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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6 ...

  •   16.

      能让六郎从此解脱的代者自然不是许游,长夜渐明,他消失之前告诉渔郎:明日正午,将有个女子在此渡水,她便是代我之人。
      扮演替死鬼的这位女演员来得不巧,抵达那天恰赶上下雨。剧组司机开车去机场把她接来,停在驻地客栈门口。彼时整个剧组都因下雨暂时停工,裴元与洛风正坐在惯常的老位置——临近大堂窗户的卡座里上自习,突然听到外头汽车喇叭响。
      女演员要来的事,杨导同洛风提过,一听这声便知人已经到了。他站起身,对随着他动作抬头看过来的裴元简单说明:“来客串的萧前辈来了,我去接她一下。”
      同是主演,要去帮忙也该一起去,裴元速度收拾一番,跟在洛风后头去了前厅。
      刚一跨进前厅便找到目标:一个清瘦高挑的女孩背对他们,长发束到脑后绑了个马尾,一身浅紫色半袖连衣裙,站在客栈正门槛外收起伞。她身侧有个小巧的亮面白色行李箱。
      洛风快步上前,隔了两步距离招呼道:“你好。”
      闻声,那女孩回过头来,眉目秀致,清丽中有股飒气:“你是……?”
      “萧前辈好,”洛风唇际一扬,“我是扮演王六郎的洛风,他是饰演许游的裴元。远道而来,辛苦你了。”
      许是为了让对方放松心情,他又多说了几句:“我看过你主演的《白秋练》,太出彩了,能跟你合作,我很荣幸。”
      女孩静静听着,眼里最初的疑问,慢慢变成另一种看不透的情绪。
      她开口道:“你是哪个学校的?”
      “长安电影学院。”
      此话一出,便见女孩嘴唇紧紧抿合,神色一下子变得冰冷。她不再看洛风,手一低拎起行李箱。
      “我帮你提吧……”
      洛风手还没伸过去,一番好意即刻被拒绝。女孩提箱的手朝旁闪开,声音里有隐隐的怒意:“不用了,我是来拍戏的,不是来交朋友的。麻烦你让让。”
      针对来得毫无道理,洛风懵在原地。一只手握住他手腕往旁一牵把人带开,裴元朝那女孩一点头,话说得有些硬邦:“那我们不打扰你了,拍戏时再见。”
      女孩脸色虽不大好看,依旧朝他回点了下头,一扭身去找前台登记了。

      她一离开,裴元回过头去看,方才被他挡在身后的洛风满脸写着想不通,心下已有猜想:估计这人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想了想,还是要问一句:“你得罪过她?”
      “不可能,今天头一回见。”
      旁边就有椅子,犯不着傻站着商量,裴元拉他坐下,接着问:“她看起来很年轻,你叫她前辈?”
      洛风犹在困惑,对裴元的问话还有耐心去答:“她的名字叫萧白胭,年龄其实比我小,但她出道得早,很小就有了拍戏经验。《白秋练》是她第一次主演的作品,和《王六郎》算是聊斋系列作。拍《白秋练》时,杨导也有参与,可能是出于这层交情,她才愿意过来客串配角。”
      裴元听得明白,又想起个问题:“《白秋练》,很好看吗?”
      “嗯?”
      “你刚刚夸她演得出彩。”
      “嗯……”洛风沉默良久,方道,“不仅是演得好的问题。她为了拍《白秋练》,倒春寒里来来回回下江水,落得大病一场。媒体当作敬业美谈来报道,可我听到导演要找她来演那替死女子时,其实是不赞同的。毕竟我们那场戏,她要下水的。”
      明摆着被那女孩排斥了,还在这担心人家身体,裴元心里想着,嘴上却不说出,转而道:“你要是很在意,就去找她问个清楚。”
      “算了,”洛风按按额角,直面厌斥情绪,放到谁身上都会不好受,“要我扯着她追问‘你为什么讨厌我?’,岂不更招人烦吗?”
      话聊到这里就算划了个句点。萧白胭要拍的戏份不多,顺利的话一天就能结束。等拍完戏以后,她即刻就得走,尚有别的剧组在等她上工。

      奈何天公不作美,自她来的那天起,又下了两日的雨。戏拍不得,雨势又急,不能外出闲逛,人只能闷在客栈里。
      两位主演照旧坐在老位置,一个看书一个做题,间或对一对剧本台词,到饭点了便一块儿去吃饭。在前厅用餐时碰见过萧白胭两次,独自一人远远地坐在角落里,视线跟他们从没交集。
      等到新的一天来临,老天好不容易放了晴。布景的人一大清早就赶去江边归置,将盖着渔舟和道具的防雨布拉开整理。
      等候开拍期间,裴元有问过洛风:你和她有对手戏,不去交流下吗?
      洛风踮起脚,越过人群看了眼正同杨导交谈的萧白胭:就凭那部《白秋练》,我相信她的职业素养。
      萧白胭没辜负他的期待,杨导给他们讲戏时,她听得目不转睛认认真真,态度也十分配合。甚至还给了洛风一个笑容:等下到水里,要拜托你了。

