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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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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红月在云层的团绕下更添朦胧艳丽,永煜宫内外飘散着一股轻柔的花香。
灯笼上的花纹随着烛光映照在地面上是一幅幅画影影绰绰,连湖面的涟漪都照亮了,仿佛漫天的星光都与它相接。
衣着整洁的侍女手执文书,脚步轻盈朝宫殿深处走去,她穿过捧着各色蔬果的同仁们,头上的朱钗摇晃出清脆的声响,跨过漆成砖红的门槛,映入眼帘的是几乎无处摆放的衣物饰品,各种大小的箱子或是放在桌面,或是干脆放在地上。
正中央赫然坐着一位正在盛装打扮的主角,鬓发高束间无数漂亮精致的珠钗点缀细致,没有长发遮盖,自火红衣裳内露出光洁的颈背线条,在暖黄光下发出莹莹光芒。侍女们围着她各自手忙脚乱,有人低头在整理宽大的裙摆,理清上面的褶皱,还有人在整理如云发鬓间繁复的钗。
“还有吗……这个就不戴了吧!”
“王后,这都是我们精心设计的,带上这个才能显示出您尊贵的地位。”
看着那千斤重的黄金发钗,垂下的流苏足足有三指宽,用膝盖想都知道这东西能把自己的脖子压垮,颜莞几乎用这辈子最快的语速说出了一长串:“不不不不……”
见她们还要劝自己,颜莞下意识站起来就要走,下一秒就被浑身繁重的衣物和头上的东西压得一个踉跄,惹得又是一阵地动山摇般的骚动。
那侍女只能小心越过满地的珍宝,赶紧递了上去:“王后,这是尊上命奴交予您的文书。”
什么东西?堪堪扶住梳妆台稳住自己的颜莞回过头来,胭脂扫过的粉红脸颊露出一丝疑惑,还是接了过来:“有什么东西还要用文书写给我看的?”
十根手指指甲上涂满了颜色,颜莞只能小心拎着翻开。
应当是修真界传来的消息,密密麻麻的魔界文字旁边还贴心地用修真界文字翻译了。
“颜华决已公布身亡,新任雾霭阁主已由我等推选而出,颜乌叶于下月继任阁主。”
一时间完全没反应过来,颜莞几乎以为自己是在梦里,瞪大眼睛又把短短几行字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要不是角落里写着龙飞凤舞的“孤知晓了”,她都要以为这是谁搞的恶作剧,居然敢造颜华决的谣言。
颜华决这么强居然被杀了?
颜莞颇为震撼地思路了一会:说好的智勇无双的男主光环呢,怎么短短数日未见,连人都没了啊颜阁主!
“看的如此仔细,是还有那一句写的不够详细,让孤念与你听听?”
屋子里乌泱泱跪了一大群人,个个都把目光低垂了:“见过尊主。”
换上婚袍的裴雪枯径直走了进来,一身血红冲淡了他身上原本冷淡的疏离感,越发显现出妖异与戾气,映衬着眼角带都带着诡异的绯红,行走间诠释了什么叫“风雨欲来”的气场,看得颜莞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
裴雪枯一看她那愣住了的表情,露出一个颇为不怀好意的笑,拿起早就放在手里的凤冠往她头上一戴——成功让颜莞肩膀一沉几乎抬不起头来。
太、太重了吧,她没忍住露出痛苦的表情,艰难开口:“非、非要这么隆重吗?这样我还在怎么走……哎!”
脚下一空,眼见自己又被抱了起来,颜莞只能紧紧揽住他,手腕上的镯子叮叮当当响成一片:“哎呀,少穿点我不就能自己走了吗?”
“不。”裴雪枯稳步朝外走去,沉重的宫殿随即向外推开,他目带恣意:“孤所拥有的,今后你也当一同享有,不管是何物,不管是何事。”
又是如此嚣张的发言,听习惯的颜莞早已非常淡定,还能非常捧场点点头——点下去瞬间差点再也直不起来。
鲜艳的嫁衣随着夜风微微摇晃,夹道欢迎的皆是成片的侍女与魔将们,在这格外喜庆的日子里连他们凶神恶煞的脸竟然都透露出一股温柔来,看得颜莞背后汗毛起立,差点绷不住脸上的微笑。
尤其是元露,满脸写着:看你还嘴硬说自己和人家没有一腿,看看你现在这是是什么打扮?
