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狐传》紫若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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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九章洛郡

　　晚春碧草如丝，排排杨柳微垂，长长的叶子轻轻拂过湖面，留下涟漪点点。翠湖之上，漫天的碧叶一片接着一片，淡粉的花苞微微露头。碧波之上，泛着大大小小的木舟，既有雕龙画凤的桐木客船，又有青色篷布的渔船，一派江南水色，尽收眼底。
　　“吁……”车夫将马车靠岸边停下，回头撩起了帘子，道：“小姐，已经到了鬟鬓湖了，从此处坐船便可去往洛郡。”
　　我应了一声，起身下了马车。面前是一望无尽的湖水，黯黯连着天际。已近傍晚，天气算不得好，湖面上起了薄雾，远处迷迷蒙蒙看不清楚。我付了车钱，漫步朝不远处的一个小码头走去，地面微湿，如同泛了潮水一样。果然是江南，不论是景色或是天气都与北方不同。
　　我信步走上停泊的两层客船，便有那船夫来招呼我：“小姐可是要到洛郡去？”
　　“是，给我一间上等客房。”说着，便将银子放入他的手中，船夫眉开眼笑道：“诶……小姐您这边请。”
　　这客船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分了船舱与板仓两层。船舱里除了大厅之外，仅有七八个房间。说是上等客房，却也是比陆上的客栈房间要小上许多，仅摆下一张桌子与一席床铺，窗子也只有一扇，屋子里倒是挂了长长短短的帘子遮住外人的视线。
　　船夫熟练地为我沏好茶水，道：“明儿一早便能到达洛郡了，小姐可以好好歇息。正值忙季，我们人手不足，待到饭点儿，还请小姐自行到大厅用膳了……”
　　我应声“好”，那船夫便退了出去，半响，忽听船外一声吆喝：“起锚咯……”船身缓缓开动，平稳地行驶进了鬟鬓湖中。
　　我轻轻叹了口气。洛郡其实并不是我想要去的地方。那日雪鸢道出宇派她接我回去之后，我拒绝了。只是因为，直觉上，我不相信。
　　我不相信她。
　　但是说不出什么理由。于是只好说些什么“帮不上宇”、“听闻洛郡花灯节”之类的话来当作借口。
　　我不知道宇究竟出了些什么事，但我却知道远非我一人之力可以帮到他。也许曾想过可以，但却发现对于宇来说我总是累赘。
　　摒弃掉那些胡思乱想，我撩开帘子，窗外是一片泛绿的湖水，岸边的杨柳正渐渐远去。已近黄昏，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却依然望不见那轮落日，只有灰色的云低低地压着，有些让人喘不过气来。我的心情有些烦闷，索性推门出去，漫步走进大厅。
　　船上客房不多，厅内却满满当当的都是人，一进去便有数道眼光洒在我身上，不多时便又散去，想是见多了我这种在外蒙了面不轻易以真面目示人的贵家小姐。我点了些菜，嘱咐船夫送至房中，径自寻了处空凳坐下。同桌的是一位带着两个孩子的大婶，她友善的对我笑笑，道：“小姐可是冲着这牡丹和花灯双节来洛郡的？”我略略点了点头，大婶作出果然的表情，笑道：“今年这牡丹花期推后，双节并举，可是吸引了不少人呐……”
　　我也轻轻笑道：“大婶您也是带着孩子来看的？”
　　谁料大婶却是摇了摇头，道：“我们这小户人家哪有这份闲心。我是带着孩子去寻在洛郡做生意的他爹的，正好这双节时节生意兴隆，也可能缺些人手……”看到大婶身上洗得有些发白的旧衣服，我心下了然，不着痕迹的把眼光移到了她的两个孩子身上。
　　略大的是一个小女孩，白净的小脸上一双眸子黑亮，一只手抓着母亲的衣襟，另一只手却将弟弟揽在了怀里。我伸手摸摸小女孩的头，问道：“小妹妹几岁了？”
