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逆》玉树芝兰

3、第 3 章

　　夏侯昀貌似不喜欢这位多话的公子，把我叫过去收拾行李。
　　南宫慕荇堂而皇之的坐着喝茶，看着我们两个里里外外的忙活，好不无聊。
　　“你叫什么名字？”
　　“苏悦。”
　　“苏悦，给哥哥笑一个呗。”
　　我瞪了他一眼，乐得南宫慕荇拍腿大笑：“好久没见这么可爱的小人了。”
　　“你才是小人，你全家都是小人！”
　　我激烈的防抗引来夏侯昀，他背着那张用深蓝棉布包裹好的古琴，过来牵我的手。
　　“我们该走了。”
　　南宫慕荇道：“你还真舍得走？”
　　夏侯昀笑笑，保持沉默。
　　我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这时，一位黑衣小厮磕磕绊绊的，边往这边跑边喊：“殿下……”
　　夏侯昀神经立马绷紧，一步踏出门外，把我丢在了身后。
　　“殿下怎么了？”
　　“殿下昏倒了，现已挪往清净殿！”
　　我慢慢往前走，夏侯昀脸上的关心之色也越来越清晰。

　　他把古琴扔给我，吩咐那名小厮：“去柳家巷找侯大夫，还有，不许往外透露一丝消息。”
　　王府小厮都极有眼色，当即冲他点了点头，便慌张的去找大夫。
　　夏侯昀箭步离开桂苑，南宫慕荇也走了，剩余那些收拾好的大包小包都摆在地上。
　　把古琴放好，我沿着夏侯昀走过的路，来到一座药香四溢的院子。
　　那些守护这座院子的小厮个个剑拔弩张，横眉竖目，见到我却不闻不问，恍若未见。
　　我大着胆子走到窗下，透过细小的窗户缝，看到夏侯昀蹲在榻前，脸庞轻轻靠在床沿，即使看不到他的眼神，我也能猜出那双眼睛在看什么。
　　殿下安静的躺着，跟昨日见他时没有区别，若非说有一点不同，就是那个时候，他的眼珠子会动，而现在却是静静的合着眼皮，如我阿爹阿娘一般。
　　只是他们躺的是那张残破的凉席，而他是在一张宽敞松软的雕花檀木床上。
　　侯大夫凝神把了很久的脉搏，才把夏侯昀叫出来，到院里那株海棠树下。

　　侯大夫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夏侯昀便急的要跪下了。
　　侯大夫说：“你知不知道殿下为何会突然昏倒？”
　　“貌似和宫中嫔妃薨逝有关。”
　　侯大夫责怪的看了他一眼：“难道你不知道宫中余美人昨日病逝了吗？”
　　“这……”
　　侯大夫捋着那把雪白的胡须：“余美人出身青楼，低贱如尘，二十年前入宫，因身世的原因，虽得陛下盛宠，诞下信王，仍未进一步册封。前日余美人病逝，陛下感念她伴驾多年，不顾规矩礼仪，特许她入皇陵。”
　　夏侯昀的脸色变了几变：“余美人乃为民间娼妓，怎能入皇陵享世代烟火？”
　　“殿下当时被太后召入宫中，亲耳听到这个消息，一气之下和陛下提起王嫔牌位之事，被陛下训斥，指责他贼心不死，并当众罚跪两个时辰。殿下郁气难解，才在今日发病昏迷。”
　　“王嫔是殿下的亲生母亲，儿子替母亲求一个名正言顺怎么就贼心不死了？！”夏侯昀安耐不住怒气。
　　侯大夫示意他消消气：“谁是贼谁是忠，还不是上位者决定？你冷静一点，在这里瞎嚷嚷被人听去再去御前告一状，你觉得殿下还禁得起再折腾一次吗？”
　　“那我应该怎么做？”
　　“陛下下旨禁足贤王五年，也是个养病的好机会，他能不能迈过二十岁这个坎儿，就看这五年了。”

