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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纠缠
林萧还未反映，反而是一直沉默着的那人忽然抬起头来问我：“……你要走了？”声音清亮，却又带着一丝干涩。
我好像是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又像是听过很多次，那一双眼睛幽亮，就像是宿命里……也纠缠了很久一样……
我努力克制自己偏过头去，不再看他。“雪儿已经叼扰多日，于情于理都该回去了。”
“那如此……也好。”林萧温和一笑，道：“那我便托林叔找辆车来。”
“多谢公子好意，雪儿自有事要办，就不麻烦林叔了。”我低头向两兄弟行了个礼，回里屋拿了早已备好的包袱，告辞道：“叨扰多日，不甚感激。雪儿向两位公子告辞了。”
林萧没有再说话，只是向我微微作了个揖。
迈过门槛的一刹那，我不着痕迹的回望了一眼。那人依旧没有起身，头微微垂着，看不见表情……
出了林府的大门，我蒙上面纱，理一理长至腰间的发丝，顺着街道走去。街道两旁的小摊上，物品琳琅满目，时不时传来一声嘹亮冗长的吆喝声。路边的柳树已渐枝条丰满，一阵风吹过，发出“唰唰”的响声。
已是春末夏初，狐族的祭祀节，也快该到了吧……我微微叹了口气，心中却忽然转念。祭祀节的最后一天——不就是宇的生辰么？
也许……
我放慢了脚步，随意走进了一个街旁卖玉器的店铺中。铺中应有尽有：玉壶、玉杯、玉簪、玉镯、玉鐏、玉坠、玉环、玉如意……我的目光停在了一件小巧精致的玉冠上，拿起细细观摩，是用上好的白玉雕成，上面仙云缭绕、舞鹤蹁跹，束发的簪子也是同样质地，雕着类似雪羽的禽类。掌柜的看我对此物如此满意，连忙乐呵呵的凑了上来，脸上笑得开了花。
“姑娘真是好眼力，这可是我这小店里的精品，据说是从宫里哪位皇子那里流出来的。姑娘可是要送给兄弟或是心上人？……那这可是份绝妙的礼物。”
我心中一动，却不是为了这玉冠的来处。“掌柜的，我要了，价格？”
掌柜的更是喜笑颜开，冲我伸出胖胖的五个手指头。
“五十两？”我挑眉。
“诶……这物什怎只值这个价，至少也得五百两。”掌柜的得意地笑着，胡子一颤一颤。
我暗暗咋舌，纵是我再无知，也晓得这京城的物品价态——五百两银子，够买一间普通的住宅了。
“您看……能不能便宜一些？”我挑眉，语言中却是略略带了威胁。
“这……”那掌柜尚未回答，只听得门外传来一个清隽的声音：“那顶玉冠的钱，我替这位姑娘付了。”
我怔了一怔，回头望去，一张俊逸飘凡的面容出现在眼前。眉若玄钩，眸若星辰，鼻若挺翼，唇若初桃，身着一袭华衣，活脱脱一个贵公子。
我未应谢，也未推脱，只说声：“好。”执了玉冠便走，他也不拦我，果真付了银票，急急赶了过来，搭茬道：“未请教姑娘芳名。”
我不喜此类，皱了皱眉，言道：“多谢公子好意，以后有机会我会还了这个人情的。”
“姑娘此言差异。”他从怀中取出一把玉扇，风度翩翩的摇着。“钱财乃是身外之物，为博佳人一笑，纵是掷千金又如何。”
好一个游手好闲的贵公子。我冷笑一声，不再理会他，转身翩然而去。他没有再跟上来，我也没有回头望，所以错过了那一副轻浮无用的表情下，眼眸中闪过的一丝精光。
