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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三章 野粉椒壁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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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岁,还应该是惧怕晚上独自睡觉的年纪吧。
云韬倔强的自立让她惭愧不已。
他对她买的玩具颇不屑,但是好在童心还有,他喜欢七岁那年她送给她云叶神话里的超级英雄洛,一个被神化到简直长了三头六臂的虚构人物。
那是在颠簸的日子里唯一的精神慰藉。
但是后来她牵着他跑过拥挤的人流赶着登船时,洛从他手中掉了下去。他忙跑回去捡,当时船上的人已经在喊着出发的号令了,她整个心思都在考虑怎么跨越三十多米的距离跳到那艘该死的船上,立刻把他拉了过来。
云韬很少那么执拗,他甩开她的手,又跑回去捡。
这时候刚好有一辆马车闯了过来,直接朝他撞去。他头一低,打算直接从车轮底下滑过去。
用她事后的骂话来说就是你跟虎魄学了那么久的机械,难道不知道普通车轮转动时的速率有多大吗!
她及时拖回他,根本还没来得及后怕,船已经开始鸣笛,她又回到了匆忙急迫的事实中。她像提货物一样把他抱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向远方奔去。
她以为他懂事了便不会这样,但是那一天他跟别的孩子没有什么不同,尖着嗓子大哭,伸着腿在她怀里乱踢:
“洛!洛!……我的洛!”
昔日的英雄被马蹄踩得粉碎。
她越过同样赶船的男子,以一种非常危险的动作跳上了已经移开河岸的船,不幸的是鞋子飞了出去,和洛一样再也找不回了。
她无视船上的人嘲笑的目光,光着一只脚贴着墙壁站着,船里塞满了人,船如一个步履维艰的啤酒肚老人,驶到半路就会沉没似的。
她怀里湿了一片,云韬的脸上都是泪水。她不得不压抑内心的诸多纷繁的事物,好言安慰。
但无论说什么,他都只是沉默地点头。
到了新的城市,她顾不上买新鞋,先给他买了一个一摸一样的洛,云韬沉默着收下,第二天她在门口的垃圾箱里发现了它。
在清河的时候,他看起来比他真实年龄大多了。
他搜集了很多细碎的镜片,以一种奇妙地角度放置,一到晚上,若有月光的话,他的桌子上一定盛满了,虽然仍是黯淡的。他喜欢静夜,常常一个人抄书抄到天亮再睡到中午。
如果连星光也没有,他会和她到江边,江声悠远,随性地聊天。
“娘,今天我抄人界的诗经,有一句话。”
“‘关关雎鸠’?”
“不是,是‘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云韬很认真的说,“我记得我有个哥哥的,对不对?”
花粲然突然沉默。
“又好像不太清楚了,他是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吗?”
“……嗯。”
“我还能找到他吗?”
自从剑韬被送离后,她已经很少听到他的消息了。
一十九根针……
她内心涌起了对迦叶极大的厌恶之情。
云韬还自顾自地说:“不知道为什么,抄这句诗的时候,很想他。”
无声的一段时间后,他说:
“也想爹……不过爹爹好象就在我身边。”
她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顿时站定,严肃地盯着他的眼眸:“什么意思?”
“在宣城的时候,每次我修不好的机器,第二天都奇迹般的修好了,虎魄叔叔说修这机器的人一定很厉害,是神之手,娘有时不是这样叫爹的吗?”
“——最近还看见吗?”
“没有。但我觉得他就在旁边。因为我的聚光器经常汇不了光线,后来不知怎么又好了,抄不完的经书,隔一夜会抄完。欺负我的人,总会受到恶狠狠地报复……但是这几天又没抄完。”
她沉默,心念电转:“做为一个正常的孩子,应该把这些灵异的事件当作是天上的神的帮助,从而更加努力的生活。”
云韬笑:“那爹就是我的神了。”
“爹以前对你很好吗?”她冷声道。
“虽然总是会关我禁闭,但是晚上都会跑过来认错。”
“如果再见到他,不许跟他说话。”她厉声道。
第二天,她连熟睡的云韬都没叫醒,直接当成行李搬走了。
等到云韬睁开眼时,他吓了一跳。
云叶最繁华的地方,帝都繁露,透过那迷蒙的烟雾,遥遥向他望来。
帝都,繁露。
内中外三层铁墙也挡不住的花香四溢,夜夜笙歌。
宝马雕车香满路,更吹落,星如雨。
外城被整齐地规划,巫医乐师百工之人,各有各的地盘,不得越雷池一步。
整个外城三教九流,鱼龙混杂。
所谓的孟母三迁,也不过如此了。
云韬被安排在巫医巷里,虽然跟乌衣巷同音,但根本不存在档次上的问题。巫医巷古老而神秘,斗折蛇行,没有内城的开阔平躺,适合天子的仪仗。巫医巷的拐弯抹角,适合阴谋和造反。
坐在装满货物的车上,母子俩疲倦地看这着繁华与冷清的交替。眼睛下面是深深的黑眼圈,他们已经两天只喝水不吃东西了。
身无分文还要跑到物价飙涨的大城市来,真不知道那女人头脑里裝了些什么。
很快,他们停在一个破落的门口,让花粲然惊讶的是,门上已经贴了新的名字。
她一手叉腰,一手重重地锤着门口。
一个睡眼惺忪的男人开了门。
“有何贵干?”
