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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   侯大夫云游之后,将医馆交由我们照料。
      我和夏侯昀并没有医学上的天赋,怕给人看错病开错药,索性里里外外打扫干净,锁了门,钥匙如何处置却成了难题。
      侯大夫临行前反复强调他走了之后,便不会再回长安,房产物件由我们随意处置。
      在没想好之前,我们回到了租的院子,赵漾正托着本书在树荫下摇头晃脑的背书。
      他一看见我们,便大跑着扑进夏侯昀怀里,呜咽道:“我还以为你们走了就不回来了。”
      我把小孩提溜起来,放到两步开外,免得让夏侯昀刚愈合的伤口迸开。
      夏侯昀温柔的望着我,摇摇头:“他是个小孩子,你何必跟他一般计较?”
      我大言不惭道:“我吃醋了不行?”
      赵漾指着自己的脸颊,吐着舌头嘲笑我:“羞羞羞,大哥哥不知羞!”

      我捡起暂时被他抛弃的《论语》,扬言要检查他的默写,这才不作声,委屈万分的抱着夏侯昀的胳膊,小脸皱成一团。
      有些人表面上是人畜无害的乖乖,实际上却是幸灾乐祸的小畜生!
      我也有样学样的拽着夏侯昀的衣袖,道:“夏哥哥,我饿了!”
      赵漾拍了拍滚溜溜的肚皮,笑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苏悦哥哥害羞起来的样子真好看,比王大哥新娶的媳妇还好看!”
      我哼道:“那是因为你见识浅,没见过真正好看的人。”
      “是谁啊?阿漾也想看看。”
      “那人住在不染尘埃的琉璃宫……”

      夏侯昀及时阻断我们幼稚无聊的对话:“你不是饿了吗?我们赶紧做饭,用过饭后我们还要收拾房子。”
      多日没回,院子摆设如旧。我种的黄瓜豆角爬满藤架,坠着累累果实。夏侯昀进屋拿扫帚把屋内屋外全部打扫干净,小院子顿时生机勃勃。
      摘了些黄瓜豆角,抄了两盘菜,刚端上桌,就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苏信带着木竺不好意思的站在门外,望着我们简陋的八仙桌,和那两道没有卖相的青菜,神情有些尴尬,愣了很久都没说话。
      夏侯昀开门见山道:“二位光临寒舍,有何要事?”
      苏信摘下背上蓝色棉布包裹着的长条形物件:“殿下说,他不喜欢藕断丝连,既然要断,就要断的一干二净,这把琴是你千挑万选才相中的,他不想睹物思人,便教我把它物归原主。”
      夏侯昀啃着玉米面做的馒头,因为做饭太急,没热透,芯还是硬的,咬上去有点硌牙。他几乎使出全身力量,集中在牙齿上。由于用力太过,额头青筋毕现,甚至眼睛都红红的。
      苏信见他不接,便把琴平放门外,又从衣襟里掏出一叠银票:“殿下还说,你跟随他十几年,这些银子全当报酬。”

      苏信拱了拱手,准备告辞。
      赵漾蹦跳着上前抱住苏信大腿,两眼冒光:“你的衣服好漂亮,上面的花纹还会在太阳底下闪金光!你很有钱对不对?”
      木竺粗暴的把他推开:“离我的人远点!”
      赵漾疑惑的望着我,我把他招到身边,向二位远途而来的客人致谢。
      木竺抱着双臂,桀骜难训的样子:“我欠你的钱在那叠银票里,我们两的恩怨就此结清了,别天天惦记你爷爷,我忙得很,没空搭理你。”
      “谢谢。”我第一次对他这样正式的道谢,反把他吓懵了。
      “你没病吧?”木竺像是被我恶心到了,感觉他下一刻就要吐出来了。
      我笑道:“我嘛,能吃能喝能睡。”

      苏信和木竺走后,夏侯昀放下了那只一直啃的馒头,坐到门槛上将琴横放膝上,打开包袱,乌黑油亮的琴木如新。
      地上的银票数目不大,厚厚一叠,合起来也足有五千两,足够两个人吃喝玩乐一辈子。
      我说:“我们几天之后去见见庄夫子吧,和他道个别。”

