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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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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冷不防被人从后紧紧环抱住,滚瓜烂熟的台词登时卡在喉咙,果不其然听见一声“咔——”
导演叫停声方落,身后的裴元已放开了他,伴着歉意:“对不起。”
耳边好似还回响着那句低沉有力的承诺——
我会。
洛风怔着不动弹,没来由地,心口泛起股说不清的酸涩,耳廓也像被热浪席卷过,径直发烫。他缓了一缓呼吸,慢转回身,看到裴元隔了他一步远,侧着脸垂眸望向舟下江水,一张俊脸面无表情的,看不出心思作何想。
大抵是察觉到他转过来了,裴元头一扭,避开他目光:“连累你重拍,是我的责任,我认罚。下一把,我保证不出错。”
小裴大夫认错认得干脆,亦是言出必行。洛风再游一次水,浮到舟边,重演一回却才戏份。这回裴元老实站在原处,台词一字不差,也没有再像先前那样,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过来抱住他。
余下的幕次拍得顺风顺水,也没人去批评裴元的自由发挥。大家按部就班准时收工,回程时的天空之上,半边是向地平线下沉去的夕阳,半边是正从云朵里升起的银月。
剧组里的人三三两两各自成群,聊天搭话一如平日,没人注意到两个主演的异常。
下了戏后卸妆换衣,洛风从保姆车上下来时,发现裴元没像往常那样提前回去,而是站在离车不远处,摆明了是在等人。
等他走过去了,那少年却又不说话,只冲他轻点了下头,便跟在了他身侧。
一路无话。
有好几次,洛风想起个话头,嘴唇一动,看到地面上裴元移动的影子,又把话咽了下去。这感觉,太奇怪了,自初见到如今,从没这么尴尬过。
他想跟裴元说:没什么大不了的,一次NG而已,没有哪个演员能保证自己次次顺利。卡螺丝啊忘词啊都是正常的,我刚接触表演时,很多事也做不好……
如果是他学校里的哪个学弟学妹,这些话都能轻而易举说出来。可放在裴元身上,就好像多了层顾忌。
就这么犹豫了一整条路,等回到客栈了,也没能达成交流。
吃饭倒还在同一张桌,一顿晚饭吃得食不言语非常健康。待得放下碗筷,回到后院住处,一前一后沿梯上楼,就在裴元越过他,要去开自己屋门时,洛风终于张口了。
“等一下。”
手中钥匙顺势放回裤袋,裴元转过身看着他,脸上还是不带表情,黑眸静谧无波:“你说。”
“你今天……”洛风顿了顿,声放得柔和,“……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走了个神而已。”裴元动了动唇,再抿紧,仿佛有意控制自己,不要多言。
“就只是走神?”有种名为失望的情绪卒然涌现,来得措手不及,亏他还以为有别的重要原因,一直担心到现在,“可是,以你的水平,不会随随便便犯这种错误。”
裴元腮帮向内一吸,话说得十足冷静:“让你多跳了次水,对不起。”
“别跟我说对不起了,”谁喜欢听别人一遍遍道歉?被他那一脸淡然完全戳中不快神经,洛风咬了下牙,“拍戏时要专心,哪能大脑跑马想东想西,还走神……演员一开小差,所有人都要从头来过。幸好是从我的戏重拍,万一是萧白胭那段,你要人家一个女孩子陪着你NG,再去泡一次冷水吗?我也就算了……”
后头的话被卡了壳,源于那闷不吭声低头听训的少年骤然抬起头来,原本平静的脸上现出怒意,素日温和的眼燃起灼灼的火。
“什么叫‘你也就算了’?”少年声音冷极了,“是你泡冷水,就没关系?”
对方态度陡然大变,气势汹汹,原先占理的那一位底气跑了一大半,不解地连眨两下眼:“对啊……我又不要紧,只要拍戏效果好,多下几次水我也无所谓。”
随着他的话语,裴元眼中怒火愈旺,嘴角却挂上了笑:“……好,好得很,你不要紧,你无所谓,你刀枪不入水火不侵。自己都不在乎,也用不着我多嘴了。”
说完,他脚一转,掏钥匙开门。
洛风唤道:“哎!”话还没说完呢……
小裴大夫头也不回,冷冷的嗓音甩在身后:“别说教了,我不想听。”
他进门锁门一气呵成,留下洛风一个人孤零零地愣在走廊里。
我真是搞不懂他……
都洗完澡在吹头发了,洛风的思绪还时不时往裴元那飘。他头一次看到裴元生气的样子,生气的理由好像还是因为他说错了话。可扪心自问,他说的都是真心话啊……
吹风机的嗡嗡噪音里,好似夹进了笃笃敲门声。
不确定是否错觉,洛风关了吹风机开关,这下听得清清楚楚,是有人在敲门。
他边提声问“谁啊?”边去开门。
门往里一拉,外头站着笔直如松的裴元。
少年依旧冷着脸,手里端着个冒热气的白瓷杯子,飘出一股浓郁中药苦味,闻着分外熟悉。
他一把抓过洛风的手,掌控着人手指头去握那瓷杯把手:“你今天在水里泡得久,小心感冒,”确认洛风握稳了,他才放开手,“喝完,不许剩!”