“你住错房子了,先生,”虽然一夜失眠,但是她的声音依然清亮,“这间是我预订的房子。”
那蓝衣男子咧嘴一笑:“哦,知道了。”
“嘭”的一声,大门关上。
花粲然继续锤。
那个蓝衣男子一脸不耐烦地开了门:“小姐,进来谈。”
花粲然迟疑了片刻,拉着云韬走进了陌生男人的住宅。
那蓝衣男子已经换了正装,头发已经稍稍打理,在女士面前不失体面。
细细打量他,他尊贵而优雅,冷色调烘托出其特有的睿智冷酷。
房间里充满了草药的味道,定睛一看,墙壁已经被重新粉刷成灰色,上面用灰色的线贯穿着枳实、芍药、甘草、旋覆花、山茱萸等草药,台上被擦得亮堂,上面整整齐齐放着药臼与药杵和千金方。地板被打磨得光亮,照出人影来。
见过太多单身男子的房间,大抵都是凌乱不堪的;显然他属于少数那些一丝不苟类型的。
但是,进到这间房子,花粲然首先感到的是一种阴森,冰凉的气息,宛如从死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
消毒水的味道,从虚掩的门后袭来,浓烈得有些不祥。
这倒为蓝衣中年人成熟优雅的举止锦上添花。
蓝衣男子托着下巴,翘着腿,投来探寻的目光。
无疑他是彬彬有礼的。
冰冰有理。
这个冷酷残忍的医者蓝,他的模样和他的名字,在日后的岁月里反复被提及。
“云韬,你干什么?”
花粲然叱道,把他从蓝紧闭的门口拖了出来。
蓝刚好从外面进来,淡淡道:“里面并没有不见得人的事物,想看就看吧。”
花粲然却一把拉着云韬往回走:“打扰了,见谅。”
跟蓝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已经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
那出租房间的人已经失踪了,对着两张一模一样的票据,花粲然也不能轻易把他赶出去。
于是界定了三八线,越过者死。
蓝说他会继续找房子,很快搬出去。
但是住在这种地方的,大约是窘困潦倒的人,要再找一间房子谈何容易?
虽然说她不在意所谓男女之妨,但是蓝给她很不舒服的感觉,况且他表情虽然淡淡的,却似乎在和她儿子套近乎的嫌疑。
她一天到晚做工做到累死,还要担心那个冷僻的男人对她儿子下手。
必须得尽快搬过去。
“喜欢蓝吗?”她问云韬。
云韬沉默了一会:“好人。”
她沉默道,“我经常看见他跟你聊天,聊些什么?”
“尸体。”
“怎么说?”
“他是衙门里的一个仵作,擅长画心理画像。”
“他是个观察入微的人?”
“是的。”
“他教你验尸?”
“不,他教我如何观察人的内心。”
“那你学会了吗?”
“现在没有,但是蓝是一个很有趣的人,我喜欢跟他在一起。看他画画。”
“心理画?”
“嗯,”云韬想了想,忍不住赞道,“他很神奇。我让他画你,他根本不问什么就画好了。”
她感到些许不安:“能给我看看吗?”
那幅画展开式,她倒抽了一口冷气。
宛如打开了一面镜子,照出了她本来的面目,那伪装的容颜在他笔下就像是透明的一样。
一画,就能画到人的骨头里面。
自从那以后,她根本不敢再看蓝了。
蓝依旧是早出晚归,有时候还会在楼下偶遇。每次他都绅士般的为她开门,尽管神色冷淡,有越来越殷勤的趋向——但愿是她的错觉。
“你今天为什么试图进蓝的房间?”
“我听见有声音,晚上的时候。”
“我怎么没听见?”
“娘,你不知道你睡的多死。”
“……好吧,那是什么声音?”
“……”
“什么声音?”
“……那天晚上,你和爹爹发出的声音。”
花粲然真正感到毛骨悚然了。
她决定立刻完成她的计划,离开外城,深入中城。
“知道吗?最近又死了好几个人呢。”
她拖着疲惫的身子,走过闲聊的邻居。
虽然已经走了很远,但是她们的声音还久久在面前回荡。
“是啊,都是年轻的女性。”
回到家看到云韬在喝酒,她冲出去,夺下云韬的酒杯。
“云韬,你在喝血吗?”
云韬瞪大眼睛看着他:“娘,这是蓝给我的葡萄酒啊。”
“不要吃他给的任何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