阮顺楼不愧为辰都第一酒馆。刚站到富丽堂皇的雕花木门下，一个小厮便走过来招呼道：“小姐，里面请。”我跟着他踏入门槛，入目是觥筹交错、人来人往的热闹场面。此刻还未到午时，高整整两层楼的大厅便已经坐满了人，黑木垒成的阶梯上方，是二楼的雅阁，雕花木栏上挂着各色丝绸制成的幕帘。我挑了一处角落坐下，挑开旁边的帘子便可以看到大厅的全景，更是显得人头耸动、热闹非凡。大厅的中央，却是空出一片，上面支起了台子。小二为我沏上茶水，满脸的兴高采烈：“小姐您今天可是来对了日子，京城第一歌姬雪鸢姑娘今日可是要在我们阮顺楼献艺的，您可算是要饱了耳福了。”
“哦？怎么……”我微笑着看他，“这雪鸢姑娘是哪位，我从来没听说过呢……”
“呀，那您一定是从外地来的吧。”小二像是找到了一个可以炫耀的人，兴奋地连手脚都要舞动起来。“这雪鸢姑娘，来头可大啦。她的师父好像是前任的宫廷乐师，三年前刚刚及笄便从太后寿辰上献歌一曲，太后和皇上都赞不绝口，那一向风流的南王更是马上提出要收了雪鸢姑娘做侧王妃，结果被雪鸢姑娘一口回绝了。这事可是传遍了京城。皇上赐婚不成，便封了雪鸢姑娘为第一歌姬，此后呀，各处的酒馆都以请到雪鸢姑娘献艺为荣呢。可雪鸢姑娘生性淡泊，很少出面献艺，我们阮顺楼也只是第二次请到她呢。”
哦？我挑眉，雪鸢么？我挥挥手，让小二去忙，心中却是起了一点疑惑。但也许，不会那么巧合……
我慢慢品着茶水，面纱因热气蒸腾而浮动。已近午时，宇……怎还未到？
这时，下方大厅中似是起了骚动，我向下望去，却是台子上出现了一名着淡绿裙衫的女子，她轻轻做了个手势，原本热闹的大厅中渐渐安静下来，只听得一个清脆的声音慢慢说道：“今日雪鸢小姐只献歌一首，同时还附了一个问题，能答对此问题者，雪鸢姑娘将额外赠歌一首。”闻听次言，台下皆是一片欢呼。
那个小姑娘轻轻做了个揖，下了台子，不消片刻，便有一名身着雪色纱衣的女子从楼梯上走下。步伐轻盈，婉约娴淑，佳人挽着流云髻，面覆轻纱，环佩叮当、衣带翩跹的走上台子，早有小侍备好七弦，缓缓坐于木墩之上，纤指轻挥，略带轻愁的乐曲便从指间流泻而出。整座酒馆鸦雀无声，只听得那铮铮琴音，带着飘渺如水的愁怨席卷而来。
面纱上的眼眸散发着柔和的光，空灵的声音却是如同从遥远的山间飘来，入耳缠绵：
“月华渐收-残照当楼-暮雨洗清秋-落红消瘦-琼枝空留-苒苒物华休-犹记昨夜-雨疏风骤-清樽恐浅-寂寞闲愁-宿醉未散-不消残酒-竹帘银钩-晓寒轻透-霜冷画屏幽-燕驻梢头-飞絮轻柔-分付庭前柳-铜壶滴漏-古筝弦奏-冷香染锦袖-飞花似梦-细雨如愁-淡烟流水-曲径深幽-玉露金风-楼台空就-白河雾厚-纷飞沙鸥-铜雀锁深秋-独上兰舟-何处凝眸-寒水无语流-望断西楼-院深苦候-何似长相守-残红雨后-不耐风揉-路长梦短-无眠夜久-浓云簿雾-愁思永昼-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莫须问缘由……”
真是好曲。心中似是一片空洞，愁绪顿上心头，我也忍不住轻叹一声。再向下望去，已不见那女子的身影。楼下仍是一片寂静，似是还没有人从曲中醒来。
先前的那名小姑娘又登上了台子，笑着说道：“雪鸢姑娘的问题是，何为萧柳？各位请将答案写下送至小女手上。”
楼下又骚动起来，不停地有纸条递交到小姑娘的手上，但她看后只是微笑不语。过了片刻，一名小厮从楼上奔下，交了手中的条子，小姑娘看了一眼，竟微微惊讶，而后换上一副喜悦的表情，冲着三楼的雅间作揖，朗声道：“三楼的客人答对了问题，雪鸢姑娘有请。”
厅中一片嘘吁，我只是移开了目光，望着楼外的日光，不禁暗暗皱眉。宇怎么还没来？他一向准时，莫非有何意外？
