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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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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太阳总是苍白无力的,园中的细草也渐渐失去了翠色,只剩下一点枯黄。城中静安湖旁的渡口上停泊着好些船只,都用一根根极粗的绳缆系在木桩上。渔夫们将衣袖和裤管高高挽起,互相打趣对方或倾诉生活中一些芝麻蒜皮的小事。面前摆着的几箩筐鲈鱼,翻着白眼,做着最后的挣扎。
那初日似乎只是略施了些淡妆,在无限空旷的天际显得有些孤寂,但也并不彷徨,只是稳稳当当的,一步一步地向上攀爬着。这才刚刚从桂树的梢头上露出脑袋,就已在将军府厨房上方的炊烟中迷失了方向。
小厮推着一辆满载着新鲜鲈鱼和一些时令蔬果的小木车,“吱吱呀呀”地从将军府的后门处进来,又转过一道园门,将小车停放在将军府的后厨院中。
后厨中,几个妈妈一边在堆得极高又热气腾腾的蒸笼中穿梭,一边把垂下来挡住视线的发丝重新别到耳后。汗珠在脸颊上来回滚动着,眼睛被熏得生疼,但日子总得这样过下去。有时候府里要办宴会,就连抱怨的时间也没有。那边的粥开始沸腾了,这边的菜也熟了。用了多少石米,多少斤小麦,多少个鸡蛋,一笔一画,日日皆要记得清楚。
“人人都说在这等富贵的地方当差,就算是个扫地的,能进去开开眼界也是好的。现在看来,再富贵,也只有那些老爷太太们富贵,又与我们这些皮糙肉厚的佣人何干。在这里头又或是在外头,还不是干着同样的活,每日与这些个鸡鸭鱼打交道。人家还只当我们是在围着金袍银鞋转呢。他们哪里知道,这都是在主子前头侍奉的丫鬟的好处。我们若是跑到主子跟前,没得惹人嘲笑。”在众人中年纪最大,资历也最老的张妈不断抹着额头上冒出的汗水,忍不住对旁边正洗着菜的徐妈讽刺道。
平安正掀了帘子进来,听到这些婆子在背后议论着,不禁反驳:“妈妈们年纪也大了,我劝还是少动些口舌,少操这些心罢。我们当丫鬟的,虽说是捡了些主人不要的好处,看着体面些,却也懂得背后不该编排主人的道理。妈妈们在这王府中也混了许多年了,怎么连这道理也不懂。奴才有奴才的命,主子有主子的命。你们若是想一进王府就个个飞升成了主子,那皇宫中的宫女太监,岂不个个都是皇帝宫嫔了。”
“哼”,张妈瞥了平安一眼,将手中的菜往桌上一抛,“怎么,小主子当惯了,这爪子还伸到厨房里来管人了?我们就是再不济,也轮不着你在这里说三道四。就连老爷夫人平日还敬我们三分呢。你又是个什么东西?”
说罢,将沾满油污的手在腰间的汗巾上擦了擦,转身又去搬那蒸笼,嘴里嘟囔着,“平时脏活累活全被我们干了,好话又让你们这些平日里只会陪笑脸的占了。若是这王府里哪天没了我们,你们还能这么逍遥?”
徐妈也在一旁应和道,“而且你们这些歪心眼的小蹄子整日只知道挑唆着主子做坏事,如今小姐整日得不务正业,跟着一个外男不知矜持地到处跑,也不怕外人议论。”
平安气急,一张脸涨得通红,指着徐妈,却半天挤不出一句话来。
就在这一瞬间,一只极其小巧且锋利的铁刃从窗外飞将进来,正好刺穿了徐妈的发髻,牢牢定在了一根柱子上。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大跳,呆呆地说不出话来。就连张妈这一向仗着自己年龄耀武扬威的,也不免惊慌失措,手中滚烫的蒸笼也垂直掉在了地上。笼内的梅花包子滚落一地,沾上尘土,变得黑漆漆的。却没人去捡它们,只能可怜地在地上散发丝丝热气。
一人已然掀开了帘子走了进来,众人还未看清来人究竟是谁,那人已至张妈跟前,蹲下身子捡起了地上的一个包子,用手指捏着,仔细地端详。
张妈一看清眼前人的长相,登时惊出了一身冷汗。正预待行礼,无奈眼前人的气场过于强大,且刚刚的那柄飞刀大概也就是此人掷出的,因此膝盖也弯不下去了,只在那一个劲的颤抖,“小姐,您......您怎么来我们这低贱......不堪入眼的处所来了呢。您要吃些什么,只管派些小丫鬟来就行了。何必......何必亲自前来。这我们也无法招待啊。”
“无法招待?”百巧斜着眼,瞅了张妈一眼,冷笑道,“怕是皇亲国戚给您老人家招待,您都嫌弃厌烦呢。”
张妈连忙摆手,陪着笑脸,“姑娘这是哪里的话,我们......我们哪有这个胆子啊。再说......”
