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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 29 章 ...

  •   夏侯昀挟持着老皇帝一步步走出天牢,我照南宫慕荇说的,提前驾驶马车到门口,他一出来,我便掀开帘幕,等他跳上马车,把殿下放到车厢,便高高扬起马鞭打了一下马屁股,汗血宝马便撒了欢的跑。
      南宫慕荇为我们打点好了长安城门口守卫,因此一路顺风,停在一条小河边歇息。
      这里翠竹参天,廖无人烟,我们离长安城很远了。
      我和夏侯昀对视了一下,给了彼此一个笑容,便去看车厢中的殿下。
      笑容还没来得及收起,便感觉到了身后不对劲,滴滴答答,像有水珠落地上,难道是我装水的竹筒漏了?
      “夏哥哥,你……的后背……!”
      夏侯昀的后背被血浸透,经风吹日晒,已然干涸,凝结成紫黑色的污渍,巨大一片,覆满整个后背,甚至蔓延到前襟处,只是刚才着急赶路,并没仔细留意这些小细节。。
      “夏哥哥,你受伤了?”
      夏侯昀沉眸一想:“不好!”
      转头便见马车上那张帘门被风卷起一半,隐隐绰绰可见里面躺着一个血人,旧的蒸干,就流新血,源源不断,仿佛要把身体里面的血全部流干才肯善罢甘休。

      短短几日,殿下像是去了遭鬼门关,身体轻若枯木,头眼睛嘴巴耳朵鼻子都往外流血,十指血肉淋淋,肉烂成泥。
      夏侯昀脱下外袍,盖在他身上,立刻往前赶路。
      我们确保没有敌军追上来后,至日落时分终于在荒山野岭觅到一个大夫。
      大夫一见殿下伤势,声称治不了,要关门谢客,被夏侯昀一剑吓得两腿哆嗦。
      “今天你想救得救,不想救也得救!”

      大夫看了殿下伤势,又问了脉,刚想摇头叹气,被夏侯昀一个眼神杀过去没了声响。
      “人怎么样?”
      这架势,倒不像是求人看病,反而像上门催账的无赖。
      大夫望着夏侯昀道:“您想听好话还是孬话?”
      “我想听他平安的消息!”
      大夫往地上一跪,颤抖道:“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病人手上的伤好说,将养半月就会恢复如常,只是这体内的毒嘛……阁下这位朋友中的毒怪异,小的虽有方法可以一试,但……”
      “但是什么?”
      “但需两味药引。”
      “什么药引?”
      “龙肝凤胆。”
      “你耍我?!”
      “小的就是一乡野村夫,因爱好学了一点皮毛,似您朋友身上中的这种奇毒,小的只在古籍里见过。此药名唤五绝,能封闭耳朵,遮挡视线,令人舌根麻木,简单来说就是用了这种毒药,人就会耳聋目盲不能言语,并且因为感官功能的消失,病人的感觉会更加猛烈,痛愈痛,被蚂蚁咬一下,都像万箭穿心,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我观他身上多处棍伤,你们乘马车一路颠簸,没疼死半路都算幸运了……”
      “我不想听这些,我只需要知道你需要哪几味药,如何诊治?”

      大夫开了药方,又被夏侯昀一番要挟:“你若敢把我们的事情说出去,小心你妻女的脑袋!”
      大夫连连口称:“不敢!”
      夏侯昀看了一眼床上的殿下,装好药方就走。
      “照顾好他!”

      夏侯昀走后,我守着殿下过了三个夜晚,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但又不能离开殿下,怕生意外,只得忍着性子等待。
      终于在第四天,夏侯昀在雨幕重重中回来了,把药交给大夫后,回来看到殿下无知无觉的睡相,噗通栽倒地上。
      大夫说:“这位公子休息不足,又日夜兼程,才会体虚昏倒,我开点补药喝下去就好了。”
      将夏侯昀扛到床上,和殿下并肩躺着,二人睡容一般相似,如果殿下不是殿下,夏侯昀不是夏侯昀,他们也许会厮守一生……
      因为大夫家穷,只有一床闲下来的枕头棉被,只能二人共用。
      大红色的被面绣着并蒂莲,据大夫妻子说,这床棉被还是她出嫁时娘家陪嫁的,一直舍不得用,我们来了,才从箱子里拿出,还带着一股新棉花的味道。

