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敲二闹》插花走马

4、（四）约法三章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这个月京城发生了一件大事，百姓不知八皇子哪里得罪了向来仁政爱民的年轻皇帝，被幽禁在并州王府里，成日重兵看守，皇上下旨，八皇子终身不得踏出府门半步。老百姓无不唏嘘，最是无情帝王家，纵使天生富贵又如何，只怕是没有留住富贵的命呦！
　　一个月后，季青岚登上醉生梦死楼高处，亭台楼阁，能瞧见京城最繁华的样子。此时已是暮春，风中微凉，她想起去年此时，她也在这里，一晃又一年过去了。这是她答应皇上的最后一个任务，也是最难的一件，回想这几年来，她的每一天都在为今日而活，不敢出半点差池。如今事情已毕，她好像可以松口气，她完成了使命，酒楼也没了存在的意义，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拆除。
　　她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将酒楼的掌柜钥匙放在小桌上。

　　街边的桃花簌簌，飘零在泥水里。
　　赵橙心一蹦一跳走在喜延街头，后头跟着两位当今皇上面前最炙手可热的青年才俊。
　　江亦别问身边的人：“你说在这里见，可没说公主也在？”
　　“捉拿八皇子一事，公主立了功，皇上赐了道令牌，今日起她便出入宫门自由了。”
　　燕钊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眼睛始终看着前头乱跑的身影。也不知道她立的什么功，八成是自个儿吹嘘了一番，又在皇上面前讨好吧，想到她缠着皇上撒娇，把当朝天子弄得进退不得的样子，他嘴角的线条也柔和了许多。
　　“那她岂不是天天要出宫？”好歹是一起长大，江亦别一听就猜到了七八分。
　　燕钊缄默着没回答，当他亲耳从赵橙心嘴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其实也是这么想的。明知道不可以，却还是忍不住地开心。
　　江亦别看他这模样，摸了摸自个儿挺立的鼻子，心里暗暗庆幸，还好自己不住在将军府，能落个清净。
　　说来也很奇怪，自从他们打小一起认识，嘉月公主就像个跟屁虫一样，最喜欢跟在燕钊后头，看燕钊的目光就像看一块肉似的，他有时候实在是奇怪燕钊做了什么，能把公主迷得这么神魂颠倒的？
　　在赵橙心眼里，燕钊真的就有这么诱人。
　　她昨夜拿到了令牌后，欢喜了一晚上，大清早就拿着令牌要出宫，守门的侍卫们见了令牌皆目不斜视，轻易地放行，她坐在马车上大大方方地一路通行，享受无需母后准许的便利。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她忽然理解了八哥，权势确实是个好东西啊！
　　马车出了宫门后便一路奔将军府去，等她跑进将军府时，听管家说燕钊刚起床不久，而燕夫人陪着将军去军营巡查他们出晨练去了。
　　她一路兴冲冲地跑，冷不丁见到在后院的燕钊，他虽然不用去军营，却也要每日准时出晨功，这是燕家的规矩。
　　因此见到燕钊的时候，他正站在后院子里，身上因为练功穿得单薄，当他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时，胸腹上的紧实线条随着动作在白色的衣衫底下若隐若现。
　　“公主？”他的语气里显然有些惊愕。
　　赵橙心忽然之间感受到了一种烟火气，她每日从醒来开始，就有一大堆的人等着伺候她洗漱、更衣、进食，可她更喜欢像这样在清晨的雾气里见到燕钊，看他出晨功，然后再一起在太阳升起的时候牵着手去吃早饭。
　　赵橙心想得出了神，连燕钊走到了她面前时还沉浸在幻想中，丝毫没有发觉。
　　直到一只温暖的手心贴在了她的额头上，她才幡然回神，面前就是燕钊一脸的不解，他问道：“公主没事吧？”
　　“没事。”她一把抓下他的大手，又拿出兜里的宝贝，献宝似的说道，“看，皇兄给的令牌！”
　　“皇上赐的？”他反问。
　　“对啊，有了这个，我每天都过来找你！”
　　话音刚落，身后顿时传来丫头的惊呼声，还伴随着锅碗瓢盆落地的声音。赵橙心回头看去，府里两个丫鬟正撞在了管家的背上，大概都听见了她的惊人之语。
　　燕钊只扫了一眼，眼神又重新落回在她身上，突然反问：“每天都会来？”
　　赵橙心看着他的脸，没想到他会这么一问，她正想着怎么回，突然心思被他微敞的领口下的白净锁骨吸引。
　　她好想看看里面。
　　空气一时有些安静，不过管家就是管家，到底是见过世面的，迅速调整好了姿态，恭恭敬敬地说道：“二少爷，早饭已经准备好了，不知道公主留下来用饭吗？”
　　燕钊看向赵橙心，选择让她回答。
　　“留！”