话音未落,他扭头便走,来去如风。
洛风两手捧着白瓷杯,目送他消失在另一侧房门里,一时哑然。
现在的未成年……实在是,太难懂了。
雄赳赳地来,气昂昂地走,一秒都不多呆,就为了送一杯药。
洛风盯着瓷杯里的深褐色液体,杯口放到唇边,细细一抿,心下一哂——
小裴大夫生气归生气,还没忘了给他加冰糖。
***
第二天的早饭,洛风是独自下楼来吃的。他端着餐盘寻了处空桌,坐下吃了两口,只觉食欲寥寥。
前厅里有几个同剧组的工作人员也在吃饭,看到他只一个人便招呼道“小洛过来坐啊”,又笑“小裴居然没跟你一起吗?真少见。”
他没往那边凑,支吾着:“他大概还没起来……等下就来了。”
旁人哪里知道两位主演昨晚闹脾气了,想着今天还有戏要拍,等会儿见到裴元,还是把矛盾解开为好。
洛风正自思忖,调羹舀起杏仁白粥,还没送到嘴边,有人在他正对面啪地放下餐盘,椅子往后一拉不客气地坐下。
竟然是萧白胭。她头发全往后梳进马尾,露出光洁额头,一双细长眉毛微挑,瞳光熠熠精气神足。她瞥了眼洛风,自顾自夹起个蒸饺吃起来。
虽看不出来者是不是善,前厅是公共领域,她爱坐哪里都是自由。洛风默默含住调羹,一口粥喝得悄无声息。
等蒸饺咽完,萧白胭拿起玻璃杯,慢慢啜了口豆浆,唇贴着杯沿,倏然出声:“我那天对你那种态度,你会怨我吗?”
闻言,洛风放下调羹,抬起眸:“不会。凡事事出有因,你应该有你的理由。”
“噗……”萧白胭扑哧一笑,“果然。”
她放下豆浆杯,以纸巾揩了下唇角,淡淡道:“我拍上一部戏时碰到个男的,一见面就嬉皮笑脸来套近乎,喊我萧前辈,说看过《白秋练》,夸我演得真好。起初我念着毕竟同组交情,耐着性子听他吹嘘自己是长安电影学院的,名校出身,可了不得。结果,他借着拍戏肢体接触的机会,偷偷摸摸想揩我油,我跟导演说时,他还倒打一耙,说是我勾引他……”
她顿住话,注视着对面年轻人停在桌面的手攥握成拳,指节用力得泛出白。
“叫什么名字?”洛风沉着的嗓音里山雨欲来,“那个败类。”
萧白胭视线落到他脸上,被他严肃神情逗乐了:“想替我出头?不用啦,敢惹到我算他倒霉,谁会去记烂人姓名。”
秀美的面庞上有真诚笑意:“一杆子打翻一船人是我不对,不该有偏见,我向你道歉。”
女孩爽爽快快,洛风反而不自在了,虽说自己乃是无妄之灾,误会既已解开……
“你别挂心,没什么的。”
萧白胭瞅瞅他,又笑了:“果然。”
正想问她果的是什么然,眼一错,瞧见裴元进了前厅。裴元目光往这边扫来,脚步停了一瞬便转开头,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萧白胭也看见了裴元,眼波朝那头睨着,指腹磨了磨玻璃杯口:“那个演许郎的,人挺好的。”
没想到会听到她夸裴元,洛风收回视线看向她:“……你认识他?”
“以前不认识,”萧白胭嘴一抿,像在忍俊不禁,“但是,他可好玩了,我跟你讲啊……”
她头朝洛风凑近些,压低声道:“昨天他来找过我。”
——他跟我打听我之前生病的事,我说我有喝药调理不劳关心。结果他站那不走,非要问清楚我调理的药方,建议我改掉其中两味,还给了我一个地址,叫我有空去那家医馆,找孙大夫仔细看看。
“你知不知道,他站在走廊里跟我说话,”萧白胭伸直手臂比划,“离我都快两米远了,生怕挨到我。我问他要进屋坐吗?他说那不行,会有损姑娘清誉。哇……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这样讲话。”
她撇了下唇角,笑道:“你们俩,一对老实人。你昨天在水里托起我的时候,手也特别规矩,不该碰的绝对不碰。怪不得……你跟他是好朋友。”
不是好朋友就怪了,那演许郎的男孩莫名其妙找上门来问完她药方的事,临走前对她道:那家伙好把话憋在心里,就算有委屈肯定也自己忍着,不可能会去故意惹别人不高兴。你要是有怨气,找准了人发,别误伤无辜。
一五一十悉数道明,萧白胭喝了口豆浆润了下嗓,索性把最后一层话也挑明:“我的房间离你们不远,昨晚门窗全开了透气。一不小心,就听到附近有人争执,从头到尾的,全~都~听见了。”
她聪慧的眼里写着大大的狡黠:“这两天我看着有些人同进同出焦不离孟的,原来,也会吵架啊?”
双手端起餐盘,她站起身,对那怔忪出神的年轻人莞尔一笑,留下临别前的最末一句。
“别闹别扭了,快点和好吧。”
一碗白粥,一小碟切得碎碎的萝卜干,便是裴元桌上所有的食物。
他不紧不慢舀着白粥,间或拿起筷子夹点萝卜干。
嘭——
眼前忽然多出大大餐盘,点心水果堆成一座高高小山,令人不由担心最上面那颗圆溜溜的草莓会不会滚下来。
手里筷头一个不稳,小萝卜干掉回碟子里。
裴元抬起头,只见洛风环抱着双臂站在前方,冲他一挑眉。
“吃这么点,你要饿死自己啊?”
他眼看着洛风拉开对面椅子坐下了,才慢条斯理道:“那你呢,想撑死我?”
洛风转开眼看向别处,清咳一声,再转过头来:“萧白胭都告诉我了……有人做好事不留名,该给他奖励才对。”
竿都递到跟前了,不往上爬是笨蛋。
裴元瞄了他一眼,从餐盘那座小山里挑出个白煮蛋,手臂一展放到对面人手边:“帮我剥。”
洛风拿起那颗蛋,朝桌面一磕,忍不住要笑起来。
“好好好,给你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