      几天之后,具体是几天,我没想清楚,这么费脑子的问题由夏侯昀去想好了。
      过了一个月,夏侯昀才对着斜阳说:“我们明早去见庄夫子吧。”
      庄夫子依旧醉酒,躺在二楼的地板上,幸好琴童为他盖了一层薄毯,才不至于落下病根。
      我们耐心等庄夫子醒来,到三更时分,庄夫子才停止齁声,慢慢清醒。
      酒醒仍有三分醉。
      “你们两个小鬼怎么还没回去?”
      夏侯昀说:“我们来是为了跟你道别。”
      庄夫子笑眯眯的望着我:“你小子终于想通了,要放弃长安城的一切,跟他浪迹天涯?!”
      我诚恳的点头。
      庄夫子开心极了,他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夏侯昀,把两只手交叠放在一起,拍了拍在上方的夏侯昀的手背,笑着望向我道:“你小子虽然头脑灵活,学东西快,却因心思纷乱,难成大器,可惜了一身灵气。夏侯昀就不同了,做事脚踏实地,对你又言听计从。如今想来,你们竟是姻缘天定天生一对。你们一起拜我为师,尊我为夫子,情非寻常。为师没什么可送你们的,你小子不是垂涎我那把千年古琴很久了吗,今日就送你们做贺喜之礼。”
      夏侯昀默了默,强颜欢笑道:“夫子,您认错人了。”
      庄夫子视线在我们两张脸上游离,半天后才苦笑道:“看来我醉了,就让我醉着吧。”
      说着又躺下了。
      夏侯昀又去抱了件厚毯子帮他盖上。
      庄夫子梦中呓语道:“走吧走吧,老夫也会在几天之内离开。”

      就是这句话,让夏侯昀日夜不得安。
      他想不通为何相熟的人会相继离开长安,撇去侯大夫追求医术不讲,庄夫子完全没有离开的理由。
      难道预兆着什么事发生?
      夏侯昀辗转反侧,在一个星辰夜灵机一闪。
      侯大夫和庄夫子的离开莫非都与殿下有关?

      “可能庄夫子和侯大夫恰巧都想出去走走呢?”
      夏侯昀否定道:“不会。侯大夫一直照顾着殿下的身体,现在离开,不就是置殿下于不顾吗?”
      “难道有人在背后指使他们不成?”
      “能指使的动他们的只有殿下了!”

      夏侯昀大梦初醒,踩着夜色便去了贤王府,在夜市拐角处遇见了相见之人。
      一座石桥,横卧水波。
      一头冷清,一头喧嚣。
      夏侯昀站了片刻,才拾阶而上,走到另一端。
      一袭红衣如暗夜中的星火,格外醒目,正在烟火摊前发愁。
      “你的烟花都很好看,可是我没银子付钱。”
      卖家捂着鼓鼓的钱包,笑道:“得,既然公子喜欢,我送您一支也未尝不可。”
      殿下倒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无功不受禄,这样不太好吧……”
      说话期间,卖家已经点燃了一支烟花,捏在指间,银河倒转,星河烂漫。
      殿下拢了拢宽袖,接过烟花,道了谢后便到桥上干站着,像在等人,又像在自我排解,周围美景热闹一概与他无关,孑然独立。琴瑟声沿着水面从极远的地方来,跋涉了千万里,去见心上之人,哀伤有之,欢喜有之,悲欢掺半。

      有二三混混企图靠近这幅画,装作擦肩而过,顺手解开他发上的红带,却被凭空多出一只手掰折了那几只不安分的爪子。
      殿下蓦然回首,发带顺着光滑的发丝下,三千发丝披散开来,在空中荡漾出一个柔美的弧度,然后垂至腰间。
      夏侯昀接住发带,同时拥抱住眼前人,比任何时候都要用力。

