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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   琉璃树下,俏如来思索着冥医先前所言。
      冥医说自己完成三个考验,前辈就会答应自己一个请求。无论任何要求,他都能做到。世上若真有这等智计无双之人,自己该如何做?该拜托他处理哪一件事情?
      临近午夜,琉璃树结界内响起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不疾不徐。一道飘逸身影缓缓前来。
      “前辈。”
      “吾名,孤鸿寄语·默苍离。”
      脚步顿住,她站在浓雾边缘,在一片迷蒙中看着琉璃树下的两人。
      ——“我名,万军无兵·策天凤。”
      “你已想好了吗?”
      “是。”
      “说出你的要求吧。”
      “我的要求便是。”一撩衣摆,俏如来屈膝,“请前辈收我为徒。”
      ——“先生有经天纬地之才,请先生收我为徒,助我一臂。”
      那一年在羽国,那个明媚骄傲的少年,也如今日一般向先生低头。祝云柔站在原地,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
      默苍离望着她,琥珀般的眸子沉静无波,“这就是你的答案吗?”
      俏如来隐约觉得身后有人,此时却只是道:“是。”
      “为什么你会想拜我为师?”
      “因为这就是前辈给我的第三个考验。”
      “很好,我果然没看错你。”他看着她,看着这名一路跟在自己身边的少女,“你有智者天资,将佐之才。”
      俏如来只是俏如来,他与上官鸿信是不同的。
      祝云柔是祝云柔,不是弦清商。
      祝云柔抿了抿唇,转身离开。
      是,她不是弦清商,不是对上官鸿信生了情意的弦清商。她头一次,知晓何为喜欢。
      接了上官鸿信假借霓裳名义相赠的凤翎环,默认了对他的喜欢,然后,亲手毁了这份情意。
      霓裳身死那一日,世上再无弦清商。
      默苍离目送她离开,垂眸,伸手扶起俏如来。
      俏如来抬眼,望进那双冷寂的眸子,颔首轻唤:“师尊。”

      温皇知道千弦羽会来还珠楼,也期待着她的怒火,可等她来了,压抑着杀意沉默地坐在他面前,他又觉得有点不舒服。
      她的杀意与恼怒并非针对他,或许是还不知夜老九之事是他引导,但,又是什么事,令她不悦?
      “我还从未见识过好友的剑法,今日不如一试?”此前她都是用刀,几人比试过,各有输赢。今日难得见她情绪外露,他不介意陪她发泄,顺便试一下她的剑。
      她抬眸,身周剑意爆冲而出。
      身一旋,任缥缈现身,无双未出鞘,已挡下她的剑意。
      寒声寂影再出,却只为宣泄胸中诉不尽的愤怒。
      她想起进入羽国的那一天,他对那名少年说,他是万军无兵策天凤,想起他念着那一千七百四十三人,在冷风中站了一夜,想起她送出去的亡命水,想起霓霞关上震天的杀声与漫天的血色,想起他从战场上捡回那面铜镜,却总也擦不净上面的血迹……
      为什么?先生!
      剑势越加狠厉,任缥缈心中逐渐生出快意。由无情至有情,她的剑令他惊艳,只是……
      抬眸撞见她满目怒火。他忽然有些不悦,她那样淡漠的性子,究竟是谁惹恼了她?
      眼前一片血红,像极了离开羽国那天,她不顾一切开杀时的血色,但今日,她不需要保护先生与冥医,也不可能因为没能救下霓裳而愤恨。那么,又是为什么恼怒呢?
      为什么呢?先生?
      激战片刻,她已接近脱力。任缥缈适时收敛剑意,心情却不大好。
      她想起脱力昏迷后,在通幽谷中醒来时,守在她床边的少年。她见过他,浅草千川附近的琥珀津,那夜月轮花开,与他同行的,还有另外三人。
      千弦羽杀意消散,握着剑在场中喘息。
      师傅说,没人能逃过先生的局。
      师傅说,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要站在先生身边。
      她又想起从羽国回到琉璃树的那一天,先生与冥医的谈话……
      抬眸,已是一片淡漠,沉如死水。
      已化回原身的神蛊温皇看着对面已经恢复平静的女子,不知为何,轻轻叹息。情绪收敛得真是干净!
