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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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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安静地行走于屋顶,随着城市的苏醒,人世百态便一点一点露出了本来面目,穷人有穷人的苦和乐,富人有富人的愁和怨,相比富人,穷人日子简单得多,一睁眼便是为一天生计奔波算计,富人呢,也得应对勾心斗角。
天麻麻亮,萧慕蔺终于看见了自己的马,也就在那屋顶上坐下来,双手抱膝,看着马儿发呆。
宋幼棉则站着,有风吹来,衣袖飘荡,他自岿然不动,像一尊睥睨万物的巨人。
萧慕蔺这时开口道:“酒楼掌柜说你走了。”
宋幼棉道:“这是规矩。”
萧慕蔺问:“什么规矩?”
宋幼棉在他身边坐下来,笑道:“以后我跟他们说,但凡有那么一个姓萧的公子找我,实话实说,不可有半点隐瞒,那可是神医,专为我治病的。”
萧慕蔺扭头看他,那双眼睛水光粼粼,带着笑意,倒只是动人,全无楚楚了。
宋幼棉心里一叹,一个男子,竟有这样一双充满韵味的眼睛,不由道:“萧兄,你这个样子,像个大姑娘。”
萧慕蔺一怔,便转过了头,说他像个大姑娘,明显的不是好话,可他这双眼睛,很多时候,会成为师父原谅他的筹码。
宋幼棉干咳一声,干笑着拍了拍萧慕蔺的肩:“我是夸你好看,若有冒犯,小弟赔罪。”
萧慕蔺没说话,隔了一会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宋幼棉道:“多谢萧兄的神药,没什么大碍。”
萧慕蔺忽又扭头看他:“杀柴槐的是左秀。”
宋幼棉倒也坦诚,一点头:“我知道。”
“你早就知道?”
宋幼棉点头。
“可是,柴槐死于赤虹剑下,赤虹剑不是三年前折断了吗?”
“当晚左秀一路追着我来到外街,本来论我的身法,若不是故意留下等他,他是追不上我的,我之所以故意留下等他,就是为了跟他交手,逼他出剑,果然,赤虹剑就藏在木剑之中。”
“可是当年赤虹剑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折断的,这做不得假。”
“即是名剑,就算裘飞飞功夫再好,怕也不那么容易让左秀断剑吧。”
萧慕蔺不确定地道:“除非剑是假的。”
宋幼棉点了点头,萧慕蔺道:“可是要想造一把假的赤虹剑也不是容易的事,当年观看这场比斗的人中,不乏名家好手,想让他们看不出来,至少得有七八成像,当今世上,谁有这等手艺?”
宋幼棉笑道:“萧兄小看咱们九流门了。”
萧慕蔺惊讶道:“铁器门!是谁?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宋幼棉浅浅一笑,神态中满是骄狂之色:“意外收获。”
萧慕蔺知他定有一番手段不与外人道,隔了一会,有些忧虑地问道:“你的提议风掌门采纳了吗?”
宋幼棉道:“江湖中早有人有心除掉浮生渡,就算没有风子玉,也有别人出来主持,只是风子玉的身份地位更合适些罢了。”
萧慕蔺低声道:“左秀、柴槐、我师父都是浮生渡的人,也是五蚍蜉之一。”
宋幼棉道:“你师父不是。”
萧慕蔺埋下头,宋幼棉知他心中所想,一旦整个江湖出手,必然是尽诛浮生渡,虽然郭邈对他这个徒弟不疼不爱,甚或有些恼恨,奈何这个徒弟对师父却是有情有义,若郭邈是浮生渡的人,尽管他治过不少人,也恐难逃一死。
宋幼棉为了使他安心,便道:“我给你讲讲五蚍蜉和浮生渡吧。”
街上已有零落的行人,对面一家面摊已支开了棚,铁锅里冒出薄薄的水汽,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就等食客上门了。
宋幼棉倒也没有多想,这就开始讲述,他虽查清了过去的一些事,但若说全然清楚那是不能的,便只捡清楚的与萧慕蔺挂心的事说。
“大概十五年前,江湖中忽然出现了一伙人,专与奸相何纯作对,奸相残害忠良,他们出手相救,奸相勾结外邦,他们出手阻止,让何纯颇为恼火,可这伙人武功高强,行踪不定,一时也拿他们没法,后来何纯陷害当时的御前统领方十,就在问斩当天,何纯知道这伙人必来相救,重金请来高手设伏,并放出豪言,称无论谁来相救,不过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嘿!可就是他口中的蚍蜉,愣是在刑场上将方十救走,那天出手的有五个人,五蚍蜉也就由此而来。”
萧慕蔺问:“他们是谁?”
