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第 8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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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自己到达了之后要做什么，要说什么。
手中的剑气比风还要快地划过炽热的夜色，雾霭剑法已经化作身体的记忆，即使颜乌叶不去思考剑招也会自动随着不断向前的脚步变换。
粘腻的血液沾满了鞋底让他走的每一步都充满艰涩一般，原本应该山清水秀的楼阁间皆是熊熊燃烧的火焰，不断有魔将和弟子扑到他面前，阻拦这位“大师兄”的去路。
敌人以他为半圆包围住，少年如最孤独的白狼面对密密麻麻的刀剑，背上的伤痕在潺潺地冒着温热，颜乌叶缓缓拭去额头上的汗水与血腥，手腕向上随即停止——道圣分篇的起势，谁也不知道他接下来还有多少的力量可以消耗。
“颜乌叶！”有人呼喊他：“不要再徒劳挣扎，颜华决早已伏诛，雾霭阁已经不复存在了！”
雾霭阁再也不在了？
眼睛不自觉眨了一下，颜乌叶觉得自己的灵魂一半飞走了，还有一半在身体里，他生活了几乎一辈子的雾霭阁居然会消逝？颜华决已经死了？
他开口，沙哑的声音却如沉稳的潭水般平静：“让我看看他的尸体。”
闻言，众人表情皆是一变：“看来你是下了决心要同你师傅一道了！”
“嗤。”颜乌叶倨傲的鼻子依旧高挺：“师徒如若不能同心，难不成如你们一般与魔将勾结，背叛修真界么？”
嘴巴还是一样的毒，顷刻间便能惹得众怒。
嗜血厮杀如蛛网般将他围得密不透风，颜乌叶此刻脑子里却只有一副画面：黑的透彻的天际下，颜华决独自一人站在寒风的身影，无一人陪伴，如同他骨子里最深刻的剑道一般，像是从井水中捞起的陈年老酒。
冷冽而炽热，是永不停手永不回头的自证之道。
胸口的喘息已经急促到了极点，火光中映照出各色的面庞冷冷盯着这个杀出血路的雾霭阁弟子，像是一个闯入好戏的狼狈角色。
望见雾霭阁浑身不堪的首徒，裴雪枯斜睨了一眼被逼入火海绝境的颜华决，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低笑了许久，嗓音冷的彻骨：“别让江晴微死了，孤要她亲眼看完这些。”
燃烧着火焰的横梁横亘在头顶，颜华决疲惫的目光抬起，与自己许久未见的弟子打了个照面。
有人向前，隔绝了这对师徒视线，站在颜乌叶面前，大刀横在少年眉心：“颜乌叶，你若还要助纣为虐，也别怪我等不留你性命。”
手腕上的血液浸透了握剑的掌心，只有颜乌叶自己才知道，他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使出任何的剑招了，只能尽力抑制浑身的颤抖，却依旧拨开那大刀，喑哑道：“让开。”
话音方落，一道剑气穿过人群直击颜乌叶背后，那角度实在太过刁钻且隐藏了自己的气息，眨眼间根本无人看清是谁出手。
早已没有任何反抗力气的身体被狠狠拍飞，肩头朝下狠狠磕在台阶上，鲜血再次缓缓从地上铺散开，颜乌叶依旧没有放开手中长剑。
眼前被鲜血模糊了，浑身痛的仿佛被打散又重新拼凑起来，脑袋也越来越晕。
可他的理智却前所未有的清晰，动物般的直觉让颜乌叶深刻意识到了什么，抬起的乞求目光望着火焰里的人。
“不……”他拄着长剑还要站起来：“不行……”
面前的靴子上绣着漂亮的暗纹，仍旧沾满了无数的泥灰——和自己的鲜血，颜华决俯视着自己的弟子，目光阴翳且冷漠：“颜乌叶，你以为自己做的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剧痛和失血过多的晕眩撕扯着自己，周身的火焰燃烧过久，温度早已接近蒸烤。
我来这里是想做什么？颜乌叶想，颜华决何等聪明的人，他根本不会理会弟子这些螳臂当车般的举动。
可是如果颜华决真的死了呢？
少年能感觉到自己胸口狠狠钝痛了一下，如同把心狠狠地剜除最鲜活跳动的一部分，喉咙中发出自弃般的低笑：
“师傅……你自始至终都是不曾后悔，不曾出错的……”
顿了顿，颜乌叶看着那双原本应该温柔的眼睛：“师傅，雾霭阁的未来在哪里？”
却不想颜华决冷笑一声，罔顾这些质问，掌心直接朝颜乌叶胸口要害袭击。
性命受到威胁，颜乌叶下意识抵挡却一直对颜华决没有防备，防御之后依旧站不稳身子，腿上一软就要往后仰倒。
明明已经失去长剑，面无血色的颜华决却爆发出无穷的余力，灵力划过圆月般艳丽弧度，横扫在本就沾染鲜血的后背。
喉头一甜，猛然吐出一大口鲜血，颜乌叶倒落在山崖边，早已没有了任何反抗的能力，耳边仿佛听见了群山发出的低鸣，还有树叶从枝头掉落的声响，细碎而连绵。
