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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5 ...

  •   15.

      “你别动啊……”洛风小声说,“你一动,我都能感觉到。”
      听到这话,裴元同样压低声回:“不然我跟你换换?我来躺你的腿,看你痒不痒?”
      他们正身处拍摄片场,灵波江边那尾渔舟上。戏里头经过半年相处的许游与六郎,早已是能互枕大腿谈天说地的亲昵关系。但落到演员身上,首先要克服的,是头发摩擦带来的痒意。
      “那你输定了,”趁摄像还在调整机位没开拍,洛风接着回嘴,“我触觉很迟钝,不怕痒也不怕疼。以前手划到玻璃,出血了都没发现。”
      裴元手撑在身侧,眉一蹙:“这又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真迟钝,怎么会知道我动了?”
      “你明显在紧张啊,整个人都是紧绷的,”洛风抬起些头,摸了下发簪,确认不会硌到裴元再躺回去,“要是连这都看不出来,作为你的搭档也太不合格了。”
      裴元差点无语问苍天:紧张能怪他吗?按导演的说法,六郎还要躺得特别自然特别熟练,仿佛已经在许游的腿上躺过千百次……
      恕小裴大夫人生阅历不够丰富,今天才平生头一回给另一个人枕大腿。
      大概专业和非专业确实有差距,洛风的状态比他自如得多。导演一个指令,立刻就往他腿上倒过来,舒舒服服摆好姿势,还有心情翘一翘脚,活脱脱是戏中那个不拘小节的少年六郎。
      好在这场戏份没拍多久便结束,裴元需要做的,也只不过在友人头枕自己大腿休憩时,温柔笑着,把友人一缕被江风吹散、飘到面颊上的头发帮忙捋到耳后而已。
      既然剧本里的许游和六郎都没觉得这些亲昵行为有何不妥,小裴大夫也只好将其通通归类为朋友之间的正常举止。

      直到六郎来同许游告别那一夜。
      对裴元来说,隔了两个多月,再去重演一回试戏片段,感受大为不同。回想试角那天他能演得动情,要仰赖对手优秀。张导说洛风带得好是实情,他对自身角色定位把握精准,入戏得快情绪真切。开拍以来顺顺当当,NG次数极少,大半功劳得给洛风。
      比照试戏时的演绎,许游听到真相,再去触碰一次友人冰凉的手,其后便是那回没能演完的后半部分——
      六郎猛地缩回手去,人朝后退了一步,眼中凄色翻作拒人千里的抗拒,神色冷冷:“知我是鬼,许兄还敢来碰我,不怕我害你性命?”
      两只酒盏歪倒在二人之间,泼洒浅浅一滩酒痕倒映天边残月,像是故意制造一道沟堑,好能将原本亲密无间的距离拉远。
      渔郎上前一步,恰恰跨过那滩酒痕:“曾听村中野老谈及,溺鬼往往困于死地偿还业报,不得投生转世。如要脱困,需有生人相替。六郎今夜来同我告别,是指……明日将有代者?”
      六郎眼底生寒:“你不问问我,这代者是谁?”
      许游听着,想了一想,慢慢地在船沿坐下,捡了只酒盏,拿起剩下那半壶酒往里倒。他一手执着满满一盏酒,举臂递向那个熟悉的白衣少年。
      “假如替死鬼是我,以后,就该轮到六郎来这江边倾酒喂我了。如此想来,倒也不错。”
      这厢有人视死如归,却叫别人乱方寸。
      六郎面色古怪地瞪了眼那盏酒,俄而转开脸:“鬼魂转世他乡,前尘往事尽忘,谁还会记得你啊……”

      裴元坐在原地不声不响,举着酒盏的那条手臂渐渐起酸。虽是表演专业的外行人,比起洛风解说过的“容器”理论,他的感受更接近于“融合”。每一天,他都会比前一天更接近许游的内心,也更能理解许游所在乎的那个人。
      六郎那人啊,性子孤直,又好逞强。洒酒祭江鬼,于我不过兴致所然,他却每日来助我捕鱼,从无间断,还不允我回报分文。如果连他也要害我,那这世间情谊,还有不掺假的吗?
      所以,我不能只听他说了什么,半载欢饮,砥□□心,若连我都不懂他,把他当恶鬼看……
      渔郎放下手臂,手中酒盏挨近唇瓣,仰头一饮而尽,手背一揩唇:“那便当作这盏酒,是你为我送行。”
      裴元视线悄悄滑过盏沿,一抬,恰对上正偷偷看向他的洛风:“六郎记不得我也不打紧……许某自知,忘不了你。”
      那白衣少年眼眸一动,人卒然间靠近,像一团白云跌到裴元身畔,软簇簇地挨过来。
      裴元手里那只空酒盏被拿开,一只手轻轻按在渔郎膝上。六郎面上神采,话里亲狎,回到了从前与许游不分你我的亲近模样。
      “酒我不喝了,你也不许喝。能看见你的时辰只余此夜,我要清醒些。”洛风朝他凑近稍许,双瞳敞亮,目光专注的渴慕,就像寒冬觅火,暗夜寻光。
      深知情谊珍稀,洛风声低似耳语,唯恐惊扰这份得来不易:“我道许郎聪明过人,洞察世情,没想到,却是个愚人。六郎不过贪酒水鬼,能得许郎一知己,纵囚身于此亦不枉,我不值得……让你来代我受苦。”
      裴元深深呼吸,胸膛起伏,压不下心里幽长叹息。如何准确形容当下情境,他怕不是被许游附了体,如剧本所写那般,抬手按住洛风后颈,一个拉近揽进怀里——