      她平静地开口,仿佛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与宫本前辈一战,你有几成把握?”
      她知道他有办法让宫本答应战约。他忽然有了些笑意,“四成。”
      “胜负?还是生死?”
      神蛊温皇眸中厉色一闪而逝,笑着问她:“有差别?”
      胜负即是生死,常人皆会如此认为,但,他是神蛊温皇。
      “我要他活。”
      “那吾呢?”
      “我不会让你死。”
      温皇叹息,“好友未免贪心。”
      “我不会让你有事,但胜负分晓,我也不会让他死。”祝遥传信,让她想办法保住宫本总司。但即使祝遥不说,她也会尽力。
      温皇沉默片刻,道:“吾不干涉。”
      “好。”她要的也不过是他不干涉。得到保证,收剑,离开,一气呵成。
      温皇略显无奈地摇了摇头。唉,自己竟只是个发泄情绪的工具人,还是用完就扔不认账的那种,真是可怜!
      凤蝶在一旁冷眼旁观,见千弦羽要走,还跟上去送了一程,半点没理会温皇的哀怨。

      千弦羽返回教坊司,才得知宫本总司也去了还珠楼,他们恰好错过了。
      “让人注意着,别叫旁人追查到宫本前辈行踪。”
      “我们不管了?”靡颜毓秀不解。
      千弦羽揉着额角,情绪激荡,令她有些不适,“温皇的目的已经达到。只要还珠楼不插手,普通人奈何不了宫本前辈,你们只需注意着别让人打扰他就是了。”
      “琴主。”惜海棠有些犹豫,“夜老九截杀西剑流,是还珠楼给的消息。”
      千弦羽微愕,难怪自己去还珠楼时温皇已有准备,他又在试探她?
      百里潇湘行色匆匆而来,看了眼千弦羽的脸色,又顿住。
      千弦羽难得有些头疼,“何事?”
      “两个消息。任缥缈与宫本总司十日后在不悔峰决斗;忆无心被史艳文劝说退隐,现下与黑龙白狼一起去了还珠楼。”
      “……”千弦羽觉得不可思议。宫本总司答应与任飘渺决战是意料中的事,藏艳文说服忆无心退隐,也尚在她理解范围内,但忆无心跑去还珠楼退隐是什么情况?!
      大概是千弦羽的震惊太过少见也过于明显,惜海棠等人都有些忍俊不禁。
      “琴主放心,烬暗中跟着呢。”
      千弦羽默然,翻看着手中的书——祝遥今日让人带给她的,说是让她读给小空听……
      不耐地收起书,千弦羽道:“温皇那边不必理会,海棠你顾好忆无心,百里,你跟着宫本前辈。”想了想,又道:“阿颜,命人暗中保护冥医前辈。”最近事情纷杂,冥医又老是往外跑,她有些不放心。

      这些时日,顾北亭已经习惯了冥医时不时往外跑,而那位“先生”自始至终宅在家里。守得久了,他渐渐有些懒散,毕竟这地方设了阵法,除了俏如来与千弦羽,少有人来,而这些时日,千弦羽都很少来了。
      百无聊赖的顾北亭叼着根草蹲在树上,不自觉地想到几日前千弦羽离开时的样子。千弦羽从来淡漠,怒意与杀意如此外露还是头一遭。
      他们吵架了?
      正胡乱想着些杂七杂八的事,就看见冥医一脸困苦地进了琉璃树。冥医或许都没发现,他的眉头总是不自觉地皱起,像是心底压抑着什么,但今日他双眉皱的都能夹死苍蝇了。
      顾北亭:“……”这一个个都是怎么了?!最近流年不顺么?!内心吐槽,手却已握起摧城弩——冥医身后跟了人。
      不待他更多动作,对方先行现身,拿出一块玉佩晃了晃,红翡上雕了个“天”字。天字令,礼执教直属护卫的身份标识,但能用红翡玉佩的,想必是那位代任的礼执教——溟失昼夜。
      教坊竟让礼执教来保护冥医?!不对,礼执教能担当这类护卫任务?!顾北亭默然收起摧城弩,再想想担任乐执教的靡颜毓秀,以及兼任文执教与督导的惜海棠。所以说教坊司主事者的名头,真就只是挂着好听的吧?!