心虚的颜莞望着四周,根本不敢回应。
装饰华丽的礼车已经停驻许久,繁华的帷幔上点缀着细碎的金粉,前后跟随着长长的一串队伍,各色乐器和物品一应俱全,队伍尾巴不知道延伸到何处。
明明是流光溢彩的豪华礼车,可显然是只能坐下一个人的位置,颜莞有点震惊地看着裴雪枯抱着自己从容坐下,忍不住悄声:“这位置……怎么这么窄啊?”
闻言,旁边的侍女都忍不住转过头去,肩膀一耸一耸的。
干嘛,我问错了?颜莞疑惑看着他。
当事人根本面不改色:“当然,本来就是你一个人的礼车。”
顿了顿:“孤只需要在礼台上等你就行——你准备的真慢。”语气甚至非常理直气壮的嫌弃,淡淡撇了她一眼,脸上写满了“你可真是个麻烦还得本魔尊亲自来接”。
怎么锅就到我身上了,颜莞震撼地看着他,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腰上一紧,裴雪枯看着她,竟然隐含了一点咬牙切齿:“来不及了,你要是敢跑了……”
后半句话不言而喻,颜莞忍不住控诉:“我都没说出来!”
“呵。”裴雪枯冷笑,眸子凑近了她低语:“你在想什么,孤难道想不到?”
你最好是,颜莞也忍不住朝他磨磨牙。
夜景中,摇摇晃晃升起一盏盏灯光随着曼妙的音乐缓缓上升。
起初只是一盏两盏,只是一个回头瞬间便又从高墙上再升起了百盏,如起飞的鸟群一般涌出布满天际,引得宫殿内外惊叹连连。
“哇——”颜莞不自觉张大了嘴巴,圆圆的眸子全是亮光:“真好看。”
其中一盏上面竟然还描绘了漂亮的风景图,颜莞用手指着,兴奋地转过头来:“你看,那里有个……”
赫然撞上一双算得上深情缱绻的眼眸,深深注视着自己,原本锋利的眼尾都因此柔和了。
我在看明月,而你在看我。
那是她从未在裴雪枯脸上见过的情感外露,只是在被发现的一瞬间便收敛了回去,快速得她以为自己看错了。
“我眼神这么好怎么可能看错。”颜莞笑吟吟,清了清嗓子:“不过没关系,我会假装不知道的,哎我刚刚什么都没看见。”
说着把手捂在脸上,从指缝里露出弯月般的眸子看着对方。
裴雪枯被逗得低笑了两声,把她的手拉了下来,将颜莞紧紧地揽在怀里,透过柔软的肌理感受着她稳稳跳动的心脏。
原本空荡荡的胸膛,好似也有了一点鲜活又奇异的跳动,让人陌生又惊奇。
穿过一道一道宫门,穿过无数臣民的注视,浩浩汤汤的礼车来到永煜宫最高的礼台上,握住对方伸过来的手掌,颜莞踏过侍女们一路洒落的花瓣。
并肩驻足在精雕细琢的高台上,四周摆放的花朵柔嫩而多情,越发盛放。
各自从发尾剪下一缕头发放入同一个锦囊中,由礼官放置在案上。跟随的侍女便将红色丝线呈上,恶补过流程的颜莞知晓要怎么做,主动接过红线先缠绕在自己手腕上。
正要伸出手去,没想到裴雪枯握住她手指,径直把另一头系在自己手上,动作缓慢地打了个死结。
“颜莞,天地作证。”裴雪枯抬起眸子,翻涌着绯红的光芒,一字一句:“生生世世,抵死纠缠。”
颜莞看着他,反握住他的手掌,笑弯了眉眼:“生老病死,不离不弃。”
一吻落在她眉心花钿上,远处的礼花在夜色中绽放,散漫天际。
今年的秋天比往年要来得早,伴随着连绵不断的细雨显得更加寒冷。
可颜莞才不理会这些条件,穿着层层叠叠的秋衣坐在湖边钓鱼,黄色衣摆上绣着一对活灵活现的锦鲤簇拥着一朵饱满的花朵,两只脚靠在温酒的暖炉边,仅仅露出的一只手握着鱼竿。
挨过漫长的下午,天色渐渐有些昏暗下来,枯黄的树叶在寒风中舞出凌乱的美感。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额。”颜莞尴尬地看了一眼平静的湖面,实在不好意思把剩下半句说出来,默默摸到手边的酒杯浅酌一口。