      此时,提着一盏明灯的南宫慕荇出现在桥头,三两步走到两人旁,努力分开缠绕在一起的两株藤蔓。
      面对去而复返的夏侯昀,他将殿下护的严严实实,笑道:“灵昭以后有本公子保护,不劳夏侯公子费心!”
      殿下握住南宫慕荇的手,道:“船来了。”
      南宫慕荇从夏侯昀手中夺走发带,帮殿下束了头发,低头和他碰了碰额,笑道:“乘船游湖去!”
      南宫慕荇扶着殿下下桥,到船上坐稳,手指无意碰到那只捏着烟花棒的手,惊讶道:“你的手怎么成烤猪蹄了?!”
      殿下不在乎道:“没事。”
      “还说没事呢、瞧瞧你,眼泪都疼出来了!”
      琴瑟声又起,淹没了两人对话,如果不是我离他们的船只只隔了几步之遥,也不会窥到他们亲热而又疏离的一面。

      夏侯昀从始至终未发一言,目送船只走远,直至眸中再无那个红色身影,才一下坐到凉石阶上,把脸埋进臂弯。
      我躲进人群,望着桥上孤单的夏侯昀,不知如何是好。
      木竺便出现在了我身后。
      方才他缠着苏信去买吃的,回来就见他们三人纠缠着,不好劝架,只得站在远处观望。
      现今殿下回府,苏信当然跟去,他却留了下来。
      我们站的累了,也坐在路边草丛,听着蛐蛐儿鸣叫声,心中平静许多。
      木竺问:“这些日子过得怎么样?”
      我耸了耸肩,道:“还行。”
      “你说你以前多小气啊,花你一文钱都得记到账上,天天跟我唠叨要钱,现在怎么想通和一个不爱你的人在一起了?”
      我斜着脑袋,望着他道:“你说让殿下选的话,他会继续做贤王吗?”
      “这不是他能决定的。”
      “我喜欢夏哥哥,只是单纯的喜欢,我不在乎他的心在谁那儿,我只要他在我身边,喜怒哀乐都有我陪伴,我就很知足了。”
      “两个人就算长命百岁,也总会有一个人走在前头,你不会求的是同年同月同日死吧?”
      我道:“我看起来有那么傻吗?”
      木竺目光冷冷的:“确实有点。”
      我举起拳头要揍他,被木竺躲过。

      九月二十日,太子生辰。
      皇子皇孙齐聚东宫为他庆祝。
      殿下向来被太子记恨,他当然不在名单。
      我和夏侯昀一推二推终于推无可推出了长安城,却在九月二十日这天又乔装改扮回到长安城。
      才刚入城,还没坐下喝口茶歇歇脚,就被街上游逛的苏信逮着,强制我们离开。
      我们正在街边争论到底该不该出城,就见几辆载着酒水的马车辘辘而过。
      太子生辰,场面宏大,今年还特别秉承皇帝旨意,节俭办事,不敢奢靡,只邀请了平日追随他的臣子,和一众皇弟及其内眷。
      宴席摆在东宫,歌舞升平,宴席过半,众人都醉醺醺的对着舞姬指指画画,小厮再次端来新酒,帮他们斟满琉璃杯。

      苏信死命跟着我们,不离不弃,比对殿下都忠心。
      我们只好隔着院墙听里面的调笑声。
      这时,在一众灰色调的衣服中,出现一道孤寒的白色。
      殿下孤身来到东宫门前,交出一方锦盒:“太子殿下生辰,本王没什么好送的,唯有一枚玉坠略表心意。”
      门卫打开盒子看了一眼,确实是枚和田玉琢的小玩意儿,便颔首道:“请殿下稍等。”
      府里另有专门守礼的人,被门卫叫来,见是个精巧且价值不菲的玩意儿,便喜笑颜开的收下,却将殿下阻在府门口。
      “太子殿下吩咐,无请柬不许入内。”
      殿下白衣压雪,黑发也用素布裹着,看起来不像贺寿的,何况太子不待见这位废物王爷,东宫稍有点权力的小厮下人都敢对他横眉。
      殿下宽宽衣袖,体面的躬了躬身,笑意盎然:“无妨,礼品到了,心意便到了。跨不跨得过这道门槛,都不影响我们的兄弟之情。”