未等片刻，一个娇小的身影立在我的桌前，我诧异望去，却是刚刚台上的那名小姑娘，她咧开了一个青涩的笑容，冲我道：“小姐，我家雪鸢姑娘有请。”
第二十八章雪鸢
我心下生疑，嘴中却道：“我未曾回答雪鸢姑娘的问题，为何？”
那个小姑娘淘气的笑了笑，道：“小姐去去便知。”我只好压下心中的疑惑，跟着小姑娘迈入后院。
初入绣阁，便见层层纱幔缠绕。绿衣姑娘为我撩起晶莹的水晶帘，一个雪色身影背对着映入我的眼帘。
绿衣姑娘嘻嘻笑道：“小姐，我把人带到了。”闻言，雪衣女子回眸望来。忽有一道凌厉的光落在我的身上。我亦回望，那双眸子却再接触到我眼神的那一刻软化下来。她未覆面，弯弯的柳叶眉下是一双清浅如水的眸子，小巧的鼻下一张不点而朱的唇此时微微抿着，半缕鬓发轻垂，为她增添了一抹娇柔。按这世人的评价来说，真是一个美人。
见到我，她却是不卑不亢、不疏不近，低眉顺耳，轻轻弯腰一福，道：“饮烟阁雪鸢，见过小姐。”
这倒吓了我一跳，我怔怔回想起先前的疑惑，不禁脑中灵光一闪。“你果然是宇手下四使中的清使雪鸢？”
雪鸢的唇边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小姐果然聪慧。雪鸢今日可算是终于见到了小姐一面，传言的确属实呀。”
在此处见到清使，说不意外倒是假的。饮烟阁上上下下二百余人，除了帘墨和之前见过的荷、莲两兄妹以外，我唯一听到过的，便是这沐、清、洙、渃四使了。沐使仙鹤素衣、清使白莺雪鸢、洙使青鸟青黛、渃使圣雪羽棉锦。四大圣禽泗使皆是宇刚刚接手后便提拔的，分别隐于东南西北四方暗中行事。却料不到这清使雪鸢竟化身为歌姬隐于北方京城辰都，而且赚得一个“京城第一歌姬”的名头……
我还未答话，不知何时退出房门的绿衣姑娘又再次推门进来，道：“小姐，我已将三楼的贵客带至‘霜飞’雅阁。”
“好的，小莹，你去告诉那位，我马上到。”雪鸢清浅地笑了笑，又对我说：“请小姐在此稍等片刻，雪鸢去去就来。”
我轻轻颔首，雪鸢便整敛了衣衫出了房门。我思索片刻，悄声跟了上去。侧身停在一间雅阁的屏风后，静静听了起来。
只听得雪鸢空灵的嗓音模糊的说道：“……便为您献上一曲……”语毕歌声又起，还是先前那幽深的曲子，歌词却是变了：
“烟尘浩渺-青山杳杳-轻舟伴孤桥-浮生飘摇-何处归道-红消春亦老-壁月初晓-黛云轻撩-香尘暗道-孤灯寂寥-相逢一笑-徒将流云抛-期期杳杳-春寒料峭-红稀香少-今朝忆昨宵-霜冷华重-昨日种种-落叶满阶红-朝朝暮暮-春华秋桐-叶落无踪-何日入梦中-彤霞欲留-琼枝露重-玉檀轻瘦-望断离愁-轻烟箜篌-朦朦觅杳踪-何似匆匆-欲语还休-情断重楼-奈何新来瘦-垂柳落叶河上飘-轻烟浮云随风摇-落暮寒鸦添秋意-小桥流水任寂寥-溪吟潺潺-云翩飘然-归身依青峦-举杯交欢-樱散零乱-长夜何漫漫-寒风袭然-清夜凄然-衣袂飘然-只影寂然-孤雁残喘-日落西山-只应-尘缘聚散-弦音轻颤-月色又阑珊-寒风袭然-清夜凄然-衣袂飘然-只影寂然-孤雁残喘-日落西山-只应-此生缘散-弦音轻颤-相期邈云汉-苍梧泪-湘竹斑-只叹似真非真似幻非幻似痛非痛似伤又非伤-散尽尘嚣-扰尽纷繁-何人渡关山-谁言天地宽-千里分飞-九秋蓬散-烛灰泪始干-奈何奈何奈何奈何-悲欢悲欢悲欢悲欢-醒时交欢醉后各分散-萧萧-岁华空度-人生漫漫-风雨一世叹-凄婉凄婉凄婉凄婉-轻叹轻叹轻叹轻叹-望处归雁双双影凌乱-辗转-一世情缘-三生牵绊-凫雁几时还-相见相识相聚相伴相恋-相离相别相忘何以堪-茫茫漫漫-一路星辉-半路惆怅-缘已殇……”
