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玫瑰战争》秦夕锦

2、伊甸与战争

　　“她不需要这个世界理解，从灰烬中燃烧，跌倒，迷失，是为了遇见坚信的春意和触手可及的星空。”

　　尹伊出生在没有神话的时代。
　　体会不到万千星辰，没见过流光千里，她所接触的，只有折断翅膀的巨龙，萎靡在宫殿两侧。
　　浅栗色长发挽起规规矩矩盘在脑后，荆棘王冠扎根在其上，垂落的银纱模糊了界限，从细小的缝隙里看出去，那些鲜活却不属于自己。
　　白纱长裙腰间生长金色藤蔓，她伸出双手，侍女们嘴巴紧闭，用线缝起来，在这只有银白的宫殿中能听到呼吸声。
　　伪造的金色光球伸出细细的锁链，系在尹伊能见到一切“威胁”的脖颈上，人们沉沦在麻木，痛苦和绝望中。
　　而这一切如何发生，无人知晓。
　　作为世界支柱女王的孩子，她为尹伊建起了“伊甸园”，失去自由的金丝雀枯坐在柔软的草地，拽着拖地裙摆优雅前行，白皙的脚踝若隐若现，像飞向天际的鸽，被箭穿透，用细细的金丝系住。
　　血迹蹭在女王胸口，却得不到回应。
　　“身为王，就与情字无缘。”
　　“我的孩子值得这一切，你什么都不需要做，你是最好的礼物。”
　　“尊敬的女皇陛下赠与您的伊甸，所以您不必出去看那糟糕的世界。”
　　花园里的草木灌着光球，于是它们从枯萎中苏生，在尹伊的记忆里，树是黑色和裂缝，草是咀嚼过的烂绿，天是乌压压的晦暗，从云缝中漏出一缕铂金色的沙砾。
　　女皇是神在人间的代言人，从光暗之战活下来的唯一的王，她背脊挺得笔直，眼角眉梢随被岁月侵蚀，但并不减损美貌和威严。
　　尹伊从小就只能仰望她的母亲在废墟里散步，那里被“神之使者”层层封锁，里面是恢宏荒凉的宫殿。
　　破败简陋的青白色石墙，古老的不知名树木，还有枯萎的花丛。
　　但她能嗅到那里风的清新，穿过面纱时的亲吻，在耳边的窃窃私语，以及那些缠绵悱恻地光，躲在叶片后面轻笑。
　　尹伊站在一片银白里凝望破败，却有种自己才是被抛弃的感觉。
　　侍女步伐匆匆，鞋跟粘连地板的声音打断了发呆的少女，她回眸，眼里的活力渐渐蒙上阴霾，光球里传出声音嘶哑的教廷祭司的声音。
　　“请公主进行成人礼。”
　　战争永无止境，害怕此次时间过长而错过尹伊生日的女王任性地提前了宴会，毫无自由的少女被裹成漂亮的金丝雀，她仰着头，神色自若，背脊一如女王挺得笔直。
　　黑幽幽的长廊两侧墙壁上固定着光蝶，尖利的刺扎进脆弱的蝶翼，粉磷落在柔软的地毯上，悄无声息逝去。
　　巨龙低垂头颅，四肢被镣铐束缚，金色的锁链和光球在头顶盘旋监视，失去翅膀的家伙和蜥蜴有何分别？
　　她不能低头，不能怜悯，因为纤细的手腕没有保护的能力，尹伊不是没试过求情，换来的是鲜血飞溅，痛苦的哀嚎，以及众人的嬉笑。
　　金红简直的宫殿坐满了人，看客们将自己粉刷，展示出欢喜的样子，隔得很远，都可以嗅到嘴角肌肤流出的腥味。
　　女王一身戎装，目光落在少女身上能柔和了几分，她手上戴着猫儿眼的宝石戒指，而尹伊恍惚间却看成了骷髅眼眶的空洞。
　　黑金长袍的祭司举着苹果和权杖向少女颔首致意，女王的身前是祭坛，上面躺着一匹巨大的狮子，它的眼睛是漂亮的火焰，它的鬃毛永远是鲜活滚烫。
　　光球悬浮在上空，枯萎的尖刺在空气中游走，将狮子隔绝开，对准它的心脏，随时将它同化将它毁灭。
　　尖利的匕首有着根深蒂固的阴翳，四个侍女将她围在中央，女王指甲上鲜红的丹蔻叫嚣着贪婪，窃窃私语带着璀璨而凄寂的氛围。
　　你看呐，那些肆意玷污绞杀圣洁的人，全都长着漂亮干净的手，他们脸上永远挂着虚假的微笑，口中说着虔诚的话语，再亲手刺穿神明的胸膛。
　　少女手上戴着奢靡的白纱，即使血溅在上面也不会玷污自己的肌肤，她站在祭坛上，纤细的手腕被尖刺温柔缠绕，抹去她的颤抖和抵抗，她的泪在燃烧，却不能掉下来。
