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思录》书中人

4、西域圣君

　　杜伊人笑得有些发喘，好容易止住了，以手为扇，呼了两口气，一副可爱模样：“公子这般貌倾天下，伊人何足挂齿？公子竟不远万里来看伊人，难道是来与伊人一较高下的吗？那伊人认输了。”说着对着红衣人福身行礼。

　　萧慕蔺忍俊不禁，原来杜伊人竟是这般可爱。

　　红衣人怔了怔，思索着道：“他们说西域圣君便该这副模样，我也不知好不好。”

　　看他的样子，似是对自己的容貌好坏十分疑惑。

　　萧慕蔺却吃了一惊，他虽不曾去过西域，可西域圣君却是如雷贯耳，他那目空一切的师父说起来，也是微微色变的。

　　“你是西域圣君？”

　　红衣人点头，见萧慕蔺神情，便问：“很意外么？”

　　的确意外，他一没想到西域圣君这般年轻，再没想到传闻中饮幼童之血止渴的残忍圣君竟生得这般貌美，非但不凶恶，甚至可称得上慈眉善目。

　　“据说西域供奉二圣，一为圣母一为圣君，传说二圣乃是神仙转世，容貌一日一变，从没有人真正见过他们的真容，据说他们有起死回生的能力，西域诸国将他们奉若神明，家家户户为其塑身，供奉家中，每日祭拜。在西域影响极大，已到了可令诸国俯首帖耳的地步。”

　　萧慕蔺见识过红衣人的身手，自然不敢说传闻中的恶名。

　　红衣人点头：“倒也不假。”

　　杜伊人吸了口气，睁大眼睛看着红衣人道：“那明日你便不是这般容貌了么？你真能令死人复活吗？”

　　红衣人道：“我从来都是这般容貌，一日一变不过是他们未曾见过真容，夸大其词罢了。至于起死回生，一个人一旦真死了，当然不能活。

　　杜伊人吐了吐舌头，在萧慕蔺和红衣人面前，她不知为何，感到全然的放松，不由露出本性，只见她双目盈盈，问道：“做圣君一定很有趣吧？”

　　红衣人想了一会，摇了摇头：“实在无聊至极，规矩甚多，我此来中原是偷偷跑来的，若是被师父知道了，定要派人捉我回去，把我关在净心台，那地方……”红衣人眯了眯眼，竟露出一抹恐惧：“很孤独。”

　　萧慕蔺瞧着他那副样子，不由想起师父离开后自己在糊涂谷的日子，虽说以前师父在时，不觉多热闹，而且师父对他很不喜，常常让他一个人上山采药，有时在山上一呆便是两三天，可是想到回到谷中，便有师父陪着，虽然那也不叫陪着，可总是有个人存在，也就不觉得孤独。

　　可是两月前，师父忽然就走了，他苦等数日不见师父回去，那些时日，那种孤独的滋味也是令他恐惧的。

　　眼前这西域圣君不过二十四五，据传说起，恐怕已做了圣君十来年，正值年少心性的年纪，要守着诸多规矩，世间好些滋味都不曾体会，就像他，十来年居住在糊涂谷，不曾出谷半步，也会无聊，也会惆怅，不由生出同病相怜的感慨。

　　“你趁他们还未反应，再偷偷溜回去便是，再说你武功这么厉害，料想他们也捉不住你。”

　　红衣人一笑，竟将整室的素雅衬得姹紫嫣红般的明媚：“中原有句话叫“一山还比一山高”，我的两位师兄便比我厉害，何况还有师父。”

　　杜伊人道：“你是圣君，他们还能把你怎么样？你让西域的国主帮你对付他们不就是了？”

　　红衣人无奈一叹：“我师父是圣母，西域诸国国主便是听她命令，我不算什么。”

　　杜伊人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萧慕蔺忽想起那书生，便问道：“那书生为何要杀你？”

　　红衣人对此也是一头雾水，“我刚踏进沙州，那书生便出手杀我，这一路，他化妆无数，时而小贩时而乞丐，紧追不舍，我也曾问他，他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想不出我何时成了别人的灾，自然也就不知道他为何杀我。”

　　说道此处，红衣人笑道：“也苦了他，明知杀不了我，却依旧执着，这难道不是一种无望的折磨么？”

　　杜伊人听红衣人这么说，娇笑道：“西域圣君原来是个心善仁慈的活神仙。”

　　红衣人道：“来了中原，我便不是什么圣君，我叫雪中玉。”

　　萧慕蔺道：“在下萧慕蔺。”说着执起茶盏，以茶代酒算是结识了。

　　杜伊人起身道：“有缘聚在一起，怎能无酒？稍等。”

　　说着便走到门口招唤丫鬟，吩咐上酒，她掩嘴轻声道：“告诉公子，西域圣君在我这里。”

　　丫鬟道了声是，飞快地去了。

　　雪中玉却忽然起身道：“我得走了，如有机会，下次再与你喝酒。”

　　萧慕蔺和杜伊人还来不及说话，他已带着雪狐消失了。

　　“西域圣君？”宋幼棉有些泛红的眼底略过一抹讶色，脸上的青色之气仍未散去，显得他十分疲惫：“伊人可有问清楚他来此的目的？”

　　丫鬟道：“奴婢在门外隐约听见，他是为小姐而来的。”

　　宋幼棉双指轻轻敲点着额头，嗤嗤一笑：“传闻不实啊。我现在不便与他会面，叫伊人也不必挽留，若是有缘，还会再见的。”

