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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 43 章 ...


  •   这间房在酒楼后院,简朴单调,兴许平时不怎么住人,泛着股霉味,一盏昏暗的油灯挂在壁上,照着床边如一尊雕像坐着的萧慕蔺。

      外头的声音已歇了有一会了,不知那些人商议如何,但这已与他无关了,也与昏迷不醒的宋幼棉无关。

      萧慕蔺端详着宋幼棉昏睡的脸,那脸本就轮廓分明,这一受伤,似乎削瘦了很多,眼窝凹陷,鼻越发的挺了,下巴也尖尖的,那轮廓如凸出的锋利的刃,要把人割伤似的。

      萧慕蔺看着看着,便伸手去摸宋幼棉散开的发,粗硬坚韧,似乎发丝也有骨头似的,然后是耳廓,几乎硬得咯手了,然后是眉头,鼻梁,下巴……似乎终于知道,宋幼棉何以这么个张狂的性格,那是由骨子里就透出来的,冷冽不屈。

      萧慕蔺顿了顿,手指轻轻地搭上那薄薄的没什么血色的唇,好在这唇是柔软的。

      他几乎有些变态地一遍遍地描绘薄唇的形状,即使他知道宋幼棉昏迷着,不会感知他的作为,一颗心仍是天上地下地蹦着。

      他端详着触碰柔软薄唇的手指,极缓慢地抬起,落到自己的唇上,原来自己的唇也是柔软的,然后他像魔怔一般,轻轻俯身过去,他也不知道为何这么做,像是有一种指引,指引他用柔软的唇去触碰同样柔软的唇。

      继而又忽然顿住,理智告诉他不该这么做,然后他就轻轻地靠向宋幼棉的胸膛,用唇在那衣服上碰了碰,鼻中钻入淡淡的熏香,他就势枕在那削瘦但紧实的胸膛上,闻着熏香,忽就感到踏实和安定。

      宋幼棉眼皮一动,睁开了眼,眼色颇为复杂,他是有一点这方面的感觉的,但萧慕蔺对他来说,却不该是这样一种关系。

      正想着该不该醒转,就感觉手被握住,手指被轻轻地摩挲着,痒痒的,让他一向坚己不移的心都有些乱了。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他忙一闭眼,萧慕蔺猛地从他胸膛前抬起头,朝门口看去。

      柳故渊推门进来,看看宋幼棉,又看看萧慕蔺,问道:“萧大哥,姓宋的怎么样了?”

      萧慕蔺手搭在宋幼棉脉搏上,假意探脉,“他被刘不收一掌震伤内腑,恐怕一时半会醒不来。外面怎么样了?”

      柳故渊道:“晓满斗带来了浮生渡的消息,他们明天一早就要前往祁连山找浮生渡的老巢了。”

      萧慕蔺道:“顾兄呢?”

      柳故渊道:“师父说,我们要留下来,和你们一起。”

      萧慕蔺心里感动,若是他武功好些,能护住宋幼棉,顾轻鹤定不会做这个决定。

      “顾兄苦寻仇人这么多年,又怎能为了我和宋兄放弃报仇的机会,柳兄弟,你和顾兄明早还是跟他们一块走吧。”

      柳故渊道:“师父做的决定我只有听从啊,再说,只要左秀死掉了,也算报了仇了。”

      萧慕蔺笑道:“你倒是洒脱,跟你师父很像。”

      柳故渊最乐意听别人说他与顾轻鹤相像,顿时一乐,然后看了看宋幼棉,接着东张西望起来,看他神色,是有口难言。

      萧慕蔺道:“柳兄弟,你还有事?”

      柳故渊咬着指头摇了摇头,然后又看了看宋幼棉,“萧大哥,我出去了,天快亮了,我去弄点吃的来。”

      萧慕蔺道:“有劳了。”

      柳故渊离开后,宋幼棉哼了一声,睁开了眼。

      萧慕蔺见他醒来,欣喜不已,忙问道:“宋兄,好些没有?”

      宋幼棉端详着萧慕蔺,那双眼中盈光浮动,脉脉难掩,情深意真,他忽觉得有些刺眼,不能再看,转眼环顾四周,哑声道:“这是哪里?”

      “酒楼后院。”

      宋幼棉一翻身坐起,竟利落如常,不像身受重伤的人,萧慕蔺一愣,呐呐道:“你……”

      宋幼棉却没有说话,盘腿一坐,自顾运气调息,萧慕蔺从惊讶中回过神来,见他散发披肩,端正潇挺,眉目自有一股锋寒,轮廓凸出处泛着一层冷银的光,心下好奇,这是什么功夫,不由伸手去触摸他的额,忽被冰蛰了下,忙缩回手。不过一刻,他脸上的冷寒之色逐渐褪去,面色中微微泛起红黄之态,像是受炭火催烤,阵阵氤氲从皮肤中冒出来,萧慕蔺犹豫了下,又伸手去触他的额,这次却是被烫了下,再看向自己的手指,竟已泛红,心下更是骇然。

      一冷一热持续了好一阵,只见他神色已大好,微微吐出一口气后,睁眼望见萧慕蔺震惊模样,不由一笑,伸出手道:“萧神医看看我现在如何了?”