暖意从胸腔一路暖到全身,微微带着的醉意令人浑身放松,她微微换了个姿势在软垫上躺好了,继续自己的“姜太公钓鱼”大业。
柔和而宁静的氛围里,颜莞感到浓重的困意袭来,眼皮一眨一眨地闭上,连搭在矮凳上的脚渐渐歪倒,精致的脚环在空气中微微摇晃,漂亮的绣鞋也被迫一点点挤了出去,仅剩一点挂在脚尖。
在不惊动炉火的寂静里,一只手握住她的脚脖子,将绣鞋慢慢穿了回去。
弯腰将人从躺椅抱起,冰凉的长发拂过颜莞的手背令她不自觉挠了挠发痒的肌肤,却又很快陷入梦境中,靠在熟悉的胸膛上发出轻缓的呼吸声。
理了理她颊边的碎发,裴雪枯屈身坐在湖边的石凳上,空出的右手拿起尚且温热的酒杯浅尝了一口:“你身上的毒已经蚕食了全身灵脉,孤要杀了你轻而易举,何必做这些多余的举动。”
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着,声音沿着湖面扩散到四周的树林内。
直到由枯叶堆叠的地面上出现一双沾了不少泥土的靴子,来人一身黑衣朴实无华,即使是从布料到剪裁都远不如以往的水准,充满细碎疤痕的手指一抬。
自箬竹叶编织的素色笠帽下露出一双含笑的温柔双眼,琥珀色的眸子中闪烁着莫测的锋芒,一道新鲜的疤痕自耳下穿过脖颈,一路延伸到衣物内不知道有多深。
被浓烟呛毁的嗓子沙哑,再也没有那般清越,他坐在裴雪枯对面的石凳上:“尊主,许久不见……没能在大婚时亲自前来庆贺,实在是颜某的失察。”
“呵。”裴雪枯一向不给他什么面子,噙着嘲讽:“真正想要多见到孤,魔界的牢笼永远都有雾霭阁主的位置。”
早就不端着宗师气派的颜华决面不改色地从自己行囊内摸出一只同主人一般破旧的杯子,理直气壮端起颜莞温好的酒往自己被子里一倒,笑容显得几分狡黠:“尊主说的什么话,颜某只不过是一只游荡的孤魂野鬼,阁主早已换人。”
说完,朝着裴雪枯微微举杯,一饮而尽。
约莫是两人的对话声太近了,怀里的颜莞晃了晃脑袋似乎是要醒来,想要挣脱按在自己腰上的手臂,裴雪枯将手掌覆盖在她眼皮上,调整了一下她的姿势直到颜莞又重新安静了下来。
全程颜华决只是不动声色看着,直到对方放下手来才轻轻开口:“尊主就这么不想让夫人见见修真界旧人么,按理来说,颜某也是她的远房亲……”
裴雪枯冷着脸看着他,颜华决随即反应过来,脸上笑容差点兜不住:“嗯……差点忘了……”你也是她亲戚。
在场三位的远房关系实在属于剪不断理还乱,颜华决转头咽下那满腹的好笑,方才想起自己的正事来:“颜绪原本就在雾霭阁内受颜柏压迫近十几年之久,野心过多能力不足,自以为我铲除颜柏后他便能取代旧敌,与阁主对峙,将其他派门也卷入家事之中,现在只能让雾霭阁东院沦为其他派门的附庸。”
“恰恰不正是你想要的。”裴雪枯垂眸饮酒,脖颈变是颜莞浅浅的呼吸,不自觉放缓了语速:“如此消磨下去,你的心腹大患终究会逐渐离散。”
话是这么说没错,颜华决静静望着杯底的眼睛:“东院始终是雾霭阁的弟子,现在乌叶尚且接任阁主的位置,即使借弑师赢得清白与部分门派支持,依旧根基不稳,维持现有的雾霭阁只是摇摇欲坠。”
那又如何,关我魔界什么事,裴雪枯没有回答,只是兀自抱着人无声饮酒,满脸写着:你们打得越热闹越好,记得喊我去捡便宜。
果然,颜华决哂笑,重新拿起放在一旁的笠帽掩盖了大半面容:“到时还须劳烦尊主,帮雾霭阁清除些心怀不轨的。”
看来是是借刀杀人这招用的炉火纯青了,裴雪枯冷笑,阴戾的眉峰挑起:“即使是身为前阁主,也以为魔界是什么可以随意进出的所在么?”
