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玉盘》满碧乔

3、第三章 狭路相逢

　　郭怀桐有所不知的是，升平公主眼下根本无暇去考量这门亲事，唯独想找回自己的母亲，甚至不惜违抗宫规，用计混出宫城，只为了问一问“詹王”，那洛阳城里江南春的掌柜是什么样的人。
　　可她换了常服，藏匿身份，匆匆卡着宵禁来到詹王酒肆门外，莫说见到詹王本人，甚至连当户的伙计都对她不理不睬。是啊，“詹王”因为一张嘴受到追捧，又不知得罪了多少人，来这里寻他的要么对他喜爱非常，要么对他恨之入骨，伙计们早已习以为常，皆是不论来意悉数赶走，连只言片语都懒得说。
　　升平公主无奈，只得失落而返，坐在马车里怅然发呆。那福杏气不过，樱桃嘴一扁：“殿下，此人太过可恶嚣张，不妨告诉太子殿下，明日一早就来拆了他的酒肆！”
　　太子李时亦是沈夫人所出，作为亲兄长，他对升平极其照顾疼爱。升平亦体恤兄长作为一个无根基太子的不易，从不给他添麻烦，她莞尔一笑，明明是极其纯净的笑容，却又藏着深沉老道：“那厮得罪了那么多人，横竖会有人收拾他的，何故拉兄长下水？”
　　“那…… ‘江南春’的消息，殿下不打听了吗？”
　　升平长睫一垂，抬眼透过车窗缝隙，依稀可见暗夜里行人如游魂般，匆匆赶向自己的目的地，她未正面回答福杏，转言问道：“今夜是谁当值？羽林军吗？”
　　“是呢，今夜宫城和外围皆是羽林军当值，殿下问这个是？”
　　升平公主仍旧不答，只吩咐道：“马车别入库，就停在殿后的磨坊里，有人问便说车上有本公主的东西未来得及卸。另外再收拾几件寻常衣裳，换些散碎银钱来。”
　　福杏不明白公主为何让她做那些，但还是应着声默默记下，撩开车帘小声嘱咐着车夫。升平靠在车厢壁上，合上了双眼，马车迍迍而行，晃动摇篮，她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耳畔隐隐还回荡着母亲吴侬软语的催眠曲，泪珠不争气地漫上了眼眶。
　　母亲失踪整整三年了，她受够了无休无止的等待，也受够了一次次希望后的落空。这“詹王”虽然可恶，到底让她有了丝缕线索，这一次她要亲自赶赴洛阳，誓要寻到母亲的行踪。
　　长安城的夜色渐深，夜幕下既笼着悲伤，亦有希冀，只盼明日晨起阳光射破阴霾，让这个沉闷的秋日重新生机盎然罢。

　　洛阳秋风又起，一派天高云淡的明丽之景。都畿道司马王珣府上，一男声琅琅：“美女妖且闲，采桑歧路间。柔条纷冉冉，落叶何翩翩……”
　　只怕数百年前，曹植在此地写下这诗篇时，尚无有如此浩荡气势，今夕被此人念出，倒是别具一番冲天豪气，惹得南下飞雁皆不由停驻探看，只见那女墙下，花架旁坐着个俊颜如玉的少年，斜倚阑槛，长眉不舒，不是郭怀桐是谁。
　　王珣放衙后回到府邸，看到郭怀桐不禁笑道：“表弟今日又是曹植上身了，在我这里待了七八日，还不嫌腻烦吗？”
　　“呵，”郭怀桐起身上前，一把揽住王珣的肩，“找不到沈夫人我是不会走的，即便将来你成亲，我也要跟你睡一个被窝，若不想被我赖一辈子，还不快帮我想辙？”
　　王珣是郭怀桐母亲胞姐之子，长得不算极俊俏，但笑起来眉眼弯弯，总给人一种亲切舒朗之感：“我不过是个闲差，紫微宫里的密宗案卷也不从我这里过，又能去哪找你岳母去？”
　　“呸呸呸，折寿折寿！”郭怀桐高声啐道，“你明知道我就是个顶罪的，还说什么岳母？帮不上忙也就罢了，带我出去吃好吃的，你府上厨子做菜毫不讲究，又油又咸，我可吃够了！”
　　“那不妨还去上次那家，江南春如何？”
　　“嚯，那家也是徒有虚名，”郭怀桐嘴撇得像瓢，一脸不屑，“上次你带我去吃那什么银鱼酿，腥得像淋了猫尿似的，竟还在这洛阳城里那么火……”
　　“你有所不知，这两日那家换了个主厨，是个小娘子，听说生得极其漂亮，做出的菜飘香十里，整个洛阳城里的达官贵人都为之疯狂，简直快要把江南春的门槛挤破了。我现下带你去，咱们两个也未必排得上号，你倒是先嫌弃起来了。”
　　“若是有美人，我自然要去看看的，”郭怀桐果然起了兴致，拉着王珣便向外走，“即便吃不到饭菜，看看人也不错。”
　　两人玩笑着，策马城南的集市，打头第一间，挂着灿金色匾额的便是江南春，隔着数十丈开外，便能觉察出此间人声鼎沸，郭怀桐手搭凉棚，远远眺望，对王珣道：“这也是有些夸张了罢？我倒要看看这女的是什么西施投胎，惹得这些汉子都魔障了……”
　　“不对，”王珣到底是在都畿道府衙当差之人，马上看出了气氛的不对劲，“那些……好似不是食客，是坊中的武侯罢。”
　　郭怀桐定睛一看，果然如此，不知这酒肆到底出了什么事，左不会是因为食客太多，怕出事才惊动了武侯罢？他们家詹王酒肆可还没有这样的待遇呢！
　　胡思乱想间，王珣已下了马，郭怀桐见状忙跟了上去。王珣向武侯们展示鱼袋亮明身份，问道：“出什么事了？”
　　武侯忙向王珣礼道：“见过王司马。方才有人往武侯铺报官，这江南春的掌柜……死了……”
　　“嚯，”郭怀桐一惊，探头向里间望去，果然见一微胖男子挺尸在酒肆正中，食客们或从后门四处逃散，或在原地哭嚎不止，唯有一女子背对着大门而立，身姿曼妙袅娜，还有几分气定神闲的魄力，与杂乱的背景格格不入。只是望见这背影，便有一番俗世偕忘，如沐春风之感，真不知什么样的面容才配得起如是清丽多姿的身影。
　　王珣虽为都畿道司马，却鲜少管事，突然摊上人命官司，他不觉惊恐万状，一把搂住郭怀桐的脖子，差点没把郭怀桐勒断气，良响才稳住情绪，抖抖问武侯道：“凶顽抓到了吗？”
　　“王司马且看，就是那边的小娘子，”武侯指着背对着众人的女子，低声道，“据说是新来的主厨，年纪小，长得清清白白，哪知道竟这般狠辣。”
　　郭怀桐闻之，眉尖一蹙，目光游移至那姑娘背在身后的手上。那是一双细皮白肉的小手，葱管般的手指，白嫩得似能掐出水来，纤细又圆润，一看便不是常年浸染庖厨之人。这样的人，怎会能做出令人趋之若鹜的食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