他生平第一次这么恨自己身在雾霭阁，即使他曾经短暂的拥有过什么都会很快的失去，是连上苍都痛恨颜乌叶竟然会不自量力地想要贪图这一切吧？
天上淅淅沥沥下起了连绵细雨，缓缓冲刷掉少年脸上的血污。
冰冷的海潮从四周弥漫而来，瞬间包裹了全身，颜乌叶自嘲般笑出了声，声音越来越嘶哑越来越低沉，口中的血液逆流塞住了喉咙。
满天雨幕中，他还是不依不饶地站了起来，就像一个永远在逆流而上的刺头。
赤红的眼睛里有恨有不舍有最深最冷的悲伤，精湛的雾霭剑法应声而出，那本该颤抖的手腕稳稳握住了剑柄。
踏步，向前，剑招是细密的雨线落在颜华决眼前、身上，锋利里夹杂着凄厉而无声的怨恨。
云幕间闪烁着惊雷与光芒，照亮双方身上不断出现的鲜血淋漓伤口，隔着熊熊燃烧的火海无人上前，只是沉默地看着这师徒相残的悲剧。
举着的手臂上布满了斑驳的伤口，颜华决敛目，倏尔笑了：“乌叶，剑法……进步了很多。”
心头始终空荡荡的，颜乌叶却还是为这句话断了本该不绝的连招，一瞬间听清了自己急剧的喘息声，也感受到了温热的鲜血泼洒在自己面颊上。
他总是高傲的眼睛睁大了，看见那双格外漂亮的眸子与自己近在咫尺之间，正中的琥珀映照出自己惊愕的神态。
血红的梅花在洁白的翅膀上艳丽地开放，白玉笛子跌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动，一头正好磕在坚硬的石头上，瞬间扩散出无数的裂痕，像是预示了主人的结局。
被魔将死死按在地上的江晴微无法出声，不断地想要挣脱掉手腕的绳索，即使溢出鲜血也毫无感觉，伸长了脖颈要去往颜华决的方向。
结局已定，她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手栽培的阁主眼中的光芒渐渐暗淡下去，像是被狠狠打了一棍一般发出凄厉的喊叫：“啊——”
鲜血从她口中喷涌出，直直倒落在地，再也没有生息。
雨是冷的，血是热的。
颜乌叶能听到剑刃与血肉撕扯的细碎声音，他徒劳地从口中吐露出几个字：“师傅……不……不能……”
话还未说完，眼泪已经不听使唤地划过面庞。
满手的血红沾在如玉的面庞上，如颜华决的泪水，自眼角滑落到衣裳绽开。
终于走到终点的旅人长长叹息出一口气，他怜悯而温柔地露出笑颜：“乌叶……不要总是问雾霭阁的未来在哪里……咳咳……不要怀疑自己，因为师傅也会一直相信你……”
双手还想要拉住什么，决绝的人将他狠狠推开。
后退几步，凛冽的山风卷起他的衣袖与黑发，那是最高傲的羽鹤短暂停留在人世间的山岩上，独属于雾霭阁的天之骄子，是人间难得一见的光景。
最后的目光流连在雾霭阁的蓝瓦白墙上，缓缓阖上双眼。
万籁俱寂里，蓝色碧玉身影自山崖上缓缓倒下，跌入无尽黑暗的深渊。
无数蓝衣弟子扑了上来，按住颜乌叶还要向前匍匐的身体，方才赶到的程小浩死死抱住他的腰身。
“不能、不能让他走——”泪水和血自嘴角滑入，那是极致的苦涩，颜乌叶拉住程小浩的手，少年已经嗓子已经冒出血，眼底赤红而悲痛：“救他，不要让他走……”
那最绝望而乞求的目光看着自己，程小浩不敢直视，再也忍不住泪水，转过头去：“走吧师兄，我们回去吧……”
艰难突破包围的西院弟子们忍住害怕而悲苦的情绪，七手八脚地把颜乌叶拉了起来。
少年没了反抗能力，眼睛还在望着山崖的方向，拉住程小浩的领口，嘶吼：“没有阁主的雾霭阁，我们还要怎么回去！师弟，师兄求你了，救救他……师傅……”
长风卷起来人的衣摆，裴雪枯拂开火海走到山崖边，路过时轻轻一抬手，原本还在挣扎的颜乌叶瞬间晕了过去，程小浩惊骇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侧首俯视着这群残兵败将般的弟子们，裴雪枯口气颇为冷淡：“还想活，带他消失在孤面前。”
西院弟子以往未曾如此畏惧过魔界，此刻一个个咬紧了牙关，不敢露出一丝一毫心思，却也深知自己在魔尊面前的死活只是他心情好坏的问题，不敢再多言，带着昏迷的大师兄迅速离去。
黑沉沉的瞳珠收敛了锋利，静静看着颜华决跌落的崖底，已经能够看到那些修真界的人也不顾魔界的人还在，已经迫不及待在四周开始找寻尸身。
原本燃烧的火海渐渐熄灭，遍地残骸上裴雪枯只是安静站立，方圆十里内无人敢近。
属于雾霭阁那最为惨痛、由累累白骨堆积的那一页只是刚刚翻篇，天下间的棋局将因为另一位棋手的陨灭而重启棋盘。
那最后一步，竟然是由棋手的鲜血亲自浇灌，借裴雪枯亲手扎在雾霭阁的最大要害上，连根拔起。
“孤没有输。”裴雪枯嘲讽一笑，靴底踏在尘土中的白玉笛子上，转眼便化作无数碎裂随风飞走：“你也没有赢。”
天地也怜悯他的身死魂灭，细碎嘈杂的泪水接连不歇。
“颜华决，孤期待你还未下完的棋局。”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81章 第 8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