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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追溯的记忆(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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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惊心褫魄,尤白半个魂吓得从嘴里飘出去,没等定神,一只手伸了过来,白皙如瓷,顺着这只手侧头看去,尤生痴楞了,心叹:好一个俊俏的人儿。
少年虽然破衣烂衫,却也盖不住他的器宇不凡,剑眉星眼,唇红齿白,腰身挺拔如松,要比他高上足足两个头了去,虽言语僵冷却嘴角带温,直至少年的手盖在了他的手面上,微冷带温的体温让他如梦初醒,一个偏头便再也不敢瞧他,低声细语道:“我,我来带小黑走。”
少年点了点头,莞尔一笑道:“你叫什么?”
“尤白。”
“无名?”
“恩。白即是名。”
少年了然。
回应道:“我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了,老爷说图个方便,所以叫我拾取。”
这临时的称呼起得真的不是一般的随意。
尤白听着有些想笑,强行给忍住了,点了点头,抓紧手里的布袋道:“我知道你。”
少年诧异,问:“你知道?”
“今天听小姐说了。”
“啊!我想起来了,你因为身体不舒服所以没来,对不对?”
“恩?恩。”
两人聊着同步往庭院外走,尤白后来才知道拾取失忆了,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在尤白国的边境被尤赵洪将军给带回来的,然后过继到了尤金权的手底下就来了尤金府。
身上也没什么以表身份的东西,拾取说他虽然很着急想起以前的事情,但是每次用力的去想就会头疼欲裂,干脆最后就不想了,反正迟早有一天肯定是会想起来的,他现在安排住的地方就在尤白隔壁的小厢房里,两个人算是小邻居,以后互相都有个照应。
晚上,尤白把黑猫安置好,两个人便匆匆道了别,各自回房歇息。
次日一早,拾取还在睡,就听到门外有骂骂咧咧的声音聒噪的厉害,言语词汇也十分的难听。
“死哑巴,是不是以为来了一个新人就敢这么偷懒了?我告诉你,该是你做的活一样少不得,我说了,早上我要吃碘纪家的包子,你给我买的什么?”尤金龙的声音重而有力,宛如钟声,铮铮呛脑。
拾取跪在床上爬到床头,轻轻的拿起叉杆把窗户支起,眯眼看了看天,不过卯时(约五点上下),太阳刚刚出了个头,属夏,天亮的早些。他们住的地方靠在庖屋旁边的一个小院子,院子不大,拢共也就那么两间屋,拾取没来之前一直都是尤白一个人住这,下人都不愿意往这边靠,这个院子都是个杂物院,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基本都堆放在这边,又脏又乱。
也就是尤金龙天天抽了风的往这边跑找尤白的不痛快,偶时若是有哪家小公子哥来寻他出门早些去玩,尤白倒是能逃过一劫不被这么折腾。这会尤白身上穿着一件灰色的麻布衣,显得很大所以也足够长一直延到了膝盖的位置,下身依旧没穿裤子,他的脑袋如打了霜的茄子耷拉着,低的很低,不言不语任由尤金龙呵斥。
光着脚的脚边还有几个踩的扁烂的包子。
尤金龙似乎还骂的不够痛快,单手持鞭在地面狠狠一抽,声音极其醒耳诛心,尤白缄默不语,听到鞭子抽地的声响还是吓得一个哆嗦。尤金龙笑了,他十分满意尤白刚刚那一颤而抖的恐惧表现。
“尤白啊尤白,你且记住,你爹是野仙,没冠没道,你娘虽出自名家后半身中落撩了裙子也能卖,你也不过是个有人生没人养的杂种。要不是我们金家,你这条命早就没了,我打你,是希望你能快点成长,懂吗?”尤金龙说着就是一鞭子狠狠的抽在了尤白的腿上,很疼,疼,疼,疼的尤白眼泪无声而落,全身都在战栗,一下子就嘶哑着嗓子发出算不上声音的声音,到最后是无声,他抱着腿在地面滚。
拾取心脏宛若被电给击了,一下就提了起来。
猛地就从床上窜了身,连门都没走的从窗户口蹭的跳了出去……
“你作甚要打他?”拾取快步奔向尤白。
尤金龙乐了,他今天真正的目的不是找尤白,而是找这新来的拾取,这么做也是想让这个新人看看他的手段,他很开心,因为可以多一个人调教取乐了。
“嘿,你一个新来的管那么多?你知不知道老子是谁?”