      萧慕蔺忙探脉一查,一愕道:“你练的什么功夫?怎么会恢复这么快?”

      宋幼棉道:“碧落黄泉中的‘以阴固本以阳化元’一路心法,不过我重伤本就是假象,恢复起来自然就快。”

      萧慕蔺一愕:“你……为何?”

      宋幼棉道:“若我不封脉隐经胎息自养,救不了自己,更瞒不过风子玉,还要谢谢萧兄的药丸,助力良多。”

      萧慕蔺问道:“你一直醒着?”

      宋幼棉道:“倒也不是,胎息之术时我是没有感知的,刚刚才真正醒过来。”

      萧慕蔺抬眼看着宋幼棉,他对胎息之术全然不懂,也不知宋幼棉的话是真是假,从脉象看,确实是昏迷之态。

      宋幼棉问道:“怎么?发生什么事了吗?”

      萧慕蔺深恐他那番荒唐举措被宋幼棉知晓,但见宋幼棉神色如常,又从不对他说假话,便松了口气,道:“那个晓满斗带来了浮生渡的消息,可他不是费蛟吗?”

      宋幼棉点头道:“他是费蛟,是我最得力的手下之一,曾为了一些消息,在百川堂打杂了三个月,将密阁中的封卷看了不少,他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很多消息不比百川堂知道得少。”

      萧慕蔺道:“原来如此。”

      宋幼棉却嘿一笑道:“没想到我和雪中玉竟还有一些关系,若是风子玉话不假,我还是雪中玉的师叔呢。”

      萧慕蔺见他虽带着笑,那黑沉沉的眼却泛着一层寒冰,又听他道:“他这个师侄可比我厉害多了。”

      萧慕蔺道:“当年那人传功给你,就一点没提过去的事吗?”

      宋幼棉一抬手,发现衣带已开,一愣,朝萧慕蔺看去,萧慕蔺忙道:“你别误会,你被震伤脏腑,若不施针止血,会失血而亡的,我……我没有做别的。”

      宋幼棉见他脸色绯红,有心戏谑:“那你想做别的吗?”

      萧慕蔺顿时不知所措,“宋兄不可玩笑!”

      宋幼棉忽正色道:“多谢萧兄。”

      然后埋首整理衣服,苍白紧实的胸膛若隐若现,萧慕蔺一见,就想起在伊人楼初遇,他一跌就跌到宋幼棉胸膛上,那炙热的感觉似乎仍旧烧着他的半边脸。

      宋幼棉边系衣带边道:“我在十岁那年逃难的时候遇见那残废老头的,当时他快死了,他说,这碧落黄泉心法是他偷取各家秘籍相互融合,创造出的一门极复杂极厉害的心法,一旦精通,加上日久功深,必然天下无敌。结合风子玉的话,看来他就是鼠盗连弃了。”

      接着他一抖衣袖,发现伤口已重新包扎过,便微微一笑,续道:“他见我根骨不俗,是个练武的好料子,可他已没有时间教我,就算有,他也没有心力培养一个天下无敌了,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他一身功力尽数打入我的体内,可我那时方将十一岁,根骨还未长成,也无武学基础,定然承受不住他苦练一辈子的功力,极有可能爆骨断筋而亡,好在他还有一粒‘生骨通经丹’,虽然风险很大,只有十分之一的机会保住性命,好在还有十分之一,所以他还是要一试,但即使成了,也会留下一辈子不可根治的头疾,但他就要死了,不能眼看着自己费尽心力创造的奇功就此失传,所以即使知道这会害了我,还是那么做了。这就是我武功的来源,也是我头疾的来源。”

      萧慕蔺道:“这么说,找到武学的根源,或许就可以治好你的头疾?”

      宋幼棉道:“也许可以,但他一切都是未知的,让我想查都无从查起。”

      萧慕蔺道:“这下好了,可以找雪兄帮忙。”

      宋幼棉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萧兄简单了,那雪中玉是西域圣君,现在又与那杀手书生混在一起,已是对头,他不会帮忙的。”

      “他会的!”萧慕蔺说得极为肯定,见宋幼棉错愕,便解释道:“雪兄是个好人。”

      宋幼棉失笑道:“从何说起呢?”

      萧慕蔺道:“那书生本是要杀他,可他却三番五次救那书生,甚至不惜出手帮书生救左秀,足以看出他是个单纯的好人。”

      “是吗?”宋幼棉古怪一笑:“我看要么他是个傻瓜,要么与那书生之间有某种交易。”

      萧慕蔺道:“不放试一试,既然你伤没什么大碍,我们与那些人一起去浮生渡,说不定可以碰上他呢。”

      宋幼棉往后一趟,将左腿交叠到右腿上,以肘撑着身子,“我们不与他们一起。”

      萧慕蔺奇怪了,他不是最先提出要灭浮生渡的吗?