　　她用目光询问母亲，得到肯定才回答我：“姐姐，我7岁了。”7岁，真是一个好年龄呢。我冲她微微笑笑，从怀中摸出一个银质的雕花梳子，递给了她。大婶一见，却是连连摆手道：“小姐，我们可不能收这么重的礼。”我索性将梳子向女孩怀里一塞，道：“我跟小妹妹一见如故，送些见面礼也是应该的。”大婶推辞不过，只好收下，连声道谢。我心下舒畅，却突然感觉到一道炙热的视线投在我身上，回头望时，却无异样，心下暗定，同母子三人告别，悄然走回了屋子。
　　我撩起帘子，坐到桌前，门扉大开，身后没有一丁点动静。我微微一笑，朗声道：“是谁？请出来吧……”
　　一阵风从湖面上吹进屋中，门扇轻阖，发出“笃”的一声响。我微微转头，来人披了一件风衣，鬓发轻扬，一双眸子黑的发亮，我惊讶万分，叫道：“是你？”
　　来人的面容渐渐缓和下来，道：“是我。”
　　我不解的问：“你一直跟着我？”
　　他低头道：“你一个女孩子……我不放心……”
　　“不放心？”我的眼睛瞪的老大，“还有会像你那样的‘登徒子’不成？”
　　他微微红了脸，道：“那次是……意外……你别……放在心上……可以么？”
　　呵？我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可笑的事情，皱眉冲他嚷道：“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他微微顿了一下，没有说话，转身朝房门走去。就在这时，一道闪电猛然照亮了半边天空，紧接着是一道惊雷。我吓了一跳，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他猛然转身，紧张地问：“怎么了？”我还未来得及回答，边听得窗外豆大的雨点劈里啪啦的砸了下来。
　　屋里一片寂静。窗扉被风吹得直响，我愣愣地看他皱眉走了过去，轻轻地关上了窗户。
　　我们俩都沉默了半响，他忽然走到门边，伸手欲开。我连忙叫住他：“唉，你等等……”
　　他未回身，问：“怎么了？”
　　我犹豫了一会，道：“外面雨下的正大……你待会儿再走吧……”
　　他身子猛地一颤，慢慢转身走回了桌前，伫立不动。我无奈的叹了口气，道：“请坐下吧。”他方才侧身而坐，将手中不离的剑也置于桌上。
　　我有些尴尬，心中转念万千，最终只道：“说起来，我们这才算是第三次见面吧。”
　　他缓缓点头，道：“是啊，雪儿，我……”
　　我又一惊，道：“谁允你叫我雪儿的？”
　　他面上一阵慌乱，却还是道：“那……我叫林轩，你也叫我轩儿好了……”
　　我哭笑不得，转念时脑子里却满是震惊。林轩？林诺轩？是巧合么……
　　我急急问道：“你去过雪山么？”
　　他似是被我问的猛然一愣，而后缓缓摇头：“没有……”
　　我的心中掠过一丝失望。被他这么一闹，我也忘了初衷，道：“林轩，那天的事我们都不要放在心上好了，其实我挺欣赏你们这样的少年侠士，我们做个朋友如何？”
　　他面上一喜，继而又有一丝犹豫，但还是道：“好吧，雪儿。”
　　被他一唤，不觉脸上有些发烫。屋里又沉默下来，只听得外面雨声连绵。
　　他忽然出声：“雪儿，我来给你讲故事吧……”
　　故事？我略略犹豫，但却抵不过强烈的新奇感，道：“好啊，那我洗耳恭听。”
　　他微微一笑，那清亮迷人的嗓音渐渐在屋中回荡。
　　“话说有这么一个国家，幅员辽阔，却又战争不断……”
　　我猛地打断他：“什么叫战争？”
　　他一愣，解释道：“就是两伙人因为利益冲突而打架……呃，但是是会死人的那种……”我迷茫的点点头，他微微笑笑：“我们国家因为有英明的君主管理，所以没有那样的事情……”我点点头。他继续讲道：“……战争中很多家庭妻离子散，好不凄惨，于是就有这么一伙人，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成立了一个组织，主张和平……”
　　我听得渐渐入迷，外面风声正紧，屋内却有那一个个英雄少年经历种种磨难，我的心也似乎跟着主人公忽上忽下，夜渐渐深了，只有点点烛光照亮屋子，我沉迷在了故事里，无法自拔。

