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思录》书中人

35、第 35 章

　　萧慕蔺耳中只听得粗重的喘息声，他不敢说话，只得提起身形，减轻宋幼棉的负担，两人落在一家医馆门前，宋幼棉二话不说，一剑将门劈开，两人急急闯了进去。

　　两人一进医馆，各自散开，不多时，屋里的油灯一亮，两人一抬眼，对方就在面前。

　　宋幼棉汗如雨下，发丝已有几缕垂在脸侧，脸上溅着星星点点的血迹，一向红润的唇已多了抹乌色，此时他受伤的左手拿着一盏油灯，犹在发抖。

　　萧慕蔺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狼狈，就是在伊人楼或无花坊他带了伤又头疾发作，也没有这般似穷途末路的狼狈。

　　萧慕蔺赶紧接过油灯让他坐下，方才一进医馆，萧慕蔺便凭着气味找来了几味治外伤的药，又从葫芦里倒出调息内息的药让宋幼棉服下，接着撕开他的衣袖，见一层乌青色已从伤口处蔓延至肩头，忙取出金针封住穴位，将伤药先敷了一层，这才去找处理伤口所需的东西。

　　宋幼棉闭目调息，原本紊乱的气息在服下药丸后逐渐平复下来，这才开口道：“他很快会追来，我得先把毒去了。”

　　萧慕蔺已提了药箱过来，这医馆急救的东西都放在易于找到的地方，倒是节省了不少时间。

　　“我以金针封穴，就是要将毒一点一点逼出来。”

　　“要多久？”

　　“至少一炷香。”

　　“太久了！”宋幼棉一抬右手，并指点向肩头，要用内力逼出毒素。

　　他本已逐渐平复的气息一时又乱了，可他顾不得许多，若不能把毒逼出来，他这只手没有知觉，武功大减，等渡魂翁追来，他无力对抗，两人只有等死。

　　萧慕蔺也知一炷香太慢，当即便施针相助，伤口本已被伤药止住了血，这时那乌黑色的血从伤口涌出来，萧慕蔺才看清，这伤口竟不是一刀形成的。

　　宋幼棉内力着实高深，加之萧慕蔺相助，伤口处的毒素渐已排尽，萧慕蔺忙将伤口清理，准备缝针，也就在这时，忽有动静从四周传来，萧慕蔺手上一顿，见宋幼棉闭眼调息，嘴唇苍白，知他耗力颇多，只怕一时半会缓不过来，便一咬牙，伸手去拿搁在一旁的苍鸾剑。

　　都说济苍剑法如何厉害，他练了十来年，尽管只习得皮毛，但能拖一时是一时，他心里不是不怕的，他这条命来之不易，一直很珍惜，可只要给宋幼棉一线生机，丢了又有什么关系！

　　就在他的手即将拿到苍鸾剑时，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忽地按住了他的手，宋幼棉那双黑沉沉的双眼从未有过的明亮，灼灼地把他看着。

　　“做你的事。”

　　萧慕蔺原本忧急恐惧的心一下子便安稳下来，周围的脚步声越来越逼近了，那是来要他们命的，可在他听来，也不过是一些人走路发出的声音。

　　他的手本已发抖，就是宋幼棉那一眼、那一句‘做你的事’，让他找回了一个大夫该有的稳重，似乎只要宋幼棉在这里，他就可安稳做他的事，而他是个大夫。

　　外头的人似乎已完成了合围，一时静了，过了一会，只听一道刺耳的声线在门外响起。

　　“治得怎么样了？还能一战吗？”

　　渡魂翁！

　　萧慕蔺抬眼看宋幼棉，见他镇定自若，并不答话。

　　渡魂翁又道：“何必浪费力气，乖乖出来受死，省得受罪。”