      东宫那道大门哗啦一声又关上了。
      殿下站立片刻,便笑着摇了摇头。
      路边有两颗野生的柿子树,梢头缀满红柿。
      有人过去问他:“公子,您尝尝我们新摘的橘子吧……”
      “谢谢。”殿下挑来挑去,看中了最边角的那个皱皮的橘子,正付钱,便听墙内呼救声连天。
      路上所有布衣行人亮出刀剑,虎视眈眈的向着东宫。
      殿下神色复杂的望了望聚了散散了聚的白云,终嫌阳光刺眼闭上了双目。

      夏侯昀急红了眼睛,冲苏信道:“那可都是殿下的骨肉至亲啊!”
      苏信神色冷漠近乎绝情:“殿下吩咐苏信看好你们,苏信只是履行职责而已。”
      夏侯昀冲动之下就要去拔他的剑,被苏信侧身躲过。
      “夏侯昀,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殿下什么吗?”
      夏侯昀的手滞在半空,也就是一晃神的空儿,苏信便将我们装进麻袋,丢到一辆马车上。
      “依殿下吩咐,把他们送出长安城,越远越好,最好永远都不要找回来!”
      “是!”
      车夫像个训练有素的军人,接到指令后立刻扬起马鞭,催马车快走。

      马不停蹄的赶了好长时间的路,我被颠的骨头都散了,车夫才停下饮马喂草。
      夏侯昀趁车夫方便的时候,小声问我:“阿悦,你还好吗?”
      我动了动身子。
      夏侯昀手上的绳索不知何时脱落了,他在黑暗中摸索着帮我解开绳子,怕被发现,我们又搬了两块和体重差不多的石头装进袋子,这才安心的寻找回长安的路。

      可当我们举目四望时,顿时傻眼了,这是什么破地方,几人高的山头,荒草连天,哪有什么路径。
      我们蹲在草丛里,等马车走远后,才出来一点一点的往相反的方向走。
      等找到了人家,我们第一件事便是花银子买了一匹马。
      夏侯昀潇洒的跨上马,我就着他的手也坐了上去。

      到达长安时,太子生辰已经过去三天。
      尘埃落下,大局已定。
      殿下被当作乱臣贼子抓进天牢,苏信和木竺却人间蒸发,不见身影。

      天牢守卫森严,除非拿到御赐令牌,否则难如登天。
      我们找到南宫慕荇时,他刚从皇宫出来。

      因东宫血案的缘故,长安城的老百姓战战兢兢,不肯出门,生怕被人盯上,因此茶楼酒馆生意冷落,只有我们三人。
      茶楼掌柜本来想关门谢客,在南宫慕荇的威逼利诱下不得不重启灶火,烧了一壶热茶。
      茶水端上来,三个人都没动弹,面面相对,一时不知该从何谈起。
      还是南宫慕荇先端起茶盏,拨了拨浮上来的茶叶。
      “死了,全死了。”南宫慕荇心思莫测道:“不光皇子一脉,还有其他皇家亲眷,连小皇孙都没放过,大臣们也是如此,凡赴宴者愈百人,全都死于非命。”
      “殿下呢?!”夏侯昀没心思去想无关紧要的人与事。
      南宫慕荇抽了下嘴角,道:“朝臣们联合上书,要求陛下将他处以绞刑,挫骨扬灰。”他顿了顿,兀自笑了一下,笑声在安静的茶楼异常突兀,像幽冥殿的小鬼,见了活人气息,贪婪而幽森:“太子生辰那天,他明明有机会逃生,却还飞蛾投火自寻死路守在东宫外面。”
      南宫慕荇又放下凉掉的茶水,态度晦朔不明道:“之前信王不是被贬至荒野之地了吗?他怎么又回来了?”
      “大概陛下想念他,下旨把他召回长安了。”我咽了口唾沫,不确定这个说法能否说服南宫慕荇。
      南宫慕荇道:“寿宴当天,信王不仅回到长安,官复原职,带领羽林卫巡视长安城。东宫出事之时,他正好赶到,若非死士拼死阻拦,也许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可惜他与灵昭的死士鏖战许久,消灭了全部死士,活捉灵昭,才进入东宫。那时,大祸已经酿成,为时已晚。”
      “死士?”夏侯昀向他确认。
      南宫慕荇有些意外他竟不知这个秘密,道:“就是死士,只效忠灵昭一人的死士。你跟随郑灵昭多年,难道不清楚他什么心思,私自豢养前朝罪臣之子,培养成为他效命的死士,苏信就是其中一员。”
      “殿下从未与我说过这些!”夏侯昀嚯的站起来:“他现在在哪儿?”
      “苏信?”南宫慕荇扬了扬眉毛:“消失了,从寿宴那天就消失了。”
      “木竺呢?”这次是我问的。
      “也许跟苏信在一起,也许抄府的时候被羽林卫当成朋党入狱了,谁知道呢。”