“五蚍蜉中人,有四个出身各个门派,为了保护师门不被牵连,他们隐姓埋名,也就一个凡重安是个无牵无挂的游侠,所以五人中,也就他亮了身份,而你师父算是凡重安外唯一一个知道其余四人身份的人,他算是五蚍蜉的好友,也是专为五蚍蜉治伤的大夫。我费了番功夫,终于在三月前查清楚了。”
萧慕蔺听说师父不是五蚍蜉,心里稍安,这时望着宋幼棉道:“凡重安,左秀,柴槐,海余放,还有一个是谁?”
宋幼棉道:“一个女人。”
“女人?”江湖中女中豪杰不少,符合时间年龄的算下来也有六七人,萧慕蔺睁大眼睛:“难不成是观音女奴玉清子前辈?”
宋幼棉摇了摇头,“此人在当今江湖中名气不大,出身峨眉,却在十年前拜别师门,还了俗,她有个外号叫“绣娘”,是五蚍蜉中的幺妹,与左秀有点关系。”说到这个,宋幼棉露出一抹极具调侃意味的笑容。
萧慕蔺没听过这个人,宋幼棉接着道:“十年前李氏家族夺得江山,大举清除前朝余孽,凡重安为了救一个孩子,死于乱箭之下,从此,五蚍蜉便消失了,而另一个组织浮生渡崛起,浮生渡虽说是凡重安所创,实则是五蚍蜉五人共同的心血,浮生渡走到今天,违背初衷,发展之必然而已。”
天已经完全亮了,面摊有了两个客人,面条的香味顺风飘来,倒是让雾沉沉的天气都带了一点清明。
萧慕蔺脸色有些发白,抱着双膝几乎卷曲成一团,“你知道我是谁?”
“你是萧幕蔺。”宋幼棉说着一笑,问:“那你知道我是谁?”
萧慕蔺轻轻摇了摇头,宋幼棉道:“我是宋谦的儿子。”
萧慕蔺惊讶道:“东南三杰宋谦?”
宋幼棉起身道:“萧兄,我饿了,吃面去。”
两人在面摊里坐下来,要了两碗臊子面,萧慕蔺怔怔地看着宋幼棉,在那种特殊感情之外生出感激来,宋幼棉是狠的,可对他足够仁至义尽。
宋幼棉举起一个粗陶碗问:“加不加醋?”
萧慕蔺终于露出一抹笑:“好。”
吃了面,宋幼棉问萧慕蔺想不想在城里逛逛,看他样子,想来并不准备离开,萧慕蔺有些不明白了,按照他的个性,既要诛灭浮生渡,怎么有这个闲情雅致?
不过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萧慕蔺自然求之不得,两人便顺着街一路向南,今日不是赶集的日子,时辰又早,街上便不很热闹,除了一些早点铺,好多门铺关门闭锁,有些冷清,可萧慕蔺一颗心兀自热闹得紧。
他实在不想一双眼睛总是落在宋幼棉身上,可总在转眼间像是已习惯了似的不由自主地看去,宋幼棉是很标准好看的人,像这般抄着手闲逛,黑沉沉的双眼没有算计和狡诈时,就是面色苍白,也苍白出一种云朵似的柔和洁来,一笑便带着一丝稚气,似乎是个很好亲近的人。
若是像在无花坊面对众人挑战生死之际,那苍白便很冷冽,眼也好,鼻也好,唇也好,都泛着狠,笑也绝无稚气,却是邪气的,虽让人心惊和戒备,却另有一种残忍似的性感,让他想去碰一碰刀锋一样冷硬的鼻,鲜血一样冷艳的唇。
萧慕蔺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这些,当宋幼棉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用清澈黑亮的眼睛疑惑地望着他时,他真想像个路人,红着脸走开就好。
“萧兄,你知不知道你看人的时候,就像在说,你需要温暖。”宋幼棉说得很认真,倒是把身边的人逗笑了,萧慕蔺回过神,才发现他们走进了一家成衣铺,一个中年女子拿着件银白毛边的袄子站在一旁,正捂嘴偷笑。
宋幼棉接过女子手上的袄子道:“所以我带萧兄来挑几件衣服,就要入冬了,得准备防寒。这件怎么样?”说着就在他身上比划,接着一摇头:“啧,俗!”
