著的詞給吐出來。
「徐醫生你想想,一個小孩趴在一個成年男子身上,很像什麼?」
那雙剛才握上的手就這麼上下一碰,宛如交疊成堆的金字塔。女人笑呵呵的對著目瞪口呆的他,又把食指靠在唇上。
「在她爸爸去世之前,青兒總愛這麼跟她爸爸睡。連名字都是青兒自己想出來的。就算到了現在,趴在肚子上睡午覺的習慣還是不改。也難得重樓願意遷就,還改了自己從來不午睡的習性。你別看他一副兇兇的樣子,其實是很寵小孩的。也許青兒早就知道,所以才黏他黏得緊。」
「可是他雖然不介意青兒倒在身上睡覺,卻極端討厭這個名字。徐醫生你可不能說出去,不然被他知道我告訴了外人,肯定又開始胡亂發脾氣。」
髮絲勾回耳後,紫色瞳孔閃爍一絲絲玩笑般的狡詐,甜美得像幸福的象徵。
一瞬間,徐長卿突然又想起在超市裡,男人略為放鬆的溫和表情。
「我會保密的。」他點點頭,無奈的露出微笑。
「……你們三個人的感情真好。」
外人,是的,自己本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