      冥医进入琉璃树,默苍离果然一如既往地在树下擦镜,“唉——”一声叹息,偷眼去看默苍离——没理他。
      冥医拉长了声音长长叹了一声:“唉————”
      默苍离抬眼看过来,“有事吗?”
      “唉——”颇为心累地叹了一声,才道:“我到今天才知道,梅香坞的老板娘,就是当年那个孩子的母亲。”
      默苍离转瞬便猜到发生何事,“你后悔了?”
      冥医答非所问:“我曾经想过,如果让我再重来一次,我会走上同样的路吗?”
      “你会。”笃定,默苍离道:“所以,你不允许自己后悔,却让罪恶感不断产生。”
      “那个孩子,确实承受了太多没必要的痛苦。”
      默苍离心中叹息,“我已经提醒过你,别去找他。因为结果,会让你失望。”
      “你什么时候提醒过我了?”
      “那句不需要的建议。”
      冥医有气无力地看他一眼,表示没心情跟他抬杠。
      “如果那个人真的是万曙天,他想医手,自然会来找你。他不来找你,就是不想医。若那人不是万曙天,你去,不是白跑一趟,就是自找麻烦。”
      冥医默了默,道:“我没办法无视这件事。”
      “所以,我才说不需要建议。因为你一定会去。”
      好吧,默苍离说的没错,就算当时他那么说了,他也还是会去。
      默苍离看他一眼,“那位母亲看到你,必是又怒又怨。”
      “我早就习惯了。”他像是在对默苍离说,又像是对自己说,“做了那么多年的医生,真的不得不信生死有命。我知道,我没办法医好每一个人,更没办法得到每一个家属的谅解。会被人怨恨是正常的。我又不是神,只有神才能救活所有人!但是当我的名声愈大,就有愈多的病人以及家属认为我神通广大,认为我应该救活他们。却忘了我也跟他们一样,都是一个普通人。我也很想要做神啊!想要救活每一个病人!但是我不是,这也没办法。所以我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跟我自己说:‘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有些旧事浮上心头,默苍离垂眸,“你是一个好医生。”
      “我不是!一名好的医生,必须热爱生命,跟病人共同奋斗。但是我,却用病人的生命来换取成就。用病人的痛苦,来得到我想要的结果!一名好的医生,不可能像我一般,在没有任何把握的时候,拿病人的生命来冒险。”
      “你觉得愧疚吗?”
      ——“不要自责,那不是你的错。”
      默苍离心海兴波。
      “很久以前,我就不再愧疚了。为了医学的进步,我相信那是必要之恶。所以我必须承担!久了,我也麻痹了。”
      ——“我没有自责。我早就没有这种情绪了。”
      冥医没发现默苍离的走神,“生生死死,我看得太多了!我成功过,但失败的更多,生命对我,已经没有了最初的珍贵。渐渐地,我变得冷血,变得不再在意。”
      默苍离一向冷静,他只是闭了闭眼,就将翻腾的心海恢复平静。“我错了。”
      冥医苦笑一下,难得默苍离说自己错了,他却没心情调侃,“你错了?”
      “我以为你不需要去找万曙天,但实际上,你确实需要去找他。”
      “为什么改变主意?”
      “因为,你需要面对你的心病。”
      “从来,我就不觉得我有心病。”
      “你有,而且……”
      冥医很熟悉默苍离此刻的眼神,因为他也曾这么看过默苍离。他默了默,道:“我累了。”
      默苍离看着冥医入内,抬头看了眼琉璃树。
      当初七人,如今只剩他与祝遥,而他们二人,有多少年不曾见过了?