      “与和你分离相较,余者,皆不苦。”

      ***

      “感觉有点奇怪。”
      安静中听到这么一句,洛风抬起头来。
      裴元坐在他正对面,课本和试卷铺了半张桌。高中生低着头,手里笔还唰唰写着,完全不像有开过口。
      这块风水宝地是裴元发现的。驻地客栈大堂往露天外支出一截屋檐,布置出一条木造回廊,留给住客休息饮茶用。其中有个卡座正好临近大堂窗户,光线好通风佳,旁侧还种着好闻的九里香和驱蚊的香茅。
      自从注意到这个位置,裴元经常在下戏后拎着书包过来做题。他人大方,不独占这好处,一张桌友好地分给洛风半张。不知不觉,这处风景独佳的卡座已变成两个小年轻的自习室。

      要不是自信耳力未衰,还以为听错。洛风停下在剧本上划线的笔,眸光轻扫,不出声地看着裴元往卷子上的坐标轴里添加曲线。
      “你不觉得吗?”
      裴学霸一心二用,一边笔锋不停地公式计算,一边冷不丁抛来下一句。
      洛风深感莫名,没头没尾的,接都没法接。
      直到一道大题演算出结果,开启话头的那位才停了笔,唇朝洛风手腕下的剧本一努:“一般来说,对普通朋友,不会那样说话。”
      没给他问“哪样”的机会,裴元闭起眼,再睁开眼来,咬字方式卒然更改:“别君后,寤寐不去心……自从跟你分别以后,我每天都会梦见你。”
      言罢,他神情一变,像是从角色切换回现实:“不奇怪吗?”

      他的意思,洛风已经明白了。说来也怪,自己看剧本时没觉得不对劲,演的时候,那些话也自然而然倾吐,眼下让裴元拎出来一谈,倒有些别扭了。
      但一部戏的剧本在交到演员手中前,早已被编剧和导演细细打磨过,这些台词单摘出来或许亲密感过了头,放在整部戏里自有它的道理。
      “他们不是普通朋友,他们是……”洛风斟酌着字句,“……无可替代的朋友。”
      裴元眉一拧,眼神像在嫌弃这答案过于简单。然而不是纠缠不休的性格,淡淡“哦”了一声便继续往下做习题了。
      提问者都翻了篇,答话者却开始坐立不安。心知那话说得敷衍,洛风再垂下头去翻剧本,行行黑字忽然间看不进去。
      片刻后他放弃,主动搭起讪:“能给我一张你现在用不着的卷子么?我想看看,离高考过了两年,这些题我还记不记得了。”
      裴元从纸堆里抽出一张递过去:“要是想当家教,你只能教我演戏,别的免谈。”
      果然翻篇是假,拿着那张满是陌生字眼天书般的试卷,洛风想笑又不能笑,生怕拂了对方面子。
      手头卷子倒是个绝好的遮挡物,他鼻唇藏在试卷纸后,眼从卷子边上方看裴元。
      “可能我们有的台词,会……显得关系太好了那么一点。这样对演员的要求其实很高,万一演得不真,就会虚假得很尴尬。我自己看剧本,也会有这方面的顾虑。”
      裴元眼还盯着试卷,钢笔笔尖却停着不动有一会儿了,于纸上染出徐徐扩大的圆墨水渍。
      “刚才你问我奇怪吗,本来我真的不觉得。因为,你非常棒,你演的许游,从来没有让我出戏过。之前我去医馆,跟你说让你别来……”洛风停了停,不好意思地笑了,“今天我收回那句话,张导说的太对了,你就是最好的许游。多亏有了你,我才能……”
      后头的话被他自个吞进去了。

      裴元没能听清,眼一抬,只看到一张试卷上的额头,大半张脸都被藏在后头。
      这算什么,又不是在说坏话,还遮遮掩掩的,搞得他这个突然被夸的人都要难为情了。
      “洛风,”小裴大夫扣合钢笔,手指按了下悄然发热的耳朵,“你没必要解释那么多,我又不是在责怪你。只是……我以为啊,那种话,应该对比朋友更重要的人说。不然,亏了。”
      “喔……”试卷后面传来低低轻喃,过了好一会儿,才响起后知后觉的回应,“可以理解。我也从来没有……跟谁说过类似的话。”
      “哦?”
      不知是不是洛风错觉,桌那头的裴元语气陡然变得轻快。
      “行,那我平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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