女子忙又取出另外一件天青色的厚长袍来,宋幼棉抄着手,完全一副公子哥挑剔模样,“不好不好,萧兄风华正茂如无瑕美玉,这等俗衣怎能穿在他身上,你们这里订做一件袍子要多久?”
那女子道:“若是公子着急,三天便可来取货。”
宋幼棉道:“好,那就三天后来取货。”
出了成衣铺,萧慕蔺忍不住问道:“三天会不会太晚?”
宋幼棉道:“萧兄有事?”
萧慕蔺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执意要走,这下却又回来,回来做什么呢?不过是关心宋幼棉的伤,那他是走还是跟着宋幼棉走?
“我知道了。”宋幼棉说着,便在一处台阶上坐下来,再也没说一句话。
萧慕蔺只好随着他坐下来,两个人默默的看着来来去去的人,萧慕蔺心里本感到有些别扭,可坐着坐着,竟从这种闹市枯坐中品出一种别样的宁静来。
天空一直都阴沉沉的,像是没有染匀称的青布,浓的地方很沉重,淡的地方很愁苦,这样的天色下,两个人面无表情地抄手坐着,看起来像两个傻子,倒是与这天色颇为融洽。
人来人往中,不由也都要对这两个衣着不凡样貌俊俏的“傻子”瞧上几眼,两人浑不在意,仍旧怔怔地甚或有些呆滞地望着某一处不具名的地方。
直到一个摆摊的老者来将两人赶走,这个地方,是他一贯摆摊的地盘,两人什么也不说,别人喊走,那就走,走出一段,萧慕蔺忽道:“哎呀!我的马!”
两人又急匆匆返回茶馆前寻马,都这么久了,那马又是好马,别人一看没主人,哪有不牵走的道理。
萧慕蔺一脸懊丧道:“还有一壶君子隐呢。”
宋幼棉道:“无妨,走,回酒楼去。”
萧慕蔺虽记挂着马,也知找不回来,只好作罢。两人回到酒楼,宋幼棉吩咐掌柜在他房间隔壁准备一间房给萧慕蔺住,他则领着萧慕蔺来到几个时辰前分别的雅阁里。
萧慕蔺一踏进雅阁,不由泛起别扭,说走却又回来,若是宋幼棉问起……又想,以宋幼棉为人,定是不会询问这等小事。
“萧兄,你此番回来可是有事?”
萧慕蔺:“……”
宋幼棉没有多想,见他低头不语,便道:“你放心,郭前辈不会有事的。”
萧慕蔺松了口气,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开金城?”
宋幼棉道:“不急,还不到时候。”
萧慕蔺一向弄不懂他的安排,只好问道:“忧奴和喜奴呢?”
宋幼棉倒也不瞒他:“忧奴去处理无花坊的事了,喜奴则去传令乐寒酥和楼破衣,探查王孙剑等人行踪。”
萧慕蔺听了,沉默下来,原来柴端宁说的都是真的,现在柴槐死了,柴端宁生死未卜,无花坊偌大的产业无人管理,不是正好趁机接手么?他看向宋幼棉,是不是在得知柴槐已死的那一刻,眼前这个人就算计好了。
酒楼伙计这时端着壶酒进了来,一句话不说,将酒放下就走了,想来是宋幼棉吩咐好的。
宋幼棉拎起酒壶笑道:“其实萧兄走的时候,我很舍不得,君子隐这等烈酒,寻一个酒友是很难得的,不过好在萧兄又回来了,来,咱们赶紧喝两杯。”
萧慕蔺心里一动,关心之情便藏不住,“你有伤在身,烈酒少喝吧。”
宋幼棉一展胳膊道:“那萧兄看看,我能不能喝?”
萧慕蔺也就认真诊脉起来,末了道:“还好,我今晚再为你施针一次,你运功调息,三天左右便能痊愈了。”
宋幼棉听了这话很是开心,“正好正好,那时伤也好了,事情也发展得差不多了,我们正好启程,对了,不要忘了去取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