      夏侯昀露在外面的双手,扎满荆棘,小拇指连着手背,一片红色冻疮。
      我用热毛巾帮他暖热手后,放进被窝,望着夏哥哥好不容易展开的眉毛,笑道:“我还是喜欢夏哥哥还是不皱眉的时候。”

      殿下病重难愈,我们便在小山村住下来。
      大夫一家人对我们甚为友好,我们给他们的银两更加大方,双方各得其所,其乐融融。
      只是,夏侯昀每十天要外出寻药一次,一次多则五天,少则三天,如此持续三个月,殿下病情渐渐好转,就连大夫都说:“当初怕死,随便说了个药方,没想到还真有效!”
      当然,这话是在夏侯昀出去找药的时候说的。
      我守着殿下安心等他回来,没想到突然下去鹅毛大雪,一瞬间天地一片雪白,不辩路程,算时间,夏侯昀早该昨日回来,到现在还没影子。
      我怕他出事,便撑着伞去村头等他,结果天都黑了,也不见人影。
      我回家问了大夫采药的山的方向,叮嘱了几句看好殿下的话,便裹着棉衣去找夏侯昀。

      路上,风雨迷眼,灯笼被吹灭了,伞也怀了。
      我边发抖边向阗寂无声的四周张望,期待能看见一个人影。
      失望的是,除了雪便是刀子一般的北风。

      “夏哥哥!”
      回应我的,只有山谷回音。
      离山野越近,狼嗥叫声愈烈,我便不敢再大声喊叫,怕它们冲过来把我当成食物,只得缩手缩脚,艰难前行。
      积雪渐深,没至膝盖,走两步就得喘口气。
      我捂着剧痛的心脏,继续往前走。
      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就像那支射出的羽箭,在第一次见到夏侯昀的那刻,便没有了回头路。唯有向前走,只要脚步不停歇,就能到达我想象中的桃花源,见到我想见的人!
      从暮色四合走到天光乍破,腿脚被冻的没了知觉,雪花落到衣上融化,又遇冷结成冰,贴着身子,僵硬寒冷。
      “夏哥哥!”我小声哭着,眼泪还没落下就化成冰,在地上砸出一个坑儿,显出一撮棕色马毛来。
      我欣喜若狂,扒开雪层,果然是那匹汗血宝马!
      那么,夏哥哥呢?
      我巡望一周,天地苍茫,何来人影?
      “马在这儿,那人就应该在这儿附近!”
      遏制住不好的念头,蹲下便开始挖雪。
      只要我找的够仔细,就不会找不到夏哥哥!
      若是翻遍每一个角落,还没有找到,那么夏侯昀一定提前回了大夫家!
      尽管这样自我安慰,但我的心却慢慢不平静起来,心虚翻腾!

      从旭日东升到黄昏日暮,我几乎找遍了每个地方,还是不见夏侯昀身影。
      “山下没有的话,说不定在山上呢!”
      我念叨着给自己打气,抬手看了眼万仁高的悬崖峭壁,借着树木枯草,攀了半柱香,还在原地踏步。
      “怎么办?!”我气的跺了一脚青岩,忽见岩石背风面好像有东西动了一下。
      我转过去,夏侯昀双臂护着胸前,靠着青岩,衣上落雪一重重。
      我扑去,还好,还有鼻息!
      我激动的搂着他的脖子,眼泪簌簌而落:“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忽觉前胸被硌了一下,我解开他的衣襟,才发现他将那几株草药放在胸口暖着,绿意莹莹,盎然生机。
      我把他衣带系好,脱下外袍,披他身上,然后一步一瘸的背回了大夫家。

      将夏侯昀收拾停当,我才去厨房烧热水准备泡一下手脚。
      大夫女儿小凌在柴院里堆了个雪人,见到我的时候大吃一惊:“苏悦哥哥,你的手……脸……脖子……”
      只要裸在外面的皮肤,全部被裂了口子,红肿着,像一个发面馒头被划了几刀,湛湛血肉,触目惊心。
      我在厨房捡了个胡萝卜,插在雪人脸上作鼻子:“没关系,人没事就好!”
      夏侯昀醒后见我这个鬼样子,先是愣了半刻钟,确认是我本人后,道:“是你把我带回来的?”
      我帮他拉拉被角,笑道:“那匹汗血宝马可是南宫慕荇的宝贝,借的时候约法三章,否则我可是要吃苦头的,于是我就出去找了找,顺便遇见了夏哥哥。”

