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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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之约如期而至。
不悔峰下，百武会、还珠楼两方人马对峙，剑拔弩张。
教坊司的马车在风铃声中到来，在场众人几乎同时心下一惊：教坊司来添什么乱？！
实在是教坊司立场成迷，叫人无法安心。
驾车的是换了教坊司服饰的百里潇湘，粗一照面，酆都月竟没认出他来。
收敛了张扬的个性与刻意伪装的强势，现今的百里潇湘像个教书先生似的儒雅，面上不再是疏离的假笑，而是从容的平静。不再盲目追逐任缥缈的百里潇湘，焕发出前所未有的活力。
马车在两拨人之间停下，有意无意地化消了众人间的冲突。百里潇湘没下车，偏了头问千弦羽，“琴主？”
车厢里静了会，千弦羽道：“就这吧。”一向平淡的声音中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小空的神识已经修复的差不多了，偶尔还会主动与她交流，再加上她还要给小空念书，连日来的消耗，使她有些精力不济。
凤蝶担忧地看了眼马车，却没上前搭话。
时辰将至，任缥缈携漫天剑意而来。
“风满楼，卷黄沙，舞剑春秋，名震天下；
雨缥缈，倦红尘，还君明珠，秋水浮萍。”
另一边，宫本总司悠然从林间小道走出。
“萧无名，曲无名，声悠悠，声悲鸣。心何闷？情何困？眉深锁，孤独行。”
上山时，他绕行去天允山看了一片梧桐。因为千弦羽曾说起，天允山上有一片漂亮的梧桐。千弦羽说漂亮，那一定就是很漂亮，所以他去看了一昼夜的梧桐。
“这是期待已久的一战。”任缥缈敏锐地感觉到，宫本总司的剑意又有精进，更加期待接下来的一战。
“来吧。”
话说尽，短暂的寂静后，剑意俶然而出，横扫四野。
顶尖剑者之决，剑意交锋，在不悔峰上刻写历史见证。
百里潇湘不由直起身子。他毕竟是一名剑者。没有任何一个剑者，看见这样的顶尖之战，不心潮澎湃。千弦羽也挂起半边车帘，倚在车厢上仔细看着。
剑意不分胜负，任缥缈翻手召出无双，起手便是一记连招，“破空飞灭。”
宫本总司身不动，以指为剑，“一剑无极。”
两道剑气相冲而散。
“玄真绝虚。”
宫本总司反手，仍是，“一剑无极。”
绚丽的剑气，遮天蔽日的沛然剑意，千弦羽瞥了眼手边颤动不已的寒声寂影，抚上心口，自己，也激动了吗？
不悔峰上，一剑无尽击散轮回剑气，任缥缈首度负伤。
剑意再度提升，任缥缈不曾问世之招，傲对今生最强的对手。
宫本总司不敢大意，催动内力，神意内敛，精神自发。
千弦羽有种微妙的预感，下了马车。
忽然间，自远空飞来无数鬼魅，袭击在场众人。
百里潇湘迅速回神，却见千弦羽顾自走远，连忙挥剑跟上，为千弦羽斩杀近身的鬼魅。
酆都月意图拦阻，不悔峰上层层叠叠的无边剑意却在此时爆发。
“剑十·天葬！”
“神魔非我·一剑无声。”
漫天剑气凝为实体，剑与剑交击，神与念相冲，毫厘之差，无心无念之招胜出。
爆发的剑意生灵难近，千弦羽靠得太近，百里潇湘已无法跟上，在溢散的剑意中寸步难行。
千弦羽也没能靠近太多。她仰着头，双眼一眨不眨。她不意外这个结果。任缥缈与宫本总司根基剑术不相上下，若说有差，唯有心境。
她生性淡漠，本不可能了解这其中的差距，但她就是很不讲道理的理解了。
胜负已分，千弦羽却还没有出手的打算。神蛊温皇之所以是神蛊温皇，就是因为他永远出人意料。
“八式往复入轮回，自生而灭谓天葬。极而复始，不生不灭，乃是……”