      他们三个要拍的这场戏算得上是重头之一。讲的是,当许游看到怀抱婴儿的女子来到江边,失足落水,他于心不忍,意图施救,可又念起,若救了她,六郎便不得解脱。正当两相为难,异象却骤然发生——

      许游眼看着那素衣女子踽踽行来,一张秀丽脸孔容色哀戚,怀中婴孩搂得紧紧。到了江边,她呆呆地望着江水,眸光凝结,像是被什么东西摄去了心神。
      水边石块湿滑,鞋履行错,她猛然间跌入水中,被水浪卷远。落水前最后的动作,是将怀里孩子推上岸去,免和她一同落难。女子在水里使力挣扎,手臂拍打着水面,嘴唇张开哀哀叫唤。
      江畔无人,除了那尾停泊在此的渔舟上的渔郎,还有谁能听见她的呼救?
      女子发现了渔郎,眼里迸射出光来,就像终于找到求生的希望。她朝渔郎方向拼命喊着,嗓音都要嘶哑了。
      她不知道,渔郎从看见她的那一刻起,整个人就陷入了痛苦的深渊。他当然明白她是谁,为何出现在此地,亦明了她的结局——
      她会活活淹死在这片江水里,好换得原先那个溺鬼的解脱。
      他想跳下去救她,他有这份能力。许游本是捕鱼好手,早练就一身水性。可他能救她吗?她活了,他的朋友就得继续困在这里不得转生。
      他想要六郎自由,就必须违背良心,做个见死不救的小人,目视一个鲜活的生命在他眼跟前死去。
      见他一动不动,女子眼中的希冀渐渐消失了。她唇边浮起个凄恻的笑容,仿佛认清了,不会有人来救自己。她的力气也耗尽了,手臂无力垂下,于水波起伏间,人缓缓向下沉。
      江水没过她头顶的那一刻,渔郎卒然起身,眼底迸发怒火:非得一人抵一人,是哪个混账老天定的规矩?孱弱女子,岸上婴孩,如何能叫他坐视不理?假如必须要有人来牺牲,才能换得挚友投生,不如让他来!
      正当许游要跳下去救人的瞬间,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江水淹没的女子居然浮出了水面,苍白的脸上眼睛紧闭,肢体松软着,随着水流朝岸边慢慢荡去。
      转眼间她已上了岸,横卧水边,咳了几口水后睁开眼来,迷茫的神情在看清不远处的襁褓后倏地愣住,紧接着手脚并用朝孩子爬去,一把抱紧了哭出声来。这哭声里没有丝毫痛苦,满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没人知晓她却才的经历,通晓真相的,唯有立于舟头的渔郎。
      许游看得一清二楚,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友人,本该在今日脱离苦海的六郎把那溺水女子从水中小心翼翼地托起,一路搀着送上岸去。
      等确定女子脱了险,六郎这才转过头,朝渔舟上的许游,笑着眨了下眼,扬臂一挥。
      白衣少年身姿灵活地游到舟前,手按船沿仰起头来,柔声唤道:“许郎。”

      僵立半晌的裴元半蹲下身,垂下头颅,看清被水浸得透湿的洛风。
      洛风连睫毛上都挂着水珠,额发凌散,衣衫尽湿,好生狼狈不堪。可他还笑吟吟的,眼瞳粲然生光,如有星星点亮。
      被渔郎拉上来时他还在笑,一上得舟,脸便朝裴元凑近,打趣道:“脸色这般难看,不乐意见我?”
      “你还笑得出来……”裴元眉头狠狠皱起,“她活了,可你要怎么办?”
      白衣少年一抿唇,没心没肺的笑容就此消散。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渐渐涌出清透的水意,不是泪,而是通透了然,看穿一切的情波宽宥。
      他的食指贴上裴元眉心,轻缓揉动,像在细心地抚去皱痕。洛风嘴唇开合,慢慢地吐出字句:“……我不能让我的知己,为了我,悖离本心,见死不救。如果我的自由,要拿我朋友的良心去换,我宁愿困在这江里,永世不得超脱。”
      紧皱的眉头终于被一点点抚平,洛风像是满意地放下手,对着怔住的渔郎微微一笑:“许兄笑起来最好看,可别再叫我见你皱眉了。”
      言罢,他施施然背起手,步一旋背过身去,话说得好似不能再轻松了:“这不正好吗?我又能同你喝酒了。”
      裴元盯着他的背影,胸口块垒压得呼吸不畅:我当你为何要救那女子,原来是因为我啊……情愿错过逃离苦海的难得机会,也不想要我为难吗?
      在他的视野里,前方湿漉人影像在微微发着抖,小声念着:“冷水下的滋味,六郎一己尝受也罢,何苦再牵累无辜……许郎心地那么好,要是我落水的那天有你在,你一定,也会来救我吧……”

      假如语言有魔力,就是在这一刹那,让裴元中了魔法,令他忘记了剧本指示的内容,做出了不该有的举动——
      他向前跨出一步,从背后抱住了洛风。
      “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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