      夏侯昀欲言不言,似信非信。
      我递给他一张热帕子,指了指自己的脸,笑道:“夏哥哥的脸蛋红红的,像年画上的童子。”
      ……

      寄人篱下终非长久之计,雪化完之后,殿下病情趋于稳定,为了方便去山上采药,夏侯昀决定搬家到山里,前天晚上和大夫说完之后,次日收拾行李时,却听门外动静非常。
      大夫之女小凌过来向我们通信,说是官老爷派兵搜寻一位杀人凶手的下落。
      看来,长安那边也不太平,如今正好离去,免得给大夫添麻烦。

      路上,老黄牛拉着一辆全身吱哇的板车缓缓行在路上。
      我坐车上帮殿下遮着太阳,夏侯昀在前面拉着黄牛不让它偏离方向。
      突然之间,身后身前出现二三十名便衣衙兵。

      夏侯昀暗暗抽出宝剑,准备拼个鱼死网破时,就听山上传来一阵清妙的琴声。
      叮叮咚咚几声,竟是殿下经常练习的几个音调。
      所有目光都紧紧盯着琴声传来的方向,想弄清楚究竟是哪方雅士在这冰天雪地杀人时节卖弄风雅。

      “接着!”
      一个长方形物体从天而降,夏侯昀快几步上前接住。
      是那张我们没来得及拿的古琴。
      然后一个绿油油的身影矗立在山腰,云环雾绕,恍如谪仙人,瞬息之间,来到我们牛车旁。
      南宫慕荇!

      对面的衙兵先吃一大惊,便道:“南宫公子,吾等奉密令,捉拿死囚郑灵昭,还请您不要插手此事。”
      南宫慕荇拙劣的表演了一下惊讶,道:“你们是谁的人,竟然认识本公子?”
      “此话不便作答。”
      “你们不说本公子也知道。是信王殿下对不对?既然你们认出了本公子,就该知道本公子最讨厌别人打搅我功课。你们知道爬上这座山要多长时间吗?本公子昨夜半夜没睡,就为了观赏这云海升日的瑰丽,好谱成一曲。现在被你们打断,灵感没了,你们拿什么赔?”
      衙兵恭敬道:“吾等无意打搅南宫公子,还请南宫公子不要阻碍吾等办公。”
      “本公子才不管你们什么公务,你们打断了本公子的创作灵感,就得赔!”
      “南宫公子以为吾等如何赔?”
      “古时有人一字千金,你们就一曲一命吧!”
      此话出来,衙兵们立刻躁动起来。
      “怎么。不愿意?”南宫慕荇一挑唇角:“没关系,本公子帮你们!”
      尾音落地,夏侯昀的剑便被他夺去,冲进衙兵阵营混战,杀一人喊一声:“一首,两首……二十三首!”
      总共二十三首,二十三具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

      南宫慕荇以胜利者的姿态结束了这场战斗。
      他吹了吹落下来的鬓发,落寞道:“我郑国的兵何时变得这样弱了?!”

      长剑入鞘,南宫慕荇拍拍手掌,道:“本公子来,是带灵昭走的。”
      夏侯昀:“我不会让任何人带走他!”
      南宫慕荇把嘴巴贴近殿下耳朵:“喂,我带你回长安好不好?”
      “他听不见。”
      南宫慕荇难以置信。
      夏侯昀补充道:“不仅听不见,也看不见,不会说话,跟一株植物没什么区别。”
      南宫慕荇突然凌厉:“谁干的?!”
      夏侯昀:“不知道,我带他出来的时候就中了五绝毒。”
      “五绝毒?那可是宫里处罚犯有大错的毒药!”
      夏侯昀:“前面那座山顶有一口温泉,泉水旁边常年生长着能解此毒的草药,我就想带着他去那里。哪怕他躺一辈子,我也会照顾他一辈子,所以请您放心!”