“我悟了！”
原本脱手飞出的无双被御回，剑意攀升，突破空间，剑心随之顿悟。
“十一·涅槃！”
宫本总司心中赞叹，任缥缈不愧顶尖剑者，如此生死一念间，仍能剑心通明。
“神魔非我·一剑无声！”
脱轮回入天葬，不生不灭之招逆转战局。无双在手，刺出致命一剑。
远处观战的君逍遥虽看不清无双剑路，却也知这一剑下去，宫本总司恐有性命之忧。握紧手中瓷瓶，君逍遥做好突入救人的准备。
宫本总司赞叹之余，心境亦有变化。
“神魔非我·一剑……”
思及过往种种恩怨情仇，只觉这一生无愧无悔。
“无悔！”
剑气落下，却不是同归于尽。生死之际彻悟之招，怎能就此带入黄泉？剑气烙上不悔峰山壁，留下不世之招。
剑气崩落无数碎石朝山峰下坠落。宫本总司身形一歪，随之坠落不悔峰。
任缥缈身负重伤，同样跌落半空。
“帮逍遥。”
百里潇湘愣怔之际，就见千弦羽提气纵上半空，朝着任缥缈去了。另一边，君逍遥背负机关翼，直直冲向宫本总司。
百里潇湘：“……”那么久了，他还是习惯不了教坊司的黑科技。他还能怎么办呢？叹息，出剑，“凌云破空！”
剑气为君逍遥击碎落石，君逍遥一把揽住气若游丝的宫本总司，将手中药丸喂了下去。
千弦羽扶住任飘渺，也递过去一颗药丸，却被他偏头避过。“好友……”轻叹，又将男女有别的话吞了回去，“你就用这药救他？”
“你在天允山释放三途蛊，是防着俏如来带领百武会围杀你？”没对她说，是想顺便也清理教坊司的人吗？
“哈！”明明猜到了，却还在用内力为他疗伤，任飘渺都不知说她什么好，“你猜的，还是那位说的？”踏上地面，任飘渺咳出一口血。
“师傅传信，随信送来两颗药丸。”这是在向他解释，“你防着我，是怕我告诉俏如来，还是不明白我的选择？”不论俏如来作何抉择，她总是要护着他的。
他们很熟，十六夜又是特别容易明白的一个人，所以苗疆三杰都知道，十六夜很多时候没那么执着。她做事随心所欲，即使见过藏镜人的容貌，也绝不会多想。她也绝不强求，不论是帮俏如来，还是助宫本总司，又或是与他们三人相处，总是点到为止。就像当初救助藏镜人，她尽力相助，藏镜人不愿随她入教坊司，她也没有二话，力尽时，知道无法再成为助力，就会及时离开，不成为拖累。她总是过于潇洒，万事不萦于心。
这样的十六夜会做什么决定，说实话神蛊温皇还真是一点都不期待。
那边，君逍遥扶着宫本总司落了地，宫本看清眼前人，有些开怀地笑起来，不知是笑这生死一战，还是笑千弦羽执意相救的执拗。
君逍遥看见他笑，略微松了口气，然而一口气还没松到底，就被宫本总司的血溅了一脸。
君逍遥：“……”
俏如来、银燕：“师尊！”
千弦羽看过去，面上无悲无喜。任飘渺在看她，无声地一叹，果然如此。能救回宫本总司，她也许会开心；救不回，也不会有多悲伤。他收回目光，借着凤蝶的搀扶站稳，道：“回还珠楼。”
千弦羽察觉到任飘渺的不悦，却不解，是因为，宫本总司身亡吗？
祝遥有时候很庆幸自己不会盲目自信。比如今日，他虽然坑了系统拿了九还丹给宫本总司，却还是切了离经躲在千弦羽马车里。君逍遥被宫本总司的血喷得一脸懵逼时，他刚好一记春泥丢了出去。
点开人物面板，就看见宫本总司的血条只剩下一层薄薄的血皮，春泥的回血效率还赶不上掉血的速度。当下也顾不得会不会暴露，一连串回血技能放出去，勉强拉住宫本总司的血线。
九幽玄蛇神不知鬼不觉从马车上游出，窜入宫本总司体内，为他护住心脉。
这头祝遥顶着一头冷汗艰难地用蓝条换血条，那头百里潇湘面不改色地扯谎，“宫本总司与教坊有约在先，教坊司要送前辈回东瀛。”
送宫本回东瀛，某种角度来说这也是实话。千弦羽看了眼默然同意的俏如来，以及心有不甘，却仍乖乖退开的雪山银燕，默认了百里潇湘所言。