　　我回头看着宛如睡美人的殿下，活不过二十岁？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过慧易夭？
　　联想到昨日他和夏侯昀说话时的心机气势，哪像十二岁的孩童说出来的话，分明是个老谋深算拿捏人心的主儿。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南宫慕荇的脸便出现在我面前。
　　他带我默默的出了王府，来到车水马龙的街市。
　　南宫慕荇热络的和各个摊子的老板打招呼，忽然问我：“你知不知道你夏哥哥的身世？”
　　“不知道。但我不会因为他的身份而改变我对他的任何看法。”
　　南宫慕荇又问：“贤王殿下呢？”
　　“贤王殿下？”
　　“就是你夏哥哥的主人。”
　　“可他昨日已经撵我们走了。”
　　“你夏哥哥是不会舍得走的，也就你个傻缺听见什么便是什么。”
　　到歌舞坊停下，南宫慕荇把荷包里的珍珠一分为二，一半给我，一半自留：“等会儿歌舞若精彩，你就可以把它们当彩头扔到舞台上；若是不合你心意，就把它们当砖头，把名伶轰下台。”
　　珍珠个个饱满圆润，鸽子蛋大，我把它们全部还给南宫慕荇：“阿娘说过，不能随便要别人的礼物，尤其珍贵的礼物。”
　　南宫慕荇对我的做法不知可否，重新把荷包挂到腰上。
　　时值当午，街上行人多半急着回家吃饭，一时人头攒头，奔忙不息。
　　一匹枣红色骏马破开人群直冲我们而来，南宫慕荇一个转身，在我没反应过来时就已经把我拽到一边。
　　那匹高头骏马坐着一位衣饰富贵的年轻公子，紫衫飘洒，手执马鞭朝我挥了一下，打在左脸颊，顿时红肿起来。
　　“没长眼的东西，竟敢拦本王的马！”
　　我不知他是何身份，更不知我站在路边，哪里挡了他的路，平白受这一鞭，当即气冲冲道：“明明是你自己奇书不佳，冲到我们这里……”
　　那人扬起鞭子还要再打，被南宫慕荇拦下：“信王殿下，别来无恙。”
　　信王？
　　难道他母亲就是那个前几日逝世，被陛下允许葬入妃陵的人？
　　天家之子不应该知书达理进退有度吗？怎么会有这般蛮不讲理的粗粝之人？
　　信王见我不情不愿的闭嘴，但看在南宫慕荇的面子上，只说：“我们已经半年没见面了吧？这次出门远游看来收获颇丰啊。”
　　南宫慕荇执礼，笑道：“什么远游，不过是为了逃避亲事罢了。”
　　“听说你那未婚妻是礼部侍郎家的女儿，生的国色天香，成亲的时候让咱们见识见识？”
　　“殿下说笑了，段小姐再美若天仙，又怎及您的红颜知己呢？”
　　信王冷笑一声，便扬鞭催马离开了这里。

　　我望着那个桀骜不驯的背影，心中纳闷，明明夏哥哥的殿下是那般淡若清风，这位是他的同父异母兄弟，却生的这般狂傲？
　　南宫慕荇对着那个逐渐远去的背影吐了口唾沫：“真是晦气，一出门就遇见他了。”
　　“你刚才不是跟他还挺聊得来吗？”我实在理解不了他方才还一副谄媚讨好的模样，转身就嫌弃万分，恨不能用袖子水泡个澡祛除晦气。
　　南宫慕荇自然而然的把手搭在我肩上，用一种过来人的语气跟我说：“你年纪还小，没经过事，等过两年，再长大些，你就能明白了。”
　　我抖掉他的手：“我该回去了，不然夏哥哥会着急的。”
　　南宫慕荇笑着跟过来：“我们说了那么多话，也算交了朋友，现在可以告诉我名字了吗？”
　　我头也不回：“苏悦。”
　　“我叫南宫慕荇，你往后叫我南宫就行，和你的苏悦一样，都是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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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府内，清净殿还是重兵把守，看来贤王殿下还没醒来。
　　我倒门外时，便闻见那股悠绵的药香，夏侯昀正在廊下煮药，手里那把蒲扇一刻不停的扇着炉火，见我来了，便招呼我过去。
　　他问我：“夏哥哥要留下来照顾一个人，我们可能暂时走不了了。”
　　我猛烈点头：“夏哥哥在哪儿，苏悦的家就在哪儿。”
　　夏侯昀苦涩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我蹲在他身边，百无聊赖着。
　　药罐子里的青烟直往上走，一缕清风吹来，砰的一声散开，笼罩在夏侯昀周身，仿若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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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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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跟他隔着朦胧的烟雾，似真似幻，直到药熬好了，我还沉浸在方才的诗意中。
　　他事无巨细的忙活着，倒药，过滤药渣，等药汤凉到正好入口时，一厢情愿的用那把银勺往殿下嘴里送。
　　我心甘情愿的在门外等候着。
　　皇帝一道圣旨便把贤王囚禁在这座院子五年，皇后又一道懿旨要求贤王醒来后每日抄写佛经十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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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小厮那里听说，贤王殿下幼年丧母，出冷宫后寄样在皇后膝下，既是他的嫡母也是养母。
　　可我半点没瞧出来皇后心疼过这位庶子。
　　等贤王殿下能下床走动时，皇后倒差身边宫女来了一趟，说了假惺惺的话，送了几盘凉掉的点心，送给我吃了。
　　讲真，那些点心又冷又硬，还不如王府小厨房做的好吃。
　　这段时间，除了晚上回到桂苑，基本都呆在清净殿。
　　贤王殿下不能出来，只能我们进去陪他。
　　贤王殿下年纪虽小，却是个能静得下心的人，抄写佛经时，但凡有一个错字，便撕掉重写，有时一天都写不完一张，这种情况一直持续了两个月。
　　我在外间正抄写方才夏侯昀教我的文章，隔着一道珠帘，贤王殿下在里间咳嗽了几声，接着便噗通一下，摔到地上。
　　夏侯昀出府去了，说有点要事要办，晚上才能回来。
　　旁边也没人照顾，只有我自己一人。
　　掀开珠帘，见贤王殿下趴在地上，身体蜷曲成球状，脸色灰败。
　　我吓得要去叫大夫，贤王殿下一手把我拉住，沙哑着声音说：“把我扶到床上。”
　　我照吩咐办事，他又指了指床头放着的小檀木盒，示意我打开。
　　里面装着一个白色小瓷瓶，倒出一粒白色药丸，放他嘴里，又喂了些水，缓了半个时辰，才慢慢恢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