　　金丝雀公主即将成为刽子手，狮子却突然安静下来，低吼间带着亲昵和同情，像是明白自己的处境和即将迎来的死亡。
　　它说话了。
　　“为自由……”
　　尖刺吞噬生命，狮子化作傀儡，女王拥抱少女，亲手给她摘去手套和枷锁，王冠沉重刺穿头颅，鲜血顺着珠翠流下。
　　“你喜欢这个就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狮子成为公主的宠物，光球默认了她王储的身份，眼中的软弱尽数枯萎，空虚在胸腔身体里急剧膨胀，一直涌上喉咙，灼热而绝望的腐朽破体而出，随后结痂，永远留下伤疤。
　　女王还活着，但随时有可能葬身于战场，于是监视者需要新的继承者，确保代理者的存在，尹伊接受了仪式，就无法逃避这一切，她从来没有选择。
　　你知道我为什么接受么？
　　尹伊没有开口，她在心里对已经听不见的狮子交谈，在这个被封闭的神殿里，尹伊在枯萎的花丛中找到了一座被遗忘的雕像。
　　它指尖向着远方，意味着自由，它的白玫瑰象征着纯洁的爱。
　　藏书室的每一本书都被铁链锁住，少女再无禁忌读着每一本关于光明神宁芙的传说，属于那个时代的自由和从未见过的风景。
　　你见过漫山遍野的花齐齐开放么？
　　你见过不需要望远镜就能看到的万千星尘触手可得么？
　　你见过所有的生灵不分彼此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么？
　　你见过沾满污秽的魔女虔诚地跪在神像前祈祷和平么？
　　你没见过，尹伊，你没见过，你见到的是永无止境的战争；你见到的是同类相残，异类灭绝。
　　自由被扼杀，为了苟活而屈膝接受异类地神明，亲手背叛了光明，换得这样颓败而凄迷的生活，她们都是亵渎者。
　　尹伊想成为赎罪者。
　　恨么？当然恨了，剥夺一生自由，如果无法继承罪恶王位将会成为女王和神明的食物用以维持生命和青春。
　　“我没有资格祈求您的宽恕，可我也不会再祈求任何神明的祝福，无论我是男或是女都不重要，我是人，我是人的身份来掀起这战争。”
　　“我要我的子民能在阳光下起舞，沐浴自由，尽情歌唱。”
　　“哪怕被万人所指，哪怕就此死去都永不后悔。”
　　少女的王冠燃烧，长发化成蔷薇红，存活的生灵悄无声息聚在新任女王面前，有人类，有精灵，有神殿的祭司，有苟延残喘的龙，有痛苦不堪的傀儡。
　　这条路很长，尹伊知道，所以从她费尽心机毒杀了女王开始，她便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极暗之处的魔女和长眠的光明由风唤醒，异类的统治者嗅到了危险。
　　熊熊燃烧的火焰吞噬干瘪的生命，无数光蝶从束缚中挣脱，没有翅膀就用四肢，没有光明，就点燃鲜血。
　　少女身前是永无止境的炼狱，罪孽由她一人承担，监管者被狮子咬断喉咙，却没有立刻死去。
　　“你，你这么做，一定会后悔的，我们的神将世界连根拔起轻而易举，你们这帮蠢货……”
　　“我当然知道这是最惨烈的对决。”少女的手不再颤抖，尖锐的剑刺穿他的心脏，没有任何迟疑。
　　“从来战争不缺少牺牲，流血。”
　　“我死不要紧，我们就算只有最后一条生命也不会就此放弃。”
　　“我不会自诩正义，但自由永不会死亡。”
　　“你们可以折断我的四肢，践踏我的身体，摧残我的意志，但你们永远不会理解我对自由，对灵魂的渴望。”
　　“白玫瑰的铁骑将踏遍整个大陆，将自由和热爱归还所有人，不是作为信徒，而是作为一个人。”
　　“我是人啊，神明。你可以弃我恨我，却永不能阻挡我们追求自由的步伐，我们的生命或许就此终结。”
　　“但我的信仰永不屈服！”
　　拥抱绣球花和橡树枝的少女由黑暗和光明加冕，年轻的女王将承载人类的自由和希望永存。
　　你知道绣球花的花语么？
　　是希望，永恒与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