拾取冷眉横眼的看了一眼尤金龙,弯腰扶着尤白的肩头,声音放到最低也最温和道:“怎么样?很疼吧?屋里有药吗?”
尤白似乎十分抵触拾取的出现,他用力的推着拾取,声音沙哑到了极点,撕裂难听的同时又如蚊子叫一般道:“你走。”
“我去?你让我去哪?你被他这样莫名其妙的打,我不能不管你。”拾取道。
尤金龙见拾取直接无视了他,怒发冲冠,振聋发聩便是一嗓子道:“妈的,敢无视我?你不过一个失忆的狗东西,居然还想见义勇为?你他妈担心担心你自己吧!”一鞭而下,尤白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拾取,这一鞭子狠狠的抽在了他的胸口,炽痛如火灼。
暴跳如雷的尤金龙见尤白居然敢帮拾取挡鞭,下手是越来越狠毒,一鞭又一鞭,手上的动作也是越来越快,口中怒斥道:“不过一个野杂种,还敢帮别人挡鞭子。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你这个杂种、贱生、喜欢挡是吧,我让你挡!”
过往曾经,尤白没少被尤金龙用这九龙鞭抽打,而今天却是第一次,尤金龙这般狠毒的抽打他,尤白一边嚎啕大哭,一边痛苦的扭曲着身体翻滚挣扎,那场面简直不堪入目,撕心裂肺的痛让尤白顾不上,感觉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受到伤害。
拾取不可置信的瞪眼看向尤金龙,一个翻身而起,顺手摸到身旁的石砖一扑而上,一砖头就拍在了尤金龙的脑袋上,也就这么一砖头直接让尤金龙晕死了过去。
尤白疼的已经浑浑噩噩,即使尤金龙已经晕了过去,他还在地面翻滚哭喊着……
拾取觉得心都揪了起来,怎么会这样?他到底有什么错?要被这样毒打?
尤白疼到晕了过去,拾取没去管尤金龙,双手一撑就把尤白抱了起来,心头瞬时而惊:他怎么这么轻?怕是十来岁的孩子都不会比他轻。
尤金龙被拾取用搬砖拍了脑袋,而且还晕了过去,向来在家养尊处优的尤金龙什么时候吃过这般的委屈?心比天高,不可一世的尤金龙自然不让,直接找了尤周氏告了状,他不敢单独找拾取算账,怕就是怕拾取再给他一板砖。
想来也是,尤金龙就算再跋扈,但是光脚总不是不怕穿鞋的,逼急了,谁知道拾取会如何?况且这人才到府内还没两天的时间,性情不熟,尤金龙就算再傻,也不敢孤身支出的说和拾取一对一的单挑去。尤周氏膝下这一儿一女可是当宝贝疼爱着,自己都舍不得打,知道尤金龙被才来的失忆小下人给拍了脑袋,冲冠眦裂的直接让府里的打手把人给绑了过去。
“你胆子倒是不小,居然敢打我儿子!”尤周氏坐在正堂之上,一巴掌狠狠的拍在桌子上,嗔怪瞪眼,那目光是恨不得把拾取给千刀万剐了。
拾取冷哼一笑,笑得让人心生冷意,尤周氏都被他这冷冷一笑给惊了三分。
“夫人,人有血肉,有些命是改不得,但是也容不得被人那般糟践。你儿子不过被我拍了一砖,你可知你儿子是如何抽打尤白的?怕是我再发现的迟些,这人就没了。”自然,拾取故意把话说的夸张了些许。
尤周氏听闻此话不怒反笑,不责反讽道:“一个野种的命怎么能和我儿比?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还有心去管了别人,口最倒是厉害,说的好像是我儿的错,若不是那小野种做事不灵活谁没事寻他不痛快去?来人,给我打!”