　　宋幼棉脸色一冷，还是没有答话，被人追得这般狼狈，在他艺成独闯江湖以来，还是头一次。

　　外头又是一静，这一静是万籁俱寂，连针穿过皮肉将伤口缝合在一处时也都是无声的。

　　就在这静得人都空空的不知所谓时，‘碰’地两声巨响，医馆两侧的窗户从外由内被人砸开，两道黑影团身一滚，翻了进来，一着地便朝宋幼棉萧慕蔺二人欺来。

　　宋幼棉闭目调息，正襟危坐，萧慕蔺则专注地为他缝合伤口，似乎拿着刀杀气腾腾压来的人与他们不相干一般。

　　那两人一见这场景，愣了一愣，也都佩服这二人的勇气，同时一闪身，一人攻向宋幼棉，一人劈向萧慕蔺。

　　萧慕蔺听得身后刀锋霍霍，他能感到这一刀是当头朝他劈来的，可他没有躲，手上依旧不紧不慢，先是缝合里层的伤，这可马虎不得，得细细的一点一点缝合起来。

　　就在刀即将劈下时，他听到了苍鸾剑的轻鸣，低低的清脆悦耳，接着‘叮叮叮’兵器相交之声，听得那两人闪身后退，稍一停顿，又飞扑而来，又是一阵兵器交鸣之声，那两人闪身再退，这一次却迟迟没有扑上来，再也没有扑上来。

　　又是一静，接着两旁窗户黑影几闪，一下跃进来四人，宋幼棉仍是那般端坐着，萧慕蔺仍是那般做着手里的事，而两尺开外，躺着两个已经气绝的人。

　　那四人也是一愣，看向宋幼棉手中的剑，那剑锋上还有殷红的血液在缓缓流动，似乎还存在生命般、有温度般地流动。

　　四人均想，此人这般稳坐如山就能杀掉两人，果然了得，一时不敢大意，对峙了一会，就在萧慕蔺换手宋幼棉睁眼时，四人动了。

　　这四人明显难缠得多，兵器交鸣之声一直未歇，萧慕蔺能听到宋幼棉气息越来越重，及至最后一针缝合完毕，一人突然趁机朝萧慕蔺欺了上来，宋幼棉一直垂着的左手就要动，萧慕蔺一把按住，整个人朝宋幼棉怀里一缩，一脚踢向来人膝盖，那人一闪，身子前扑，萧慕蔺手中的针疾如闪电朝他膻中穴刺入，那人吃痛之下急退，却发现没有受伤，再次扑上来，可他刚一动，顿时便感到内息散乱，全身无力，一下便栽倒在地。

　　这时宋幼棉已伤了一人，逼退另外两人，压力稍缓，萧慕蔺拿出药箱的棉布，这事他本就做惯了的，动作麻利，不过两息之间，已把伤口包扎好，两人相视一眼，齐齐起身。

　　这时又有四人从窗户跃进靠了过来。

　　宋幼棉问：“萧神医，我左手能不能动？”

　　萧慕蔺道：“最好不要动。”

　　宋幼棉扫视围上来的七人道：“那我岂不是少了一只手。”

　　萧慕蔺往他身边一靠，“我来做你的那只手。”

　　宋幼棉一侧身，“有劳了。”

　　两人在这时，忽像是合作多年的老友，不需言语便心意相通，都知道此刻，除了不顾一切冲出去，或可有一线生机，宋幼棉手中苍鸾剑划出一个圆，两人率先朝围上来的七人扑杀过去。

　　一时医馆里刀光剑影，喝叱声此起彼伏，油灯忽明忽暗，桌椅板凳噼啪脆响，可想见定是一片狼藉了。

　　萧慕蔺紧随宋幼棉身边，他虽相助不多，好在也不添乱，由着宋幼棉把他当左手，出手闪避全依宋幼棉指令，两人配合默契，一路朝门边闯来。

　　那门本留有一隙，眼看就要破门而出，宋幼棉忽脚下一转，带着萧慕蔺往后一撤，右手的剑荡出一道白光，手肘不可思议地一拧，一把将剑塞到萧慕蔺的手中，手掌一翻，一掌推出，击在当前攻来那人胸膛，那人身体猛地往后跌向门边，正挡住从门隙中急射而来的暗器。

　　萧慕蔺一握住苍鸾剑，不知为何就想到无花坊时他无意刺死的矮弥陀，一时便有些走神，宋幼棉的手这时握了上来，腰身一转，把手将萧慕蔺手中苍鸾剑朝前一递，噗一声刺进一人胸膛，立时抽出，只见一路鲜血喷薄而出，在寒冷的夜里，似乎还带着温热的雾气，萧慕蔺心中一乱，可现时容不得他乱，宋幼棉拦在他身前，后背贴着他边退，仍是握住他执剑的右手，将他整个身体带得一旋，两人同时弯身，苍鸾剑从他左边脸颊急刺而过，递进背后攻来那人的肩头，他只听得一声闷哼，感到手中一空，苍鸾剑已又回到了宋幼棉手中。