      “为何?”

      宋幼棉流里流气一笑:“就我们俩不好吗?”

      萧慕蔺顿时心惊肉跳,他在想,宋幼棉是否一直醒着,对他的作所作为全都知道?

      宋幼棉大笑,然后正色道:“他们怀疑我,说不定半途会对我下手,我虽然武功厉害,但耐不住他们人多,而且他们个个都是伪君子,比我这个真小人还厉害,躲着点比较好。”

      萧慕蔺一脸真挚道:“那不过是误会,解释清楚就好了,何来伪君子一说,再说,你也不是小人。”

      宋幼棉忽地坐正,“萧兄为何总是相信我?”

      萧慕蔺也说不上来,但他确是无由来的相信宋幼棉,即使眼睁睁看宋幼棉对别人说假话,也觉得自有他的理由,但何以宋幼棉又从不对他说谎呢?

      当即咬了咬唇,问道:“那你为何总是对我说实话?”

      宋幼棉一愣,在他看来,萧慕蔺是清华绝艳的,这么一咬唇,居然会是这样一副风情天成的样子,继而笑吟吟地道:“萧兄少做这个动作。”

      萧慕蔺茫然地看着他,又听他道:“我说过,萧兄是少有的与我无利益纠葛的人,萧兄也是少有的赤诚的人,我愿意与萧兄交朋友,很轻松很纯粹的朋友,可以把心里藏着的秘密分享出去,不想堵着难受。不瞒萧兄,我没有这样的朋友,我需要这样的朋友。”

      萧慕蔺神色一黯,“你又怎知你没有?你又怎知我是很纯碎的朋友?”

      宋幼棉道:“我当然知道,我看人很准。”

      萧慕蔺道:“顾兄不也是可以做这样的朋友吗?”

      “顾大哥?”宋幼棉一仰头,神色忽有些伤感,“但我对他却不纯碎,我很对不起他。”

      萧慕蔺不解道:“为何?”

      宋幼棉道:“因为我知道他的仇人是谁却不告诉他。”

      萧慕蔺道:“他的仇人现在已经找到了,你又何必自责。”

      宋幼棉叹了口气道:“除了左秀,还有一个幕后黑手。”

      萧慕蔺问道:“你知道是谁?”

      宋幼棉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他?”

      宋幼棉苦笑道:“不能。”

      萧慕蔺追问道:“为什么不能?”

      “你坐到这里来。”宋幼棉拍拍身边的位置,萧慕蔺犹豫了下,坐了过去。

      宋幼棉笑道:“只是坐在一张床上,你干嘛这个紧张?”

      萧慕蔺往里挪了挪,双手撑在两边,装作很放松的样子,朝宋幼棉笑了笑,见宋幼棉黑沉沉的双眼盯着他,那里头似乎有好多好多的探究,让他毛骨悚然,便下意识地咬了咬唇——他恐惧宋幼棉的探究。

      宋幼棉心里一动,身子一歪,靠了过去,在他耳边轻声道:“因为这个仇人跟我有关。”

      萧慕蔺猛地一惊:“什么?”

      宋幼棉道:“你知道我为何不对玉清子和刘不收解释吗?”

      萧慕蔺一想,的确是,若是宋幼棉当时说清楚,或许双方也就不会动手,误会也就不会有了。

      萧慕蔺摇了摇头,宋幼棉叹了口气,那气息喷在他的耳朵上,让他很不自在,便一直僵着不敢动。

      宋幼棉道:“若是我说了,他们定会追问,必然会提到我身患头疾,这不就把我的弱点暴露了吗?以后江湖上人人都知道我的弱点,便会以此对付我。而恰巧,那个仇人就是我的弱点。”

      萧慕蔺看向宋幼棉,轻声道:“是你父亲?”

      宋幼棉一愕,问道:“你是怎么想到的?”

      萧慕蔺道:“因为左秀曾提到你的父亲,现在想来,他是拿这件事威胁你,所以也就说得通,为何雪中玉和书生来救左秀的时候,你不出手,以你的武功,就算打不过雪中玉,缠住他没问题,只要缠住雪中玉,他们根本就不可能救走左秀。”

      宋幼棉看着他,神色中露出些许赞赏,“你分析得很有道理,但顾大哥的仇人不是我父亲。”

      萧慕蔺问道:“那是谁?”接着猛地想起宋幼棉心里有个人,一个人的弱点无非是情,不是亲朋,就是挚爱,“是他?”

      宋幼棉一愣,就见萧慕蔺伸出一根手指头,慢慢朝他心口戳来,碰在他的衣服上,“是他,对吗?”

      宋幼棉看着那根白皙修长的手指,没有说话,却觉得手有些发痒。

      萧慕蔺缩回手,像是什么都明白了,轻声道:“你放心,我不会说的,虽然很对不起顾兄,但我是你唯一纯粹的朋友,就为着这一点,我永远为你保守秘密。”

      宋幼棉一时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凝视着他,半晌才道:“你很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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