话不言多。
拾取被打了,打的伤痕累累,回到住处时,尤白刚刚醒了过来,见到满身是伤的拾取惊恐万状,平日里说话本就纤声细语,声若蚊蝇,这般一吓一句话就更说的小而不完整。
“你……我,……疼,疼吗?药,我,窝里……”语无伦次间尤白扶着拾取进了他的屋子里,拾取看着他,虽然满身挂彩却笑逐颜开的伸出手用力的揉了揉他的脑袋,道:“我没事,疼是疼,但是也没那么疼。你给我上药,我就觉得后背疼的厉害些。”
说着,拾取一点也不客气的就趴在了尤白那张整理很整齐却十分落败的床上,尤白哆哆嗦嗦的从床头的位置处拿出个小瓶子,再掀开拾取的衣服,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吓得尤白一边饮泣吞声哽咽着给他上药,伤口狰狞,皮开肉绽,给拾取上药的时候,他疼的肌腱肉不断的在跳,显然是疼的厉害。
尤白咬着唇,努力的让手莫要发抖,道:“你不该管我。”
“不管你看着你被他打死啊?”虽然疼,但是拾取很是清晰,立刻回话。
“没事的,他天天都会来打我,打几下就走了。越是反抗他就会打的时间越长,而且越狠。”尤白老实的回答道,其实这些都是他用时间堆积出来的经验。
最开始尤金龙打他的时候,他也会求饶,也会哭喊,但是尤金龙反而越打越狠了,有一次,尤金龙大概是在外面吃了什么憋屈,回来找他泄愤,打到最后尤白疼的出不来声了,尤金龙属实觉着没趣就走了,自那之后尤白就缄默强忍的方式来面对尤金龙的抽打和辱骂,只有这样才能减少皮肉之苦。
“尤白,你不能这样,你这样他迟早一天会打死你的。”
“不会的。”
“会的。”
“不会的。”
“一定会的!”而拾取这一句几乎是怒喝而出,尤白也被他给吓到了。
瞬间,万籁俱寂。
须臾,尤白温声温气道:“谢谢。”
拾取趴在床上,眨了眨眼道:“不客气。”
尤白给拾取上好了药,拾取一个翻身坐了起身,对着他伸开了双手,笑而不言。
尤白不解,歪了歪脑袋。
“来。”还没等尤白明白这句话,拾取就直接上前紧紧的抱住了他,声音磁沉而柔道:“以后我在,谁也欺负不了你,你比我小,以后我便当你如弟弟般护着。”
一个怀抱,陌生的怀抱,具有好意的怀抱。
让尤白的坚固多年的内心堡垒瞬间瓦解的四分五裂,眼泪如断线珍珠落的是没完没了,就算哭,他却一点声都没有,泪水染湿了拾取胸膛一片。有些信任在一瞬间树立,有些不信任在一刻间毁灭。
或许是尤金龙被拾取那一板砖给拍怕了,或许是因为脑袋的伤没好,所以暂时休养,这段时间一直很安静。
拾取的到来也确实帮尤白分担了不少的事,每天还没到天黑事情就忙的差不多了,如果放在平日里,可能其他的人都歇息了,尤白还在忙着手上的活。
他要做的事情零零碎碎,基本都是在跑腿,哪边缺人哪边顶用,有些佣人干不完的事,最后都会让尤白来顶,所以他总是忙到很迟才能休息。
天色昏黑,拾取抓着两根竹竿提着个小桶带着尤白说出去钓鱼,这么些年,尤白从未出过尤金府,反倒是拾取每天都会溜出去溜达,他做人圆润,嘴巴又甜,后门管事的几个丫鬟都被他给哄得乐呵呵的,也不知道他身上哪里来的钱,每次出去回来的时候都会给几个小丫鬟带吃的,也就这么几天,他和府内的下人打成了一片。