　　丫鬟领命去了。

　　那圆脸大眼的少年近前道：“主人，不如叫那医门萧公子来给你看看吧。”

　　眉清目秀的少年立马截口道：“我看那人不靠谱，我先以为他是个大侠，哪知身手那么差，徒有其表。”

　　圆脸大眼的少年道：“身手与医术本就没有关联，他怎么说也是医门唯一传人，想来医术不差，何不一试？”

　　“喜奴！”眉清目秀的少年一瞪眼：“你说什么话！主人是何许人也，怎可让人试手！”

　　喜奴一怔，担忧的看向宋幼棉：“可是明日主人要面对那么多好手，若头疾不止，恐怕……”

　　宋幼棉抬眼看了看俩少年，不以为意道：“九流门中确有不少好手，不过真正值得一战的也就一个乐寒酥，即使乐寒酥所修结庐镜再了得，就连牛敦也自称不是对手，但若说能奈我何，还差得远，不必忧虑。”

　　两少年一向把主人看作天下一等，自然对主人信心十足，况且主人哪次失手过，便不再说话。

　　宋幼棉宽袖一摆，对两少年道：“我现在倒是担心居庆看不住拓跋山勒，万一把人看丢了，我怎么向我那故友交代？忧奴，你连夜出城，带话给居庆，就是把命丢了，拓跋山勒也不能跟丢！”

　　眉清目秀的少年领命去了，宋幼棉一仰头，靠在椅背上，合上双眼，取下腰间的玉，拿到鼻前嗅着。

　　那玉是“红粉艳医”宁不归给他的，因他有头疾，宁不归便用“红尘香”侵染入玉中，那香有安神止痛的功效，让他随身带着，头疾发作时，放到鼻前嗅一嗅，或许那痛能减轻些。

　　据宁不归所说，“红尘香”是从一味极其难得的仙草根须中提取而来。

　　地中仙么？宋幼棉倦倦地想。

　　九流门起于北州。三十年前外族入侵，朝廷已是日薄西山，内忧外困，且朝中各派争斗剧烈，主战主和争论不休，竟把这座北面门户弃之不顾，幸而城中军民团结，一致对外，整整坚持了三个月，直待朝中主战派占了上风，派兵来援，这座城才得以保全。

　　也就是那一战，城中三教九流立了大功，九流门以此为根基迅速崛起，才有了今日的辉煌。

　　萧慕蔺看着那气派的大门，踌躇起来，他昨夜喝了点酒，今儿便起得晚了些，等他找到九流门祖祠所在，已接近中午，距离祭祖大会开始只差半个时辰。

　　九流门虽分裂为九个门派，平时没什么来往，但一到祭祖时，没一个门派敢不来的，此时只怕只有他医门还没来人。

　　以往祭祖时，都是师父来，现在师父不留话语不知去向，他作为医门唯一传人，犹豫了好几天，这才决定来，可是进了北州，他又犹豫了，现在到了门脚下，还是拿不定主意，一时僵在那里。

　　守门的弟子见这么个俊俏公子站在门口，要进不进，以为是江湖中哪位俊杰侠少，见着就上前邀请。

　　萧慕蔺武功不济，可看起来真像一个身负绝学的少侠，守门弟子乃是流川一门，眼神不太好，看走了眼，把他恭恭敬敬迎了进去。

　　萧慕蔺受了邀请，且对方这么恭敬，他不如从命，也就跟着进去了。

　　只见偌大的院子里已坐满了各路江湖中人，个个屏声静气，双双眼睛却忍不住朝祠堂里面看，似乎里面有什么稀奇玩意。

　　萧慕蔺进去时，心里有点打鼓，莫不是祭祖已经开始？那他此刻去，是不是唐突了？

　　他这边正想着，却听坐着的人中有人议论：“这医门怕不是没人了，此刻也不见人来。”

　　另有人接口道：“农门也没来，是不是怕了乐寒酥，不敢前来了？”

　　萧慕蔺朝祠堂里面看去，从三扇大开的门中见几把椅子已坐了人，个个神色不耐，原来祭祖大会还没有开始，还在等人，而他不幸就是被等的人之一。赶紧加快脚步，朝祠堂里面走去。

　　他一进祠堂，里面的众人齐刷刷朝他看来，那眼中似疑惑似不耐，更有怒意，瞅得他心里发毛，不由怔愣。

　　“萧兄！”这声音满含惊喜，萧慕蔺不由朝声音处看去，只见右侧第一把椅子后边站着一个二十五六的青年，正喜滋滋地看着他，那模样就跟他乡遇故知似的，可他心里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海西缘。”那青年剑眉星目，身材修长，着一件白色长衫，手握一把长剑，整体还算英俊，就是长了一张阔嘴。

　　萧慕蔺一听这名字便知道他是谁了，这人是流川掌门海余放的侄子，便对他点了点头。

　　海西缘这一说话，倒提醒了萧慕蔺，对着正襟危坐的众位掌门一抱拳：“医门萧慕蔺，见过各位掌门。”

　　海余放咳了一声，冷冷道：“还以为医门不来了，既然来了，就别站着了，坐吧。”

　　堂中放了九把椅子，上首一把，左右各四把，除了上首那把是留给还是九门之首的农门的，只有左面正数第二把椅子空着，萧慕蔺第一次参加九流门祭祖大会，并不清楚医门的位置，可是医门人丁凋零，难道在九流门中竟排第三么？

　　实在也不怪他疑惑，他那个从不喜他的师父从来不跟他说这些，有时喝醉了，说的也是江湖中事，对九流门只字不提，似乎心怀芥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