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逆》玉树芝兰

28、第 28 章

　　“不用找了。”南宫慕荇悠悠的站在我们身后，抱着双臂，眉眼郁郁，看来方才他也随着我们进入天牢，听到了郑灵昭和皇帝的对话：“好言难劝想死的人，他既然朝思暮想结束自己的生命，本公子不能坏人好事，他死了之后，本公子会为他收尸，葬入我们南宫家的祖坟，清明中元，多烧点纸钱。”
　　“南宫公子，您这话说出来有点不太好吧……”
　　“灵昭所做之事，实是天怒人怨，本公子就是玉皇大帝，也难忤逆人伦纲常。还有，夏侯昀与他自小的情谊本公子且不说，单说你苏悦一人，如果把灵昭换成任意一人，弑杀兄弟，手上沾满累累鲜血，背负无数条人命官司，你今日还能站在本公子面前为他求情吗？”
　　“可是……殿下与旁人不同啊！”
　　“有什么不同？都是娘生父母养，他郑灵昭凡胎肉、体，被他害死的人难道有两条命不成？”

　　南宫慕荇冷静的分析了一堆，没一句我爱听的。但我在口辩上又不是他的对手，只得望向缄默不语的夏侯昀。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夏侯昀才缓缓道：“南宫公子说得对，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等对此毫无异议。既然如此，我们就先告辞了。”
　　夏侯昀下定了决心去做一件事，也终于得到半刻安定，路过集市，卖糖糕的小贩叫卖声响亮。他买了一斤，付清账后，塞我手里，边走边说：“阿悦多大了？”
　　我想都不想的回答：“十八。”
　　夏侯昀道：“已经是大人了。”
　　他的所有一切都不由让我联想到临死的爹娘，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爹爹平常那般严厉苛刻，濒临死亡的时候，也说了许多话，恨不能把我的人生从头至尾安排好。
　　比如，早中晚饭怎么做，如何吃，生病怎么办……
　　我的眼球酸涩：“夏哥哥想说什么？”
　　“当真岁月不饶人，夏哥哥还一直当你是小孩，没想到转眼之间，韶华白首。方才路过铜镜铺，我才瞥了一眼，便发觉鬓边添了几根白发……”
　　我眼泪止不住下流：“夏哥哥做好决定了吗？”
　　夏侯昀于闹市中转过身，微微弯着腰，柔声道：“夏哥哥答应过王嫔娘娘，要照顾好殿下，我怕他一人到地下受欺负……”
　　“所以夏哥哥就忍心弃我一人在世上，遭人白眼？”
　　夏侯昀帮我擦去眼泪，可是怎么也擦不干：“阿悦不一样，阿悦心地善良，定会与人好好相处。”

　　话已至此，我不好再追问下去。
　　“如果夏哥哥已经决定好了，阿悦当然无条件支持。只是……希望夏哥哥不要忘了阿悦……”

　　“借过借过……”
　　小乞丐从我们身边挤过，我只觉手上一空，原来糖糕被他顺走了！
　　夏侯昀轻松制服小乞丐，打量着他，土头土脸，整个从泥窝里爬出来的，鼻子眉毛嘴巴都糊着厚厚一层泥巴，实在看不清长相，拿着糖糕就往嘴里捂，也不管烫不烫。
　　夏侯昀皱了下眉毛，便放开了那小孩。
　　世道艰难，又何必去为难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孩子？
　　我们走了很远，我突然想起一个主意，告诉了夏侯昀，他思量片刻，便点头同意了，折回去找那个小乞丐。
　　他正蹲路边抹着嘴巴上的油，见我们去而复返，以为是来找麻烦的，撒腿就跑，夏侯昀费了一小会功夫才抓住他。
　　我望着他道：“你还饿吗？”
　　小孩戒备的看着我。
　　我道：“你要是饿的话就点点头，我们带你回家吃更好吃的。你若不同意，就在大街上继续流浪吧。”
　　小孩立刻抓住我的衣服，同意跟我走。
　　把他带回租的院子，烧了锅热水让他洗澡，又去赵漾家里借了一身衣裳放在屏风外。
　　他身量和赵漾差不多，穿着赵漾的衣服也算合体。

　　赵漾听说我们家来了新人，便像猫儿一样竖着尾巴就过来宣示主权了。
　　我和夏侯昀坐到院中的凉椅上，见他壁虎一般趴在窗棂上，想透过纸糊的窗户及早认识里面的人，便打趣道：“这般耐不住性子，将来拜堂成亲，等不到洞房就要揭开新娘子的盖头吗？”
　　赵漾听了个七七八八，回复我道：“你们带回来的是个女孩子？”
　　“女孩子当如何？”
　　赵漾嘿嘿道：“我娘说，女孩子比男孩子娇贵，我的衣服都是粗布裁成，穿身上硌坏了人家咋办？”