目送百里潇湘将宫本总司扶上马车，千弦羽独自离开。
有祝遥在，宫本总司不需她费心，倒是方才出现的鬼魅，她有些在意。
冥医离开琉璃树，本该前往灵界，脚步却逐渐迷茫。
天地间开始落雪，在寂静的林中显得有些诡异。冥医似有所感。
漫天的风雪，是怒是恨是怨。冰冷的寒意中夹带杀意，随风袭向冥医，万朔夜踏着风雪出现在冥医眼前。
“够了吧！你们到底想怎样？！”见到曤日刀，冥医已猜到眼前人的身份。原本纠结的情绪无处发泄，使他有些烦躁，“人死不能复生，就算杀了我，那孩子也不会活起来。”
“到现在，你还是一点悔意也没有吗？”
“我为什么要有悔意啊？！实验是在万曙天的同意下进行的，我并没有对不起他！”冥医厉声道，不像是为了说服谁，倒像是想说服自己。
“但失败了！”
“那又如何啊？！在这个世上，本来就不可能有医生能救回所有的病患！”压抑的情绪一旦找到缺口，就会一发不可收拾，他不允许自己放纵情绪。
“既然没把握，你就不该为他加注更多痛苦！”不再忍耐，万朔夜挥刀斩出一道气劲。
冥医旋身躲过，“就因为这样，所以你要杀我？”
“因为你连一句道歉也没有！”
“轮不到你来指责我！”
暗处的溟失昼夜蹙眉看着，却没立刻出手。千弦羽要他保护冥医，但他也有自己的想法。万朔夜为报仇而来，他不解二人恩怨，暂时旁观一会再说，只是冥医的态度有些奇怪……不对，仔细论起来，这俩人的态度都很奇怪！溟失昼夜右手虚握，随时准备召出火龙沥泉插手战局。
“操弄人命，让病人与家属痛苦，你根本就没资格做医生！”
这句话彻底击溃冥医的防线，“够了！你以为我喜欢这样吗？！我不是神！我无法掌握生命，我只能尽我的能力去救人！人死了，每一个人都只会指责我！怪罪我！有谁可以体会我的感觉啊！有谁会比我更深切体会抓不住生命的无力！我也有我的情绪啊！我也有感觉！病人死了，你以为我不会伤心、不会痛吗？！”
“那父亲又为什么要承受这一切？他这份痛苦，又要谁来负责？！”
“负责、负责！每一个人都要我负责！我要怎么负责啊？！”
“你杀了一个父亲！如果你认为我杀你不公平，你对我的父亲，同样不公平！”
听不下去了！
火龙沥泉上手，突入战局！
一手拽过冥医，火龙沥泉挡住曤日刀。
嗯？
溟失昼夜抬眸，四目一对，他护着冥医后退。他是教坊中除穆笙之外，暗尘弥散身法学的最好的，一旦施展连祝遥都察觉不到他的踪迹，他很自信万朔夜绝不可能知道他潜藏暗处，那么方才那一刀，就是万朔夜刻意收敛力道了。
溟失昼夜不动如山，心里却想着，万朔夜总算还保留几分理智。
冥医也没料到会有人出手相助，总算他认出溟失昼夜腰间的玉佩。心神松动却不自知，冥医犹在嘴硬，“若是我有办法，我也不想这样啊！世上的绝症太多了，我只能试，只能搏！搏对了，就是抢回未来无数生命。搏输了，就再背上一条人命。我无所谓……我无所谓！”
溟失昼夜心内叹息。
地面忽起异动，一股玄妙之力卷起旋风，旋风过后，冥医已不见踪影。
被留在原地面对万朔夜的溟失昼夜：“……”
移形缩地阵。光华散去，已不见寒风霜雪。
“你还好吗？”
看见熟悉的人，冥医眼眶一热，连忙垂下头，“这种伤势，插几针就好了。”他终究只是个医生，溟失昼夜出手之前，左肩与腹部都被刀风所伤。
默苍离抬手按住冥医。“织命针，针针都在险穴，你现在的手，下去的这针，是织命针，还是索命针？”
冥医强硬道：“这是受伤的关系。只要休息一下，休息一下就好。”
“是吗？”默苍离退开，看他颤抖着手，始终没办法下针，最后气急败坏地把针扔掉。
“我……我没办法……”
默苍离微微蹙眉，“杏花……”
“我还活着，我竟然还活着……哈！哈哈哈……”
“杏花君！”
冥医忽然提高了声音，“为什么？！”