      南宫慕荇敞开嗓门吼道:“本公子放的哪门子心?!长安城最近连连遭劫,前朝遗毒打着他的名号屡次兴风作浪,害死十数条无辜百姓,令官府束手无策;还有北境,北寒之人屡屡侵犯我郑国疆土,抢掠粮食女人。他可倒好,往这儿一躺,什么都不管,凭什么呀!”
      南宫慕荇的深眸中积聚了许多水汽,快要滑落时,他一手掐腰,扬起头颅,望着碧空如洗的天空。

      此时,一波衙兵又悄悄埋伏山上,箭矢如雨落。
      南宫慕荇一边破口大骂,一边甩袖将它们格挡开。当一支羽箭射向殿下时,南宫慕荇终于疯了,冒着箭雨攀上高山,将那些伏在草丛的衙兵一一揪出来,然后一脚踹到山下。
      “知道老子有多不容易找到他的吗?竟敢在老子面前害老子的心上人,老子要你们陪葬!”
      衙兵们如皮球滚落山下,断了气息,有的滚到车轮处,冲击到板车,立刻翻了个底朝天。
      殿下骨碌碌滚到路边,被一块大石拦腰截住。
      一口黑血吐在地上。
      殿下有了咳嗽声。
      夏侯昀搂着他上半身,泣道:“阿朝,我是夏侯昀啊!”
      眼睛慢慢张开,清澈的瞳孔倒映出夏侯昀哭泣的模样。
      殿下张了下嘴,说了三个字,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这样已经很好了!

      大悲总在大喜之后。
      殿下醒了,这次夏侯昀没有任何理由再做挽留。
      但是为了殿下身体着想,我们还是决定留下几天,等他精神再好些,再放人走。
      “假公济私!”南宫慕荇边为我们找落脚之地,边嘟嘟囔囔的自说自话。

      半天之后,我们便在半山腰的石洞驻扎下来。
      石洞洞口仅能一人侧身而过,行三步,突然宽敞,里面像是住过人的,干草柴木一应俱全,倒是省了我们许多事。
      南宫慕荇猎了两只山鸡填肚子,殿下尝了一点点,便好像有话要说的样子。
      南宫慕荇递过去手掌,殿下在他掌心划了几个字,南宫慕荇乐的碰了下他的额头:“我会带你走!”
      殿下坐草堆上,背靠石壁,脸被窜动的火苗映的通红。

      一天后,南宫慕荇便带着殿下下山了。
      我和夏侯昀站在洞口,远眺着那辆孤寂的马车,奔向死亡的战场。
      方才万里无云的天空突然飘起了大雪。
      夏侯昀黯然回洞,却发现角落立着的油纸伞。
      我道:“不知这雪得下到何时,殿下病刚好,不能受冷,夏哥哥还是去送一下吧。”
      夏侯昀深深望了我一眼,道:“他身边已有遮风挡雨之人,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此后半年,我们凭着殿下送的银两,我们辗转各地,做起了小生意。赚的钱不多,但好在能开阔眼界还能听到各种庙堂传闻。
      这几日,北寒境内,太子寒乐登基称,而我郑国刚经过一场宫变,老皇帝逝世,新帝贤王称帝,手下败将信王被刺一杯毒酒,狱中含恨而亡。
      新帝郑灵昭手段毒辣,仅用一个月时间肃清朝堂,处死朝臣三十二名,有些百姓缘不错,一时间民怨沸腾,到达天听时,新帝不过置之一笑,言道:“他们连明天是晴天还是下雨都不知道,何来勇气置喙水深火热的政\\治?”
      做皇帝需要足够狠的心,和足够长远的目光,我以为,新帝这两样都具备了。
      十八岁亲手害死一众兄弟姐妹,十九岁弑父篡位;身为贤王时,便命手下收集臣子资料,大到他们与哪位皇子来往密切,小到有几处房产,几位妾室都一清二楚,才能在事成之后,第一时间,将诸位大臣的背景一一翻出来,奖惩褒贬。

      不过,似这种官场上的变动,不是所有人都满意的。
      我们去收购药材时,种药材为生的王婆婆,听说城里来了新县官,哀声连连。问她原因,才知以前的知府大人虽然偶尔贪财,却是个忠心为民的父母官,新来的铁面无私,听上去很好,但办公事总觉得缺少点人气,像府门前的石狮子,容不得一点假。
      回家路上,我问夏侯昀可知王婆婆为何烦恼,夏侯昀道:“大抵人心不足蛇吞象,既想父母官铁面无私,又要他们通达人情,何来这种便宜事?”
      “那夏哥哥同意殿下的做法吗?”
      夏侯昀撑伞为我遮雨:“不知道。”
      “可是所有问题都得有一个答案,无论对错,总要选一条路走。殿下选择了他心目中的路,我想,他肯定很开心。”