这样的拾取和尤白产生了强烈的反差,尤白忍不住的会自嘲想:自己来府内这么些年,都没和几个人熟悉过,也不过有些人看他可怜会偷偷给他一些帮助,但是没人敢明面上和他处,毕竟尤金龙一直看他不爽,下人们看见的能躲自然躲着。掌管领头的下人见到他也会欺负他,哪里能像拾取这般,活得如此圆润。
甚至在拾取来了之后,他的伙食都得到了改善,如往他每天吃的都是佣人们吃完后剩下的残羹剩饭。现在拾取来了,每天饭点总是给他带来新鲜的饭菜,放下碗筷,尤白惴惴不安,看着他道:“可是如果被少爷发现的话……”
拾取鄙笑,言语冷淡道:“除非他脑袋还想开个洞。”
“不能不能,若是让周夫人知道了定然绕不得你,我们……我们还是别去了。”尤白有自己的顾及,他怕的事情太多,他想要的只是安稳,每天能吃饱饭,少吃点皮肉就足够了。
拾取性子外冷里热,虽然说话总是淡薄如冰,但是尤白知道他的温柔,就算他嘴上拒绝,心里确实也是想去的,拾取瞧透了尤白的小心思,上前抓着他的手腕道:“出什么事我顶着,怕什么。”
夜幕笼罩,片片生黑,拾取带着尤生走了很远的路,听拾取说这是靠在上京南侧的一片林子,入了林,两侧树木笼在黑夜之中只见黑色阴影,星点荧光闪闪而出,缥缈的不真实。
“萤火虫。”拾取笑道。
“恩。真好看。”
拾取打着灯笼引路,萤火虫盈盈绕绕,顺着林中石子小道步步深入,便见一面迎月涟漪的湖面。层层叠叠银光渐渐,甚是美丽,尤白提着小桶跟在拾取的身后走到湖边放下,不自觉的撑开双手深深的叹息了一口气,这种感觉实属难找所知形容词来表述,那种瞬间释然开放的感觉好像将身心这些年来所有的压抑都给释放了出来。
大自然的环境让人心旷神怡,远看还有隐隐矮山交锋而叠,虽夜见不清晰,却让人觉得别有一番滋味。
“夜钓其实也挺好的,这里也安静没人打扰。”拾取蹲下身把鱼饵捏好,将其中一支竹竿递给了尤白,尤白接过跟着拾取的动作学而抛入水中,两人相坐。
虽沉默寡言,却不觉得尴尬。
有顷,拾取道:“你家人呢?”
尤白抓着竹竿的手颤了颤,自身的事就算不说,尤金府内上下的人都知道的七七八八,能不提则不提,谁没事都不愿去撕自己心尖上的伤疤。但是对于拾取,尤白侃侃而谈,声轻若风。
“尤金权不管你吗?”听完尤白的叙述,拾取皱眉而问。
尤白笑了笑,摇头道:“金叔叔虽与我父亲是好友,但是我父活着的时候还好说,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金叔叔能管我一口饭就不错了,毕竟这不是他的义务,能出手相助已是没齿难忘。”
拾取心惊,他没想到尤白会说出这样的话,若给他,这些年来的打压与欺辱可能早就怀恨在心,但是尤白没有,他一直心存善良,尤金权权重位高,府内上下的事情哪里能估计那么多,其实与其说是尤金权不管他,倒不如说尤金权没那么多心思去管,只要知道尤白还活着,就足够了。
是夏,鸣蝉蛙叫,萤火寥寥,两小人儿相伴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