　　家里没人，圆木桌子上就只坐着燕钊和赵橙心两人，丫鬟给赵橙心添了碗豆浆，她一脸为难，偷偷摸了摸桌底下圆溜溜的肚子，出宫前她已经吃了一碗金玉鸭丝粥和十个玲珑小蒸包啊！可是，难得有机会和燕钊一起吃早饭，不吃白不吃。
　　她慢吞吞地舀了几勺豆浆进嘴里，有些食不知味。
　　“不饿？”
　　燕钊忽然出声问道，赵橙心下意识地“啊”了声。
　　“还是做得不合公主胃口？”
　　他又问，眼神却看向了管家。
　　管家心领神会，上前一步对赵橙心说道：“我这就去后厨说一声，给公主换几道菜来。”
　　赵橙心不是头一回来，管家一直记着公主最爱吃什么，按夫人的话说那就是，嘉月公主早晚要进他们燕家的门，所以作为一个老练的管家他更是认真对待！只不过今天公主来得实在突然，一时没有准备罢了，这说着就要往后厨去。
　　“不用不用，多了浪费！其实，是我吃过了。”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燕钊看了她一会，忽然伸手端走她面前的碗，然后在她震惊的眼神里，几口喝了下去，又在她持续惊愕的表情中，面不改色地回看她，一脸平静地解释道：“别浪费。”
　　赵橙心想说，这不是浪费不浪费的问题，关键是那碗我刚刚喝了两口啊！
　　“公主真的每日都要过来？”
　　燕钊冷不丁又问了这个问题，赵橙心下意识就回了句：“对啊。”
　　她转念一想，琢磨着燕钊到底是乐意还是不乐意啊，再偷偷看他的表情，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于是她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乐意啊？”
　　他淡淡扫了一眼过来，身后的丫鬟便上前手脚麻利地收了碗，他微微抿了一口，说道：“臣只是觉得，公主每日过来未免有些兴师动众，家里的厨子平日早晨只做一些简单的食物。”说到这里他顿了顿。
　　赵橙心的眸子暗了下来，嘴巴也瘪了，就在她以为他准备送客的时候，燕钊却忽然看着她，继续说道，“臣可以带公主去外头吃。”
　　赵橙心猛地坐直，惊喜地问道：“真的？”
　　“嗯。”燕钊轻声回答，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唇角微微扬起。
　　他们出了将军府，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路上，燕钊看着赵橙心今日这身的橙色的罗裙，耀眼而有灵气，就像她一样。
　　当赵橙心回头的时候，正好对上燕钊来不及挪开的双眼，她问道：“我们去哪？”
　　燕钊看着前面清澈的眼睛和干净的笑脸，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语气里的温柔：“皇上有吩咐，江亦别已经在喜延街等臣了。”
　　赵橙心听了立刻敏锐地眯起眼睛，满脸狐疑：“不会又是去哪个青楼妓馆吧？”
　　燕钊觉得好笑：“臣不知。”
　　他是真的不知道，皇上只给了一个地址，差他们自己前去，可是他是和江亦别一同去，又不是自己一个人，她这个表情好像如临大敌似的。
　　赵橙心盯了他半晌，一脸严肃地说道：“燕钊，你不能去青楼。”
　　轻言软语中还有撒娇的意味。
　　他想问为什么，话却在说出口的时候改成了一声果断的“好”，想了想，他又补了一句，“皇上的旨意除外。”
　　“如果是皇兄的旨意，我也要去！”
　　这话听着像命令，燕钊却笑了：“公主不放心的话，可以和臣约法三章。”
　　“怎么约？”
　　“臣不去青楼，公主，不能穿男装。”
　　他是真的很介意，她上回穿男装，不知道自己有多显眼，作为女子多了两分俊气，作为男子又显得秀气，一路引得不少人回头驻足。
　　“好啊！”赵橙心不假思索地回答，她觉得这个条件不亏，不就是不穿男装嘛，回头叫小德子多准备一些衣裳，她每日出宫换一身，美死他。
　　“臣不在的时候，公主不可以去斗鸡走狗的场所。”
　　什么叫斗鸡走狗赵橙心还不是很清楚，但是这会儿她脑筋转得贼快，立马提出要求：“那你每日要送我回宫！”
　　“好。”燕钊答应地干脆，“如有违约，臣任凭公主处置。”
　　“行！”
　　赵橙心咧嘴一笑，得意地抬脚就走，手腕却忽然被拉住，她回头看去，对上燕钊漆黑的双眼，那里头深不见底。
　　“如果公主违约呢，也任凭臣处置么？”
　　他的声音环绕在她的耳边，温柔的语调里却隐藏着看不见的危险。
　　赵橙心尽量保持着清醒：“我不会违约的，我很听话的！”
　　她打着哈哈，却实在是低估了燕钊，硬是被拉着没能走掉，于是又看回去，燕钊还在原地定定地看着她，等她的回答。
　　“行吧，本公主由你处置！”
　　似乎是听到了想听的话，燕钊眉眼齐弯，刹那间如冰雪消融，春风拂面，看得赵橙心身心一颤，他满意地放了手，兀自往前走。
　　赵橙心歪着脖子看着他的背影，怎么感觉哪里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