      路过玉器店,夏侯昀怔了很久,方道:“你是不是快要行冠礼了?”
      “还早着呢!”
      “那就好!”
      三日后,我们护送药材到长安。
      正巧赶上南宫慕荇领兵出征北境,浩浩大军在长安城口整齐待命。
      我笑道:“不愧是南宫家带出来的兵,不用打,只看一眼,便能感觉到杀气了!”
      “南宫家族乃簪缨世家,训练士兵领军作战,我想世上再没人比他们更厉害的了。”
      我突然想到那年除夕,南宫慕荇站在墙头上,指天喊出自己平定天下的愿望,现在也算实现了吧。

      老百姓虽对新帝颇有微词,但对南宫家族还是很尊敬的,闻听南宫慕荇出征,夹道相送。
      南宫慕荇一身戎装,在城头上点完兵后,下了城楼,径直走向人群。
      那里站着一辆朴素的马车,前面槐树荫下站着一位白衣少年。
      南宫慕荇到他面前,帮他拨了下风吹乱的长发:“灵昭看清楚了,别听那群老头子的话,什么娶妻立后,什么绵延子嗣,都让他们滚一边儿去。等我大胜回朝,我必定亲手献上寒乐的玉玺和首级,到时我就凭借军功,扶摇直上,入主未央宫……”
      “好啦,时辰不早了,快上路吧。”
      南宫慕荇洒脱转身,走了几步,又回来说:“我们说好的,你一定要按时吃药,准时休息,不许发怒,最后一定要等我回来!”

      殿下但笑不语。

      ……
      十年后,我和夏侯昀尘埃落定,在一个小镇落地生根,夏侯昀按照最初预想,当了私塾的夫子。
      我嘛在家做做饭,整理整理家务,偶尔抄写书卷送去书局,换点零用钱。
      小镇消息闭塞,与外界不通,就因为如此,营造出了一种世外桃源的美感。

      这日,天飘微雨,远处山脉在微暗的天光中连绵起伏,像一条翻腾的巨龙,吞纳四海。
      夏侯昀一早便出去了,我吃过早饭,便抱着一摞话本子去东街的书局换钱,却在街角处遇见了一位故人。
      两年没见,他已从当初的桀骜少年沧桑成了孩子口中的大叔。
      我请他到酒楼喝茶,笑着说起两年前他出征时的威武,怎么未老先衰胡子都一大把了?
      南宫慕荇取下斗笠,开窗望着楼下含苞待放的桃花,眼里蓄满泪水。
      我立刻收起玩笑语气,正经问道:“吃败仗了?”
      他冷笑一声:“小小蛮夷,不在话下!”
      “殿下呢?”
      南宫慕荇哂笑道:“不谈这个了……我想喝酒……”

      看他表现,应该和殿下吵架了。
      没关系,我和夏侯昀也经常生气,但总会在第二天重归旧好。
      既然他想喝酒,我便陪他喝到晚上。
      南宫慕荇终究话多了起来,他的眼神朦朦胧胧的,虽然在看我,却像是在望向另一个人。
      喝了两坛酒之后,他从怀里掏出来一顶玉冠,玉质温润,形状玲珑,雕琢精细,是个不可多得的玩意儿。
      南宫慕荇就望着那顶冠子,眼泪流个不停:“这是用北寒玉玺,经长安城最好的雕刻师打磨,耗费两年时间才完成。 ”
      从他的眼泪中我读出许多不好的消息,张了张嘴,还是没问出来那句话,只满上烈酒,敬了他一碗。
      南宫慕荇又说:“木竺死了,他向皇帝和信王报信,被苏信撞到,一剑刺死。后来……苏信在宫中自刎了。你知道他们有什么渊源吗?”
      “木竺不是个乞丐吗?怎么会是细作?”
      “这件事起因在与灵昭的母妃,当时她还没入宫成为妃嫔,穷困潦倒,在城外遇到了两个小乞儿,饥寒交迫,奄奄一息,苦于身上只有一个馒头,不得不放弃另一个,灵昭母妃便救了那个年龄大点身体较好的乞儿,让他跟着自己。救得那个小乞儿便是苏信,放弃的那人是木竺。后来灵昭母妃依靠着我父亲的力量入宫,就把宫外一切事宜交给苏信打点。灵昭被封为为王,拥有自己的府宅,他就一直暗中履行王嫔的命令,时时刻刻保护着他。而木竺被信王所救,效忠于他,偶然搜集到信王为非作歹的证据,便将这些东西上交皇帝,又听命于他,一仆侍二主,也算他的本事。”

