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还年轻》石川晴123

2、第一考场第二位

　　盛夏中午，蝉声肆嚣，闵飏颠着小书包，哼着小曲，准备去参加小升初的分班考试。
　　一个月前得知她考了全乡第一，闵飏爷爷抚摸着她的头，乖啊，这要是在古代，乡试第一，你可是个女秀才嘞。此言一出，仿佛英国的骑士受了以剑拍肩的受封礼，赢得家庭所有成员的口碑认证。于是女秀才整个暑假，作为门户之光，爹妈骄傲，恩宠受尽，白拥千戴，酸爽滋味，冲出云霄。
　　两个月后，闵飏收到初中学校通知，要开始分班考试。憋了这么久，是时候再施展拳脚，叱咤一下子了。
　　语数两门，上午下午，手起笔落，合卷走人。
　　次日，闵飏看榜，榜首另有其人，闻岳。
　　看榜人瞎起哄，嘿，你看这第一第二，门字框二人组啊，同门同门，哈哈哈哈。
　　闵飏听了，甩过去一个睥睨天下的眼色，哬退了对方。你才是门字框二人组，你全家都是。
　　闵飏姓闵，名飏，字文若，字源于她最喜欢喜欢三国里的智囊家荀彧。名字里闵飏的飏，是拆字取的，她妈姓杨，加上年轻时候最爱金庸《笑傲江湖》里的练独孤九剑的剑宗风清扬，就留风拆扬，取名单字一个飏。后来家里又添了一个妹妹，就跟着姐姐的偏旁一起取，单字一个飔，是组字取的，取自“微风惊暮坐,临牖思悠哉。开门复动竹,疑是故人来。”的前两句，希望小妹往小家碧玉的路上走，温婉可人。
　　作为家里的姐姐，闵飏似乎从小就知道自己的定位，长姐为母，守家护院，顾家顾妹顾天下，争头争先争第一。别的小朋友还在被父母管着少看动画片的时候，她已经开始抱着一本比她上半身都大的大百科全书，扎着冲天辫，低着头，坐在书后面，默默背诵国歌的全称是义勇军进行曲了。
　　闵飏从小没啥兴趣，唯一的爱好就是琢磨着怎么考第一。幼儿园一路上来，闵飏一直是那个云淡风轻，提溜着第一名的试卷，默默去爹妈那，半推半就，领赏暗爽的小朋友。
　　但殊不知，为了这第一名，闵飏背后花了多少小心思。
　　每年寒假暑假不爱玩，就爱借来下一学期的课本，找个没人的地方，一本正经的预习偷学。脑补自己是武侠片里在山洞里，醉心偷学秘籍的旷世奇才。开学的时候，别人还沉醉在新书的墨香和包书皮纸的齐整，闵飏已经把整学期要学的了然于胸。仿佛别人大脑上方的对话框还是空白，闵飏的大脑里面已经摆满了公式、刷完的例题和要求背诵全文的选段。
　　当然，有时候闵飏还要花心思各个击破。尤其是语文，尤其是阅读理解，它不像数学，循规蹈矩，刚正不阿，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全对就是一百分，门清的很。可语文呢，厉害了，汉字拼音还好，阅读理解和作文实在是伤脑筋，写得再好，老师总是扣一两分，防止你骄傲。
　　给我满分怎么了，我哪里不好了，我哪里骄傲了，再说，我闵飏的骄傲是不会写在脸上的，多虑。
　　在无数次差一两分满分的语文考试之后，闵飏在一个午睡睡饱的午后，顿悟，数学是写上对的数字，语文其实就是写上对的汉字就可以了。
　　对的汉字，就是这四个字，明明啥也不是，但读小学的闵飏自以为发现了惊天的秘密，捂住了嘴，原地蹦跶了好几下，她忽然觉得语文也是一个很讲道理的学科。
　　把字写对，就能考满分。闵飏觉得自己得道了。
　　之后，小闵飏莫名被激励，自信心爆棚，每天就爱研究参考答案中汉字在阅读原文的出处啦，答案出现的排列顺序啦，原文与参考答案的同义句替换规律啦，答案的用词和句式结构啦，研究得那叫一个如痴如醉，酣畅淋漓。功夫不负有心人，后来还真让闵飏给研究出效果了，偶然有一两次，语文还真让她考出了满分。这更加刺激闵飏，想让她碰到的所有排名，第一名都姓闵。
　　然而，就在这次，就在上了初中的第一个分班考，这个第一名改姓了，不跟闵飏姓了，改姓了闻。
　　闵飏一时有点接受不了，有种世界观轰然崩塌的感觉，这世界上第一名怎么会是别人。
　　闵飏站在排行榜前，来回看了好几遍，看一眼，来回踱两步，再看一眼，再踱几步，又看一眼，又踱几步，想生气又不知道该跟谁生气。
　　她必须为这股怒气找个说法。好你个姓闻的，都怪你，抢我第一，仇人。
　　开学第一个月结束，因为有很多乡镇小学考过来的孩子，因为适应不了这所远近驰名的莲城中学的学业压力，选择了转校。生源大量流失，原本9个班的学生，缩水严重。为了合理配置资源，学校无奈之下，安排了第二次分班考试，将9个班重组成6个班。
　　闵飏大喜过望，原以为要等到期末考试才有机会一雪前耻，没想到可以提前几个月，就有机会把寄人篱下的第一名赶紧接回闵家。闵飏开启了羽化模式备考备战，发誓要脱胎换骨，升级进化，变成更好的第一名。
　　闵飏之前看榜单的时候，喜欢横向跳格连着看，把排名和姓名当成一个整体看。别人眼里的榜单是，“某某某，第几名”，闵飏眼里的榜单，是“闵飏1”，“某某2”“某某3”。
　　排名已经成了名字的一部分，它们跟着考生姓。
　　第一第一，乖，别怕，马上把你接回来跟我姓。闵飏的胜负欲在燃烧。
　　大考当日，目不斜视，斩语劈数，点到为止。闵飏一如既往的干净利落脆。
　　其他如常，唯二不爽。
　　唯一是闵飏的座位，第一考场第二位，啧啧啧，二，二，二，好刺眼的二；唯二是眼前的视野。它不再开阔，而是一个瘦削齐整，像一面白门的背影。这个背影挡住了光，闵飏觉得仿佛自己在经历一场日食，自己的满身光芒，都正被前面的这位给挡住，自己逐渐待在一片阴影里，还是那种最不圆满的月牙形的上钩月影。
　　到底是哪个“月球”挡我人间小太阳，闵飏的阳光。
　　闵飏身子一斜，看到右上角的准考证上赫然俩字，“闻岳”。
　　哦豁，名字里竟然带个月亮同音字，命定的克星啊。
　　闻岳，记住你了，害属于我闵氏的第一名被迫改姓的仇人。
　　最气人的在考试后半场。
　　最后一门交卷子的时候，数学交卷子考完，卷子从后往前传。闵飏拿到后面的卷子往前传，传到前方人士那里。
　　其他人考完以后，都庆翻身似的雀跃离场。前方人士呢，
　　偏不。
　　他把试卷递给老师之后，慢悠悠的坐下，转过脸，和风细雨地对闵飏说：“你最后一题通分，公分母错了。你看，应该是这样算。”然后顺势拿起闵飏的笔，不急不忙地，用工整的楷体字把最后一题默写了一遍。写完后，春风满面地，把本子转过来，给闵飏看。
　　“哦。”
　　闵飏礼貌性看了一眼，收拾完，走了。
　　分数没出来，就来给我订正？
　　抢我第一，人神共诛，边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