“怎么会?”颜华决抱剑头也不回地离去,晃动的衣摆似一只脆弱的蝴蝶,语气闲散:“处州主事与修真界勾结不成,反被对方这小派门拿捏,差点连地界都拱手相让,此刻正准备提着对方的人头来与尊主邀功呢,尊主该感谢颜某出手才是。”
得,家务事也被人家掺和了,裴雪枯忍住把酒杯拍在桌上的冲动,冷冷开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幕后主使用膝盖想都知道是谁。
实力虽然削弱了大半,只是眨眼间对方便消失得毫无踪迹,连一丝气息都不曾留下,真正贯彻了什么叫做“孤魂野鬼般的行踪”。
头顶夜空低垂,星光隐隐闪烁。
道路两旁的芦苇摇晃着自己柔软的身躯,细碎的飘絮晃荡着飞向四面八方,月光温柔披在肩头。
“嗯……”颜莞懒懒睁开眼时,鼻尖先闻到最为熟悉的冷香,把自己的下巴搁在对方的肩上,对着耳朵懒懒道:“干嘛要走回去啊……”
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人,裴雪枯将一吻印在她柔软脸颊上:“终于舍得醒了?”
每次裴雪枯抱她都跟抱着一捧羽毛似得,颜莞忍不住晃晃空中的双脚,语气里带着刚醒来的困乏:“我能自己走。”
“孤知道。”裴雪枯还是没松手,难得带着闲适的神情:“很安静,孤想多看一会景色。”
也不知道他突然哪来的闲情逸致在外面闲逛,颜莞也随他乐意,双手揽住他,笑意吟吟:“我今天钓了四条鱼呢,我就说那个湖里肯定有很多小青鱼,你都不信。”
肯定不信,因为那是魔界独有的寒湖,寻常鱼类根本无法生存,四条小青鱼都是侍女们偷偷放进去的,不然有人又要因为钓不到鱼死活不走人了。
下次得让她们再多放几条,不然湖里又要空了。
“但是我又把鱼放回去了,让它们在池子里多多繁衍,多生点娃娃再让我钓钓。”颜莞说的非常自信,双眼发亮。
好的,这回那四条鱼在那特殊的湖水里也命不久矣了,没有人在乎鱼的感受。
裴雪枯默不作声听着,晴朗的夜空下是她叽叽喳喳的声音,丝毫却不觉得厌烦,只想让这条路再长一些,让日子过得更漫长一些。
望着前路,颜莞忽然道:“回到家里了吗,我冷了!”
家?裴雪枯一愣,脚步停顿了一会才想起要继续前进,有些不确定看了她一眼。
浓黑的眼睫眨了几下,颜莞立刻就察觉到他的诧异,用暖和的手掌贴在他脖子上:“你冷不冷啊?”
几乎是不假思索,裴雪枯点头:“冷。”
噗嗤,颜莞努力忍住心中的笑意,假装心疼:“那真是冷到我的小心肝了,快,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见她非要下来,裴雪枯将人轻巧放在地上,手还搭在腰上不肯收回,低头看她:“不是要快点回去么?”
“是啊。”拉起裴雪枯的手,颜莞拽着他往前跑,双眼在昏暗中盈满温柔:“但是我们不是冷吗,我们一起跑回去吧,快点快点,赶紧带我的小心肝去被窝里暖和暖和!”
不自觉跟上她的脚步,不断踏过实地的安稳感,朝着灯火通明的永煜宫而去。
望着颜莞一边跑一边嫌弃飞絮粘在头上的笑声,裴雪枯随手帮她拂去一片,目光柔和。
若是一路能走到白首,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