      南宫慕荇又说:“算了,说那么多干嘛,喝酒!”
      我们从日升东方,喝到日薄西山。
      南宫慕荇酩酊大醉,仍旧一碗一碗的喝,像嗜酒的酒鬼,醉了便开始说胡说:“你知道我是怎么认识你们殿下的吗?”
      “这个我知道,你们在惠文馆初识!”
      “不!”南宫慕荇趴桌上,竖起右手食指,搁在眼前:“我第一次见他是在他八岁的时侯,我随母亲进宫向太后贺寿,他就在宫城门口,执意要进去。我听到动静,挑起轿帘,那时他红衣红裙,一张脸蛋涂两个红圈圈,怎么看怎么像扎的纸人。我找借口下了马车,让母亲先进去,自己随后就到。
      母亲走后,我把他喊过来,问了一百句,他就只说了一句:“我要进去!”
      我喊他小姑娘,他就跟我急。
      那我说:“找本公子帮忙总得有好处吧?”
      他摘掉所有钗环捧给我。
      “本公子什么没见过在,这等俗物本公子不喜欢。”
      他就睁着两只溜圆的眼睛看着我。
      于是我说:“看你这么漂亮,将来做我侍妾如何?”
      灵昭脱下外衣,丢到车上:“以此为证!”
      不知怎么的,我好像忘了所有事,就将他带上车,入宫后,他跟我到太后宫中,皇帝皇后后宫嫔妃全都在。
      皇后一看见他,就脸色大变,如坐针毡,想找理由把他拖下去。
      我拉着他向太后行礼,太后见他水灵可爱,便问:“这位小姑娘是谁家的?”
      我说:“这是慕荇未来的侍妾!”
      皇帝笑道:“小小年纪,就给自己考虑起终身大事了?”
      灵昭却道:“我有一个宝物奉母亲之命送与陛下!”
      皇帝命人去接,灵昭又说:“此物甚为宝贵,外人不得轻易摸到!”
      他将那条红布裹着的长形物体举过头顶,等待陛下来取。
      皇帝注视灵昭,忽道:“到朕身边来!”
      灵昭应了是。
      宫殿里所有人都喜乐融融的望着他,踏上九层台阶之后,灵昭忽然打开红布,抽出一柄鱼肠剑,刺向了皇帝。
      皇帝大惊失色,一脚踹到他胸口。
      灵昭滚下九层台阶,殿外守候的羽林卫迅速赶到,就要把他拖出去,皇帝却叫了停。
      也就是那时我才知道,他根本不是什么小姑娘,而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弑杀自己父亲的皇子!

      彼时我尚不明白他母妃是谁,只听母亲说了几句是后宫废妃。
      皇子如何,大户人家的小姐又如何?
      说好了要做我的侍妾,就必须兑现诺言。
      后来他被封贤王,拥有自己的府邸,却因旧病缘故鲜少出府,我就等着盼着,恨不能一天绕王府八百圈,就想着能无意中遇见他,说一句:“小姑娘,还记得我是谁不?”
      他若是不记得,我就说:“我是南宫慕荇啊,就是你答应做他侍妾的那个人,你的衣服我还收藏着呢,就锁在我屋里的红木衣柜里,除了我谁都不知道!!””
      ……

      酒楼外夜色茫茫,桃花无声坠地。
      夏侯昀来找我了,撑着一柄素面纸伞。
      路过桃花树下,被粉色花雨浇了一伞。
      这时,一位白衣小公子抱着一大摞书,急匆匆的跑过去,和夏侯昀撞了个满怀,书落一地。
      小公子弯腰捡书,夏侯昀就把伞撑到他头上,温声道:“以后走路小心点。”
      小公子抬头致谢,却在一刹那击中了心脏。
      熟悉的眉眼,与我有几分相似,更多的是和那个埋藏记忆中的人相像。
      夏侯昀愣了片刻,小公子身后便有人在喊:“段青,我都等你一个时辰了,一会儿你爹爹又该罚我们了!”
      小公子跑到那个青色衣袍的人身边,看样子,二人应该同龄。
      “夏哥哥,不是我偷懒,是棉被压着我不让我起来……”
      那位青袍少年敲了一下他额头:“我亲爱的段青,你已经是第三百二十次用这个理由了。”
      ……

      醒酒后发现身在家中,夏侯昀坐床前翻着书。
      他没多说什么,就喂了我一碗醒酒汤。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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