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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季青岚的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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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江亦别汇合后,三人走到了曾经的醉生梦死楼,此处已经一改往日的辉煌,偌大的酒楼人去楼空,要不了多久就要被拆个一干二净。
他们的目的地,就在与酒楼一街之隔的后巷,位置有些偏僻,好在江亦别记得清楚。没过多久,他们就在一家小酒馆门前停下脚步,抬头看去,上头镌刻着“醉千钟”三个行云流水的大字。
赵橙心率先上前敲了敲门,门内立马传来一声清秀的声音:“来了。”
随着门被渐渐打开,赵橙心惊讶地喊道:“季老板?!”
“见过嘉月公主。”季青岚微微一笑,颔首行礼,一袭海棠红衣映衬得更加冷艳。
“皇上差我们来寻的人是你?”燕钊了然道。
季青岚点点头:“正是。”
鸡鸣破晓时,皇帝突然临时召见他们,一道密令差他们去坊中找一家酒肆,有人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却没有想到,原来还是季老板。
“进来坐吧。”
季青岚打开了门,寻常酒馆都没有这么早开张,里头倒是已经布置得整整齐齐,清雅的小酒馆,和醉生梦死楼大不相同。
他们进去后,季青岚关好了门,将人带到院子里头坐,院里种了海棠花,还栽了一颗枣树,树上挂着秋千,叶绿花黄,将小小的院落点缀得闲情逸致。
季青岚提了壶茶,倒下几杯,说道:“早晨饮酒伤身,各位喝点茶吧。这是青岚的一位朋友前日从南边带回来的上好龙井,正好给你们尝尝。”杯中缕缕热气腾起,空中渐渐弥漫清幽茶香,让这个清晨显得特别安宁。
江亦别端起茶盏便称赞:“这叶子光滑挺直,色翠香清,确实是上等好茶。”
等他细品了一口,又缓缓评道,
“既保留山间露气,又煽得恰到好处,这种品相,恐怕也只有在大内,或皇上赏赐的官员家里才有。”
赵橙心喝了一大口,确实不错,突然抬头对季青岚说道:“我们江大人什么都好,人长得帅还博学多才,就是喜欢卖弄,也算是他的缺陷了,还请季老板别见怪!”
“......我这是在给你们介绍,怕你们不识货,糟蹋了东西。”江亦别强调。
“嗯嗯。”
赵橙心和燕钊同时敷衍地点了点头,又喝了一大口。
江亦别嘴角抽了一抽,这都是什么人,夫唱妇随!
“皇上说,他欠季姑娘一个承诺,不知道是什么?”
闻言,季青岚沉默地了片刻,她忽然想起了多年前的一幕,有一位少年,站在她面前说:“我会替父皇,还你一个交代。”
那是十年前,彼时先皇在位,季相辅政。相府里有一幼女,名叫季汀兰。
在她的印象里,父亲爱民如子,常在他们看到路有冻死骨时感慨:“为官者应当节俭至上,而为父身为丞相,当居一朝表率!”
节俭到后来,家里每日的餐桌上只有两菜一汤,别的官家小姐都穿着绫罗绸缎,而她身上的粗布衣裳补了又补。
可小孩子嘛,哪里有那么多的攀比艳羡,只要每日吃饱穿暖,能和邻家的小孩玩耍,父母和睦,一切就很完美了。
直到有一日,那个被称作常太师的人出现在她的家里,带着皇上满门抄斩的旨意,灭了一门上下十二口人。她后来常在梦里看到那一幕,家里火光冲天,院子里的秋千被斩断落在地上,她被拥在奶娘的怀中,那具身体已经一动不动,逐渐僵硬发冷,她仍然瑟缩在那个怀里,颤颤发抖。而那人高高在上冷冷地睥睨着她,良久,拂袖离去。然后她被带进天牢,独自关在一间牢笼里。他们说,她是重犯。
她吃着馊了的馒头,和老鼠一起睡在干草垛上,看不见太阳和星空,不知道过了多少个这样的日夜,就在她万念俱灰时,见到了彼时还未登基的少年。他们偶然在天牢里相遇,应该是说,他偶然经过了她的牢笼面前,见到了一声不吭的她。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他用一把火将少女救了出来。
她看着熊熊大火中的天牢,又看着身边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人,还稚嫩的少年伪作成大人的样子,沉声说道:“我救你,只希望你记得,日后同我今日救你一样去救别人,甚至救万民。”
同时,他许下一个承诺,等他登基后,一定会还季家一个公道!
从此,少女一双柔嫩的双手离开了琴弦,拿起了利剑,她看过南北四季,经过风雨夜色,来来去去从不在一个地方久留,她杀了一些人,亦救了一些人。直到三年前,她收到一个密令。曾经的少年已经成为了当朝天子,他给了她最后一个任务,于是开始留在了京城,扮演着醉生梦死楼老板的角色,每日巧笑倩兮,混迹在京城权贵之中,只为他搜集罪证。
季相一家灭门惨事已过去了许多年,除了偶尔从人们的嘴里听见两声唏嘘,一切事情好像都被世人渐渐淡忘,所有人都以为季家遗孤已经葬身在那场大火里。她为自己改了一个名字,季青岚。
“你就是季相之女?”