      浅草千川。
      萧洛揽着应泽哭他可怜的灵蛇与灵蟾。应泽被他哭得不耐烦,没好气道:“谁叫你不听阿遥的话!凑热闹险些把命送进去!我又不能帮你去揍神蛊温皇一顿,你跟我哭有什么用!”
      萧洛其实只是干嚎,摆出一副自认为可怜的表情看着应泽:“再给我点血,我重新养两条灵蛇。”
      应泽:“……”抬脚踹开。
      祝遥坐在阴凉处笑呵呵地看着他们。
      “祝遥,你究竟想做什么?”布衣女子挽着个竹篮走过来,坐在他旁边开始择菜。
      祝遥单手撑着下巴,看着她笑:“一段时间不见,霓裳你越来越不像公主了。”
      易了容的霓裳容貌平平,闻言很不雅地冲祝遥翻了个白眼,“祝凌霜本来就不是公主。”
      羽国的霓裳公主,六年前死在了霓霞关上,现在的她,借了祝遥的姓,只是个吃饭都需要自己动手的普通女子。
      “景行不在,你们几个不来帮忙是想喝西北风?!”眼看萧洛与应泽越闹越过分,霓裳一声怒吼。
      几人立时消停了,乖乖挽袖子帮忙。擦桌的擦桌,洗碗的洗碗,风间澈抱着劈好的柴去厨房生火。
      祝遥喷笑出声,又在霓裳的瞪视下收敛。
      “阿遥,俏如来放走西剑流,你为什么不准教坊司插手?”应泽趁着霓裳去了厨房,凑到祝遥身边。
      “想要和平,总要有一方愿意斩断仇恨的连锁。”祝遥摇着蒲扇躺在藤椅上,活像个七老八十的大爷。
      “这与俏如来有什么关系?”
      “他愿意成为那个斩断仇恨的人,已经很了不起了,毕竟还是个孩子呢,你们别老敌视他。”祝遥颇有些无奈。
      “凭什么!西剑流犯下的罪行,俏如来凭什么替所有人做决定?!”
      “因为他是决策者,是他领导中原胜了西剑流。”祝遥最无法理解史艳文的,就是他始终把保护中原视为己任,却无论如何不愿成为中原的领袖。确实,旧朝覆灭之后,百姓活得更自由,但却不见得活得更好。一块没了政权的土地,在其他国家眼里就是块无主的肥肉,谁都想来咬上一口,也难怪中原战火不断。
      最神奇的,还是中原人对史家人理所应当的态度。且不说决策者对错与否,就他们对待史家人的态度,祝遥真心觉得史艳文心胸够宽广才能忍得了他们。
      “对于西剑流,俏如来是为了长远的利益做出的决断,虽说做法有值得商榷之处,单论心思,已是不错。上位者考虑的本就该是利益,而非情谊。毕竟说到底,是他带领中原取胜的。”祝遥仍是笑,“何况俏如来心性纯善,宁愿担负骂名也要依从本心,可见其心志之坚。”
      “可最后,所有的骂名不都让宫本总司顶了。”
      “因为,他是好友看中的人啊!”
      又是这个理由!应泽越加不满。
      “好友选中他,他将来必定会背负更多。骂名?”祝遥想到默苍离,自己都觉得好笑,“以后不会少的。”
      萧洛突然开口,将话题扯了回来,“阿遥,你究竟想做什么?”
      最近一年,他的动作太过频繁,隐约有未卜先知的样子,近日,又将景行派去灵界。更将明镜台清扫出来,画下一个个晦涩的阵法。种种做法,让人不安。
      “我想……”祝遥下意识就要回答,看见霓裳望过来,又止住话头。“不论我想做什么,你们都会帮我的,是吗?”
      留在这里的,除了风间澈,都与祝遥有同一个约定。
      助他达成心愿。
      长久以来,这是祝遥头一次,对他们提起这个约定。
      “阿遥……”应泽心中的不安愈加强烈。
      祝遥揉了揉他的脑袋,道:“好啦!该吃饭啦!走吧!”
      风间澈握着拳头,指节微微泛白。他曾看见,祝遥往静室中,添了一个牌位。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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