      夏侯昀冷静下来,慢慢坐下:“我要见殿下!”
      “他现在被关在天牢,除非有陛下手谕,否则想都别想。”南宫慕荇道:“不过,我有个办法,得委屈二位一下。”

      半天后,天色微暗,皇帝微服出宫,轿子停在天牢前面。
      我们穿着南宫慕荇准备好的羽林卫的衣服,一路低着头,跟在队伍后面。
      那支羽林卫被南宫慕荇提前打点过,只要我们克制住自己,不多说话,就能顺利见殿下一面。

      囚禁殿下的牢房极偏远,潮湿阴冷,呆的久了,骨头都是冷的。

      殿下抱膝坐到阴暗的墙角,听见脚步声,睫毛忽闪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死一般的沉寂。
      皇帝双手扒着牢门往里看,灰白的头发全部拢进发冠,只留雪白的双鬓。
      “当日活埋信王之事,朕以为你会知错就改;后来斩杀百官,朕顾念这你我父子情谊,一直不予理睬。没想到你竟毒害手足,连襁褓中的婴儿都不留情!”
      “您是来指责我的吗?”牢中响起如冰如玉的嗓音,加上不知哪里传来的滴水声,令人毛骨悚然。
      “儿啊,难道你现在还不知悔吗?”
      “悔?”郑灵昭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道:“我最后悔的就是八岁那年没有一把趁手的兵器,否则焉有你高坐明堂自以为是的今天?!”
      他双手摸墙站了起来,引得脚上手上的铁链哗哗作响,刺耳欲聋。
      “你问我悔不悔,我现在就告诉答案。”说话间如饿狼扑食,向皇帝进攻,却因铁链长度,倒在地上,带起的尘屑草叶吸进肺里,引起剧烈的咳嗽,待吐出一滩血后,才稍缓了缓,慢慢爬到牢门,蜥蜴一般附着牢柱子颤颤巍巍站起来。
      他和皇帝面对面,眼对眼,一字一句的说:“来日我到了地下,也会将他们的魂魄撕烂,教他们不能投胎轮回。还有你,万人之上的皇帝,就算我活着杀不了你,死后也要做厉鬼天天缠着你,教你时刻不安!”
      “儿啊,我是你爹,你害的那些人是你骨肉兄弟啊!你就不怕报应吗?”
      “我娘亲在后宫任人欺凌的时候,我爹正睡在别的女人床上做美梦;我重病时,娘亲为了我甘愿赴死,我爹正鸳鸯帐里苦昼长;我被皇后装进棺材埋入地下十尺时,我的爹在做什么?我的爹正在昭阳宫贺贵妃有孕之喜!当初把我踹下九层台阶,不认我的人是你啊,郑檀!兄弟?我刚出冷宫,他们是如何嘲笑我的出身的,你没听到吗?平时我如何受他们欺负,又是如何任由他们羞辱的,你不知道吗?!哪有兄弟因为一只橘子就把我往死里打的?!我浑身痛的像是要死了一样,还得跪在雪中忏悔,中途姿势稍有不规范,就有宫人拿着鞭子抽,那个时候你在哪儿?八岁之前,没有你没有他们,我和娘亲在冷宫活的好好地,为什么一见到你们,我和娘亲就要遭受你们的白眼和蔑视?为什么?凭什么!我娘亲活该去死,我就活该被你们欺负吗?!”
      一口气说了太多,郑灵昭气息跟不上,到后面只剩气声了。
      他快速冷静下来,又变成了冷冰冰的样子:“今日落入你手,是杀是剐,悉听尊便。如果你想以情打动我,说出其余死士的下落,我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你打错算盘了!”
      “北寒在北境蠢蠢欲动,若是趁乱发起战争,你知道要死多少人吗?”
      “拜托你看清楚,我现在只是一名死囚犯,天下大事与我有关吗?”