　　第三十章跟随

　　我是沉迷在了故事里，还是沉迷在了那人黑亮地眼神中，已经无法可知……
　　第二日醒时，忽觉自己躺在榻上，那人已经不见踪迹。我有些疑惑，只记得昨晚听着故事，渐渐有了倦意。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将我抱起，只因他身上有种让人安心的味道，我没有反抗，而是昏昏睡去。思及至次，不由又红了脸颊，莫非那人是他……
　　刚梳洗好，便传来了敲门声，清凉的嗓音从门外响起：“雪儿，你醒了么？”
　　我恼恼隔着门扉瞪他一眼。昨晚到了最后，也没能让他改了称呼，只好默许，可每次他唤起我时，脸上都会暗暗发烫，幸而隔着面纱他瞧不见，不然我可就不能见人了。
　　正想着，他的声音再度响起：“雪儿，船要靠岸了，洛郡到了。”
　　话音未落，船身便像是撞在石上一样猛地一晃，继而平稳下来。外面的船夫又发出一声长长的吆喝：“靠岸咯……”
　　洛郡已到，我忘记了刚才的不快。打开房门走了出去。雨过天晴，万里无云。阳光正好，映得水面波光粼粼。一抹阳光洒在那人睫上，投下一片略带弧度的阴影。我被晃了眼，迅速转过了头去。
　　下了船，便能看见砖瓦的房屋稀稀疏疏建在码头边上。这里只不过是市郊，便已如此繁华。洛郡我只去过一次，还是将近七年之前。不过七年的时间，这里变了这么多。
　　我一面想着，一面从码头旁的驿站租了马车，正准备上去，却又想到什么，回头望了望。林轩站在十步之遥的地方看着我，见我望他，回了一个笑容。
　　“你……不坐马车么？”我犹豫着开口，却又忐忑与他再呆在这样一个狭小的空间中。
　　他并未答话，冲我一笑，随即走到旁边的驯马驿旁牵了一匹黑马，道：“我骑马就可以了。”
　　我“哦”了一声，心底却闪过一丝奇怪的失落。上了马车，却又忍不住掀开车帘，见到林轩骑着马不紧不慢地跟在马车后面，这才舒了一口气放下帘子，随即便愣住。
　　我……这是在做什么？
　　我愣了神，心中一片慌乱。眼前浮现出的却是与他相见的第一眼。那双眸子，明亮而又深邃，一眼，便望进了心底。
　　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像是已经望了许久，久到我仍在母皇肚子里的时候，便望见了一样。可是，不可能的，我度过了二百多年的时光。虽然有痛苦，有欢笑，有愁绪，有哀伤。但是从来没有尝过这种滋味。像是……既甜蜜又苦涩……
　　明明那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如墨一样的黑，我却读出了那么多那么多……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正胡思乱想着，忽听到马蹄踏过一片青石板，两侧渐渐传出来了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这便是，到了洛郡城里了。
　　我唤住车夫停了车，付过银两下了车。毕竟是双节之际，街上店铺小摊鳞次栉比，路人中甚至有那些以往足不出户的贵妇人，领着垂髫稚童慢慢走着。人山人海，好不热闹。我出了车道，回头望一眼，林轩也还了马匹，远远的跟在我身后，见我回望，便停了步子，一步也不多跨。我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回了头，默默前行。
　　洛郡的街道足有六尺宽，两旁的摊子占满空隙。走过两条街，便看到了龙飞凤舞的客栈牌匾。我漫步走进，自有小二把我领到柜台。微微发福的掌柜忙堆起一脸笑。
　　“姑娘可是要住店？”
　　眼睛的余光扫过身后的那个身影，我点点头，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道：“两间上房。”
　　林轩也跨进了门槛，听到这话微微愣了一下。掌柜却面露难色，道：“姑娘，双节客满，我们这里只剩下一间上房了。”
　　我想了想，问道：“中房呢？”
　　“别说是中房了，连下房也住满了人。这件上房还是刚刚有人退的。”
　　我犹豫了一下，道：“那我还是换一家吧……”
　　话音未落，林轩却截住了话头：“……雪儿，你自己住吧，我……就不用了……”
　　掌柜的也接过话来：“……姑娘，这个时节，只怕是全城的客栈都已经住满了，您去别的客栈，说不定一间房都没了……”
　　我沉默片刻，问：“那你怎么住？”
　　林轩却避开了我的眼，偏着头道：“无碍，我只……守着你的房间就可以了……”
　　“你是说……一晚上都站在我房外？”我吃惊得瞪大双眼，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莫非……你不要说这一路都……这样过来的？”
　　林轩没有回答，只是略略尴尬地红了脸颊低下头去。
　　我的心中已经不止是吃惊了。林轩……他可是林府二公子，就算不是自小娇生惯养，也不待得几天来日夜不眠站在门外受冻吧……可他却……
　　这是为了我么？
　　心底一直以来存的责怪在这一刻也消失无踪。
　　我自不是一个普通的深闺少女，也不甚在意宇口中的“清白”。
　　可当时，扪心自问，我真的没有推开他的力气么？
　　这样一个连普通少女都能做出的动作，为何我却是犹豫不决？况且只是一个第二次见面的“陌生人”。
　　只怕是……第一眼，第一眼望见他的时候，就已经滋生了那种……我不了解的情感吧……
　　心思千转，面上却色不改，只是依言要了一间上房。
　　掌柜的也不多问，连忙收了银子命小二把我带至房间。我随着他走上木梯，绕过长长的回廊，终于在最后一扇门前停下。小二殷勤的打开门，道：“小姐请。”
　　入目的是装潢淡雅的房间。原有一间厅房般宽敞。却又置了屏风隔开卧床与圆桌，倒是算得上两间了。我遣走小二，叫林轩入了门，指着与卧床相对的一处窗下小榻道：“委屈林公子便在那里休息吧。”
　　听我唤他林公子，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而后却又转为惊讶，略略带些欣喜。然而他却犹豫半响，道：“男女授受不亲，我还是……在门外……”
　　见他如此不领情，一股气恼顿时涌上心头，我倏地背过身去，冷哼了一声：“林公子如今还讲些甚么‘男女授受不亲’，若是这样……那天……你，你出去……以后不要再跟着我，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林轩慌了，连声唤：“雪儿……”
　　听见这个称呼我更是来气，回身一把将他推出房门，紧紧合上了门扉。
　　“……雪儿……你别生气，我…我不是故意要……”大约是也想到了什么尴尬的事情，林轩也渐渐消了声。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隔着门扇，我看不到林轩是什么样的表情。
　　只是过了半响，我再出去的时候，已经不见了林轩的踪迹。

　　第二日，风和日丽。
　　我却一直没有出门，只在房内静静打坐。林轩果然昨日没有回来。可是大概也不会离得太远。
　　有他跟着，说不上来是好还是不好。但是……心里却是默许了……
　　傍晚的时候，我下楼吃饭，刚选了一处靠窗的地方坐下，身边便响起了一个惊喜的声音：“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作者有话说

　　快高考了……（>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