“正是。”季青岚含笑点了点头。
燕钊眼神微恸,缓缓说道:“若我父亲知道季家尚有后人在世,一定很欣慰。”
不仅是欣慰,大概会极其震惊吧,他总是听父亲感慨,那两年时间朝中许多官员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我想,皇上让我们做的,便是还季姑娘一家的清白。”
他心里了然,却在方才听故事时忽然想到另一件事。
如今,皇上的能力远远比他们想象得更强,他能救下季青岚,也能暗地里建造名满京城的醉生梦死楼,今时不同往日了。
他轻笑,这是好事。
江亦别扫了一眼身边的人,认识多年的交情,他一眼便明白燕钊的心思。
自先帝驾崩,新皇登基,常太师辅政起,百姓的日子蒸蒸日上,可朝堂内的明争暗斗从未结束过。当年的尚年幼的皇帝陛下已经渐渐长大,越来越有主见,有人说,皇上生出了逆鳞,常太师在暗中扶持这位相对更好操纵的八皇子。这些年来,八皇子在人前装作风流纨绔,暗地里却在这醉生梦死酒楼结交权贵,笼络势力。当然,仍然有一些清流,忠心不二地拥护皇上。
几年前,京城的季老板凭空出世,建造了京城的第一酒楼,无人知道这季老板是何来头,更不会想到,这背后的金主,竟是当今圣上。
作为至交,身为人臣,有这样的皇帝他们自当是该高兴的。
“皇上还记在心里,青岚已经很感激了。”她垂着眸子,强撑着平静,声音里却有掩盖不住的微微颤抖。
“季姐姐你放心!我皇兄一定会还你清白的,我也会的!”赵橙心看了看身边的两个男人,拍案定夺,“还有他们!对吧?”
燕钊看着她眼里明亮的光,轻笑着应允:“嗯。”
江亦别也点头,道:“季姑娘放心,我们自当尽全力。”
“令尊和常太师可有过节?”
季青岚摇头,说道:“我曾秘密调查过此事,可我父亲身边并没有常太师的眼线,平日里也从来不与他来往,哪里会得罪人。”
她的唇畔露出一抹苦笑。
江亦别试探地问道:“我曾听说,季家灭门之时,常太师曾在家中搜出过黄金万两?一万两黄金,在当时可是大事。”
“绝不可能!”季青岚的情绪变得激动,“我父亲爱民如子,他生了病也不愿意看大夫,就是为了将每一笔钱省下来,他绝不会私藏黄金的!”
“季姑娘放心,我们当然相信季相的为人。”燕钊看着江亦别,思忖片刻,说道,“按我父亲所说,季相不是收受贿赂之人。”
“不受贿,也许才惹怒了常太师。”
江亦别一语,让众人陷入了沉思。
赵橙心却忽然问道:“那个老不死的这么多钱啊,别人不收他也不至于生这么大的气吧?”
燕钊定定地看着她,却没有回答,她又问了一声,“嗯?”
半晌,燕钊平静地说道:“应该不少。”
他看着她一脸的懵懂,希望她最好永远不要知道这世间的龌龊事。
赵橙心听了更加遗憾:“可惜了,皇兄怎么没把他关到天牢里去。”
要说嘉月公主讨厌的人,那常太师一定是榜上有名且常年稳居榜首的。如果要请人住到天牢里头去,那常太师一定是钦定的加护豪华套房。
季青岚闻言倒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忽然看着她沉吟:“青岚也原以为皇上想趁此时机将常党斩草除根,可不知怎么,皇上好像并无此意?”
以她这三年搜集的罪证,完全可以给常太师身加数条结党营私的重罪。
江亦别解释道:“皇子一案,牵涉众多,奇怪的是,到了牢里他们竟无一人敢供出常太师。常太师从中斡旋,全身而退,最后只是六部有几个官员的变动而已。皇上不是不动,而是动不得。”
季青岚的脸色变得愈加铁青,她咬着下唇,好看的脸上变得惨白:“难道,青岚三年的努力,真就撼动不得仇人一丝一毫?”
“当然也不是全无所获,树倒猢狲散,至少八皇子这些年的努力付诸东流,常太师在家里只怕也不好过。”他笑着轻轻摇扇,临风玉树。
赵橙心想了想,认真分析道:“而且你看他,今年朝也不上了,我估计吧,他最多活一年半,放心吧!”
赵橙心说完自个儿就笑了,想到常太师现在可能躺在家里动弹不得她就有点小开心,说不定一年半还多了呢,这几个月可能就去了。
季青岚看她乐呵呵幻想的模样,凝重的脸上出现一丝宽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