　　这时，房门打开了。
　　沐浴过后的小乞丐面白肤嫩，气度华然，若非眼角鼻子处的几处淤青，他还要更好看些，虽比不得殿下，也是百里挑一的美人了。
　　赵漾看呆了眼睛，直说：“我以为阿悦哥哥和夏侯哥哥就挺好看的了，没想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没良心！”
　　赵漾笑嘻嘻的，不知从哪儿索寞出一块糕点，递给小乞丐：“我娘做的，给你！”
　　小乞丐却不接受。
　　我道：“阿漾没坏心，你若饿了就先拿糕点垫一垫，我们待会儿在做饭。”
　　“谢谢！”
　　赵漾两只小眼睛都笑没了：“你的牙齿好白，比八月十五的月亮还白！”
　　小乞丐窘在那儿，不知该如何是好。

　　夏侯昀凝望着一般大的两个孩子，笑眯眯的说道：“初见阿悦，阿悦也是这般大。”
　　“这么多年了，夏哥哥还记得？”
　　“当然记得。”回忆起血红色的往昔，夏侯昀非但没有任何不适，反而不经意流露出向往的神态。
　　“你怪殿下吗？”
　　“不！”我脱口而出道：“殿下他是我遇到的第四个好人。”
　　“哦？”
　　“我爹我娘，还有夏哥哥一个，殿下可不就是第四个？”
　　夏侯昀由衷的开心，起身卷起衣袖，道：“该做饭了，我帮你劈柴。”

　　一个月后，南宫慕荇派人送来书信，殿下三日后天牢秘密处决。
　　出乎意料的是殿下并没有循常规东市斩首示众，而是“天牢秘密处决”，夏侯昀抱着那把磨了一个月剑，天一暗下来就走了。
　　我跟随他到天牢外，就见他跃到树枝上，然后跳到墙头，等巡防士兵路过，暗中杀死，拖到无人处，然后神鬼不察的换上铠甲，混在下一队中。

　　我双手合十，心惊胆战的为他祈祷，却听里面打杀声震天。
　　夏侯昀中计了。
　　南宫慕荇出现了，很是时候，仿佛掐着点儿来的。
　　我正要向他汇报里面的情况，被他一扬手拒绝。
　　他带着我进了天牢，夏侯昀被羽林卫重重围困，火光中，信王殿下背手而立，轻佻的望着手下败将。
　　“南宫大人来的正是时候，本王刚捉了一只小毛贼，您以为该如何处置？”
　　南宫慕荇嘻嘻哈哈的答道：“不巧，本公子刚才跟这个小毛贼在玩捉迷藏的游戏，不想他为了赢本公子，竟混入这长安重地，实在该打……”
　　“来人，给本王打！”
　　三四个羽林卫嗖的举起法棍，就要行刑。
　　“慢着！”南宫慕荇道：“打狗还得看主人呢，怎么说也是本公子的人，殿下宽宏大量，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我爹掌几十万兵马的份上，饶他这一命，就当本公子欠你一个人情……”

　　信王盘算了会儿，觉得这是笔赚钱的买卖，可以成交，但他显然有更大的野心。
　　“本王要你写一封信。”
　　“好啊，给谁写？”
　　“给你自己。保证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事，你们南宫家必须站在本王这一边！”
　　南宫慕荇道：“陛下身边只剩殿下一人，我们身为臣子，不效忠您效忠谁？”

　　……
　　好说歹说把夏侯昀救出来了，南宫慕荇和夏侯昀都不大高兴，原因却不尽相同。
　　南宫慕荇因为夏侯昀擅自行动，被信王逼着写那个什么军令状憋着一肚子邪火，夏侯昀却是为没能救出殿下，也没和他共同赴死而黯然神伤。

　　夜已至深，茶楼酒肆都打烊了，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南宫慕荇道：“今天是我生辰，我娘还在家等我吃长寿面，先行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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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后，在天牢外转圈的夏侯昀终于找到机会进去了。
　　来者乃是天潢贵胄，当今皇帝。
　　毕竟是斩杀自己的儿子，老皇帝就没按规矩多带几人，临下马车，才觉带的东西太多了。
　　一壶毒酒，一根白绫，还有一把匕首。
　　熟悉的三样武器。
　　他唤过来夏侯昀，让他帮忙端着毒酒，其余两件让宫人拿。
　　老皇帝老眼昏花，没认出来这个和老百姓没啥区别的人会是殿下身边的人。

　　殿下还在原来的牢房，坐在最黑暗的角落，时不时发出一句痛苦的呻、吟，如人低语，但那也是咬着牙努力克制后的结果。
　　毕竟血浓于水，老皇帝颤声道：“灵昭，朕再给你一次机会，倘若你承认自己的错误，并保证以后绝不再犯，父皇就放你离开长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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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儿啊，你当真一条道走到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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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母妃若知道你这个样子，她在地下该有多心疼？你就不为她想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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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皇帝一个唱了半个时辰的独角戏，结果殿下一句没回他，让他孤零零的站在牢外，对着一块石头动情半天。

　　老皇帝沾了沾老泪，就听外边喊道：“来人呐，护驾！有刺客！”
　　老皇帝带的人也立刻喊起来：“护驾！护驾！”
　　所有羽林卫都向皇帝那边收拢，唯独夏侯昀砸了酒杯，一剑削去铁锁，背起殿下便往外冲！
　　一切都不过一眨眼，夏侯昀的剑就直指老皇帝命脉。
　　“所有人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