那双眼中的痛苦刺得他心中一痛，默苍离别过眼。
冥医仍有些恍惚。“你知道，我为什么去学医吗？”胸中的痛苦不知该如何宣泄，他迫切地想说些什么，“小时候，我住的村庄发生疫病。隔壁的三婶、二伯，村头的叔公，村尾的表嫂，我的父母……大家都死了。来不及埋葬的尸体，就这样在大街上，被狗咬，被鸟吃。一天一天，腐烂，发臭……能走的人都离开了，留下来的，只有我们这些死了亲人，无处可去的几个孩子。为了生存，我们也离开村庄，结伴生活。但疫病，并没有放过我们。”
默苍离垂着眸，终究轻轻叹了口气，也罢，今日，便陪着冥医放纵一回吧……
“一个，两个……在不知道建了几个墓之后，我们一行人，只剩下我一个人还在勉强支撑，最后，我也倒下了……幸运的我，正好遇到一名医生路过，他将我救起，医好我的病，我才能活下来……”
“我不想要再看到别人死去，我不想看他们死！为了不再让这种事情发生，我选择做一名医生。我发誓，我不要再让任何人死去！我一定要医好所有的人，让他们全部都好起来！但是……”
那是很久以前才会产生的情绪，他早就不会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了。默苍离的语气有些渺远，“人力有尽，你并不能操控生死。”
“行医之后，我才知道，世上有这么多的绝症，无论我有多努力，仍无法阻止死亡的到来。但我就是不甘愿啊！我不愿意就这样认输！我不愿意……这样就向生命低头！失败了，我可以再来！只要我不放弃，一定可以找到将生命挽救回来的方法！”
不甘愿？不甘愿啊……“所以，你就开始进行人体实验？”
“没错！这是最直接有效的方式！”
“但，也是将你逼入绝望的方式。”
“我从失败中吸取经验，治好了很多难症。”像是想反驳，最后却不得不承认，他说对了。“我要我无视病人的痛苦，我要我忽略病人的哀号，我要我不要在意病人的死亡……我不断跟自己说：我不能一直惦记着别人的死，因为，还有下一个病患在等我。”
“你将你自己，逼得太过。”
——“……你将你自己，逼得太过……”
脱口而出的一句话，与久远前的记忆重合。默苍离微微抿唇。
“面对病人家属质疑的时候，我也只能对自己说：我没有做错！虽然病人死了，但是，我可以用这次的经验，去治疗下一个病患。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救回明日的患者。”
——“事情总是有很多面，你别老是惦记着令人难受的那一面，多想想好的方面。这本就不是你的错……”
祝遥总是盲目乐观，拿冠冕堂皇的话来劝他，自己却压抑着、逃避着负面的情绪。
“你是一个伟大的医生。”
“我是吗？”冥医茫然远望，“你可知道，在那无数次的失败中，我渐渐失去了最初对生命的热情，当死的人越来越多，我对生命，就越来越冷漠，越来越习惯……到最后，我发现，我竟然已经不在乎病人是不是会死！”
心头酸涩，放纵情绪的后果，便是情绪泛滥。默苍离阖上双眼。
“所以，我开始收钱，收很多很多钱。因为，如果不收钱，我甚至找不到一个行医的理由。这样的我，还算得上是一名好医生吗？”
想说点什么，却是无言。这种时候，不论是安慰还是开导，都显得空洞无力。终究，他还是得面对自己的心病。
“背负生命的感觉，太沉重……也许我不该再这么执著，这个世上，也不是只有医生可以做……”
默苍离默了默，只是道：“无论你的决定如何，先将伤养好吧。回琉璃树吧。”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 20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