　　此时，他两人又退回了原位。

　　从出手到退回原位，不过是几呼吸之间。这时两人已都一头一脸的汗，宋幼棉哑声道：“你这只手可不合格。”

　　萧慕蔺也自感惭愧，在此危急关头，你不杀人人要杀你，还谈什么仁者之心。

　　眼看门已破，又有几人涌了进来，而门外，阴森森立着五人，这五人一直没动，想来是浮生渡中有名的好手了。

　　看来渡魂翁身份败露，拼着自损八百也要将他两人除去，尤其宋幼棉受了伤，不可不说是大好良机。

　　宋幼棉吐了口气道：“萧兄，你走不走？”

　　萧慕蔺没说话，却往他身边靠了靠，宋幼棉一笑：“好，有你陪着我！”

　　两人心知，今晚怕是难逃一死，宋幼棉将苍鸾剑递给萧慕蔺道：“苍鸾既然复又问世，不济苍，济自己吧！”

　　萧慕蔺接过剑，这一握，心里的顾忌和不安已化作对生的渴望，他拿着这把名剑，习着那么好的剑法，生死存亡了还不一展以示世人，还等什么！

　　也就在两人抱着不同生便同亡之际，忽听得一阵铃声远远地传来，这铃声没什么特别，也没有规律，只是那么随意地响起，就像系在什么物什上，随着物什移动便响那么一下。

　　宋幼棉双眼一亮，萧慕蔺也是一喜。

　　“顾兄！”

　　同时门外渡魂翁也阴沉沉道：“止殇剑！”他话音刚落，就听一少年笑道：“师父，你好厉害！那个老头怕了！”

　　萧慕蔺更加欣喜：“柳兄弟！”

　　渡魂翁冷冷一哼，他已打定主意要杀了宋幼棉，就算止殇剑再厉害，他自问还能挡住，当即便下令道：“杀了他们！”

　　这一声令下，不但医馆里围着宋萧二人的七八个杀手动了，就连一直阴森如鬼魅的那五人也一起动了，全部扑向宋幼棉和萧慕蔺。

　　这时上空远远传来一道清朗的声线：“幼棉如何了？”

　　宋幼棉在阵阵杀机中，还能腾出气息回道：“顾大哥来得正好！”

　　顾轻鹤和柳故渊一前一后从空中奔来，顾轻鹤离地尚有仗高时，手中止殇剑出鞘，直指渡魂翁，而渡魂翁早已架盘等着，两人隔空便交上了手。

　　柳故渊一落地，忙向医馆内纵去，他不知从哪里顺来一把铁锹，呼呼舞着，当即便拍开两人，和宋幼棉萧慕蔺一里一外，将浮生渡杀手截在中间。

　　他一向不愿在外人面前展示所学枪法，也只有在这样你死我活的时候，才真正显露柳家枪法的威力，宋幼棉一见之下，也大感意外，那日在河边，他分明没有尽力，这看似表露于外的少年，心里头也有自己的道道。

　　这时却不是想这个的时候，那直到此时才出手的五人似乎得了命令，一心围攻宋幼棉，这五人比之一开始遇上的七人更加难缠，他们的配合和武功都高出那七人许多，阵法也更加精妙，宋幼棉竟落了下风，险象环生，好在身旁的萧慕蔺放下心中障碍，将济苍剑法使出超人意料的威力，不至于让他独木难支。

　　萧慕蔺一边使来，心里也感到诧异，果然人在生死关头能激发平日所不能及的潜能，他一剑刺出，总能将五人的阵法打乱一时，让宋幼棉得以趁机反击。

　　柳故渊一路如风如火地猛闯，柳家枪法本就擅于战场应敌，一旦施展，便是长.枪过处，哀嚎遍野，铁锹虽不能与长.枪相比，可宽阔的尖头铁锹一招扫过，能躲者甚少，加之他从小练枪法，手臂有力，每一下使出都有如千斤之重，被他扫中的人立时便会失去战斗力，他就这么状若狂态地蹦到了宋幼棉萧慕蔺身边，三人同力应战那五人。

　　宋幼棉这时笑道：“柳公子，这五人可是浮生渡的五煞鬼，得小心了！”

　　柳故渊平时跟他不对付，这时也不给他面子，嗤道：“你顾好你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