      郑灵昭坐回角落,闭眼假寐。
      皇帝不离不弃的劝说道:“儿啊,朕知道你因为以前的事怨恨朕,可再怎么样,也是我们的家事!国难当前,就不能先放一放家仇吗?”
      “我娘亲去世的时候,怎么不听你的皇后‘人命关天,恩怨先放一边’?她们能睚眦必报,我为何不能?”
      “说到底你还是介意你母妃的死。”
      皇帝已经束手无策,自己国家的都城长安埋藏着一颗危险的种子,随时出土戕害人间。
      死士之所以为死士,是因为他们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且只服从主人的话,没有底线,没有道德,更没有家国概念。
      一旦卷土重来,这群死士就会在此祸乱长安。
      老皇帝不得不再次看向墙角的郑灵昭,叹息着离开了。

      出来后,夏侯昀脱去甲胄,蹲在街角,默默不语。
      他和郑灵昭相伴走过十数年,方才牢狱中父子对峙,那些被拿来揭穿皇帝虚伪的事,他都亲身经历过,感受比任何一个人都强烈。
      夏侯昀虚脱的倚靠着石墙,把关于那只橘子的事慢慢讲来。

      郑灵昭第一天上学,不懂学堂规矩,处处小心谨慎,怕被人笑话。
      尽管如此,还是被那些从小纸醉金迷的皇子欺负。
      他们用水浇湿郑灵昭的书,弄脏他磨的墨,抢走他的午饭给狗吃。
      日复一日,郑灵昭逆来顺受,突然有一天,太子拿着送他一个橘子,说是送给他的。郑灵昭道谢接过,刚刚剥开,就被其他皇子公主五花八门的绑起来,到皇帝跟前告状,说他偷东西吃。
      皇帝未经调查,便信以为真,召郑灵昭入养居殿。
      郑灵昭将事情仔细说了一遍,皇帝不信,他认为一只橘子又不是什么千年人参,偷了便是偷了,大不了挨一顿批评就是了。
      可他从没想过郑灵昭是被冤枉的,哪怕只有一瞬间怀疑的念头都没有。
      皇帝对其他皇子的话深信不疑,却对郑灵昭猜疑万分。
      父子两个当场爆发矛盾。
      郑灵昭声嘶力竭的替自己辩论:“没偷就是没偷,就是天塌下来我也没偷!”
      皇帝拍碎龙椅,命他跪外面反省。
      那天是腊月二十三,小年,家家都煮饺子赏飞雪。
      皇帝也不例外,带着后妃皇子在养居殿举行宫宴。
      只有郑灵昭跪在冰天雪地里,挺着饿了一天的身子,一点一点的挨着。
      我给他打伞,被他夺走折断扔掉,我便和他一同跪着。

      那夜,雪落满头,郑灵昭在昏迷前一直问我:“世上有何好,竟教前人不惜代价寻找长生不死药?人间又有多冷,竟令我如此生无可恋痛不欲生?”

      后来宫里再没提过偷橘子一事,但这根刺却扎在每个人心里,每时每刻受它折磨,也让父子之间本来就紧张的关系更加薄如脆冰。

      夏侯昀痛苦不堪的说:“怪我没能力,无法照顾好他,才让他受这些委屈。”
      我心下凄然,却道:“夏哥哥,你先别难过,我们去找南宫慕荇,他人脉广,又聪明,肯定会有办法的!”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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