而那语调也别于之前的辽远忧愁，而是带着丝丝怨恨，宛如一根根锋利的银针，直直插入听者的心间。
我咬唇不解，而此时，筝声骤停，音歇半响，只听一男子低喃：“雪鸢……”
雪鸢的声音宛如从飘渺的时空中传来：“久别不见，南王您是越发英姿丰硕，既是故人，雪鸢便再献一曲罢。”
不待那男子回答，轻灵的筝声便又响起，一别之前飘渺哀怨，反而是低沉而又柔和。
不过我的心思却是被那一个称呼吸引住了。南王？莫不是那位名声在外的“风流”亲王？我从屏风间隙向内望去，却在见到他容貌的的那一刹那瞪大了眼睛。
是他？那个之前刚刚遇到的“登徒子”？
联想到之前他的举动，我不禁也皱了皱眉，叹道果真是个风流南王。
却听乐音渐高：
“……风烟欲净心中憾-谁与共悲欢-浮生飘蓬长恨怨-缘落化虚玄-幽径悄隐风行御剑-料峭寒夜望断留连-人隔千里难共婵娟-细语呢喃梁上燕-飞落菊花残-晓风残月断桥边-飘渺水中仙-花气袭人欲破禅-夕阳撒庭轩-彻夜难眠愁肠千转-金樽潋滟踌躇再三-点点相思明月代传-霜华风雪蝶翩跹-春心托杜鹃-冰封夙愿易水寒……”
歌声暂收，而琴音连绵，如晚春细雨，丝丝朦朦落入心底。
“……昙花漫山川-轩邈相竞成峰峦-古道遍衰兰-风铃惊鸟心意将乱-凄雨绵绵欲撑纸伞-誓追前梦相顾无言-不知何日又南冠-归期成惘然-无边光景独凭栏-萧萧风雨寒-渺渺红尘入梦还-醉意以珊阑-宿命捉弄无语问天-幽冥相差魂移梦断-人间恩怨枉作笑谈-迷雾茫茫事难观-终结为空幻……”
余音缭绕，雪鸢却似轻泣，一时间屋内静默半响。
南王长叹一声，犹自念道：“……奈何、悲欢、凄婉、轻叹……宿命捉弄、无语问天……雪鸢，你现下怎么尽弹这种幽怨的曲子？”
“我何尝不想弹些让人开颜的曲子？”她恨恨地反问，随即变了语调，“家仇未报，情仇又生，您怎不想想自己写的条子——‘伊人心病’，所谓心病，正是时时刻刻铭记在心，恨不能天天年年恪守着的……”
“我说过，我未曾动过萧柳……你便认定我是那种小人？”南王也似是气急，重重一掌拍在身旁小几上。
雪鸢停了口，怔怔地呆了片刻，却道：“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您还是回去吧。”
南王却是冷笑一声：“口口声声说没有什么可说，又为何出那劳什子题目——不是为了引我来？”
雪鸢反道：“可笑，你怎知我那题是为你而出？……我不过是为了找到有关于柳儿下落的线索罢了，谁愿你巴巴地靠上来？”
南王怒极反笑，压低了嗓子道：“好，你当本王是非你不可？当年也不过是怜你纯真罢了，你不愿见本王，本王又何尝想见你这副怨恨的丑样？告辞不送……”
我一惊，连忙隐了身子朝来时的房间走去。心下却在暗忖，这又不知是什么陈年的旧芝麻烂谷子的事了，既是人家私事，我又何必去多管？说什么也不能学如沁那样越帮越忙呀。想起如沁那副精灵古怪的模样，一时间又不住嗤笑出来。
雪鸢正好入门，听到我那一声笑，不由愣了一下，然后潮红着脸整了整有些凌乱的云鬓，道：“请恕雪鸢怠慢小姐了。”
我对她微笑，道：“不曾。”然后在桌前坐下，倒了杯茶，正正脸色道：“不知你找我究竟为了何事？”
雪鸢也敛了笑容，正色答道：“雪鸢之前并不知小姐在此处，只是昨日突然见到阁主，阁主称忽有要事，需即刻动身，遂命雪鸢陪同小姐您一起回饮烟阁……”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27 2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