话音还未落,百巧就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张妈又将这话硬生生地憋回了肚子里,心中又是恐惧又是纳闷,这小姐平日虽说整日喊打喊杀的,但从来不似眼前这般让人心里直发怵,自己一句话不敢多说。额头上的汗珠即将要滚下来,也不敢擦。
百巧转头又望向徐妈,眼里丝毫没有怒色,只是脸色阴沉得可怕。
徐妈望着百巧一步步向自己的方向走来,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心里只是后悔自己怎么就说了这么不知轻重的话,自己可真是老糊涂了。眼下却又毫无办法,只得放下老脸,一边哭着,一边伸出手来打自己巴掌。
“哎呦,姑娘看我这张嘴。前面的话,都是我瞎说的,并不是真心话,只是昨晚没睡稳当,早上起来迷糊了!姑娘,姑娘您就饶了我这回罢。我下次,我下次再也不说这些断肠子的话了。再说,就让天上砸下一个霹雳,让我立时死在这里。”
百巧一脚踩在了她身后的桌子上,又抓住她那不断抽向自己老脸的手,把玩着那个染上了尘土的包子,笑道,“妈妈这说的是什么话呢?您也是这府中的老人了,哪里会不知道府里的规矩。我不过是最近手痒,想练练飞刀,正好今日早晨闲逛,听到这里有野狗在叫唤,于是就想拿这畜生练手。不想,这刀,竟飞到后厨来了。我进来一看,并没有什么野狗,心里也正奇怪呢。这些都只是些鸡皮蒜毛的小事。只不过......”
众人听了,都明白这“野狗”叫唤正是在讽刺徐妈在厨房中说的那席话,不由得都有些想笑。
徐妈站在那里,一张脸本来就因挨了许多巴掌而肿得紫红,听了这话,就更加脸红气粗起来,只能憋着,无法发作。
百巧凑近了她的脸,将手中的包子举到徐妈的嘴边,“只不过徐妈也是这府中的老人了,应当知道这将军府最忌晦的就是铺张浪费。我们原也算不得什么富贵人家,因此拖累了你们这些个下人,享不到什么福。但这该节俭的,也还是得节俭。眼下这刚煮的包子就这样掉到了地上,实在是有些可惜。不如徐妈就将它吃了,以示将军府的规矩。”
徐妈那张本来发红的脸跟变戏法似的立马又转为了惨白,“这......这,这包子已然掉在地上了,如何又能捡起来吃呢?”
“看来徐妈是不愿做这个节俭的表率。那赶明儿我就禀报家父将徐妈请出将军府,请另往别处去攀高枝吧。”百巧又将包子收回,只是逮住手的力度又加大了几分。
徐妈老泪纵横,连忙夺过那包子,“小姐,千万别将我赶出府,我知道错了。我吃,我这就吃。”说完,瞧着那包子,一狠心,闭眼将那个包子飞快地塞入口中。
百巧这才满意地松开了她的手,又转向众人,“还有谁不满意于我这不知矜持的小姐和将军府中待遇的,现在大可说出来。我也并不强求你们留在这将军府。想走的,趁早打包行礼滚蛋。”
众人纷纷陪笑道,“我们哪有着胆子。再说,小姐向来有巾帼不让须眉之风,将来将军的位置,一定是由小姐接替的。我们哪敢对小姐有什么不满啊,满心眼里喜爱钦佩还来不及呢。”
“今日你们是这番说辞,明日若是再让我听到那些烂谷子废话,各人就多领一个月的工钱,立即离开这将军府。你们可听明白了?同样的话,我可不想再说第二次。”
众人皆不敢抬头去看她的眼睛,只是垂着头,纷纷应是。心下也个个纳罕,小姐平日从来不管这些闲事,且为人极为和善,怎么如今反倒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
这时小丫鬟春燕掀了帘子进来,看见眼下的情景,有些诧异,但马上又想起了老爷夫人是交代自己来传话的,于是对百巧略施一礼,“小姐,老爷夫人有要事找你,这会子正在花厅呢。好像是太子府的侍卫刚刚来过,还停了一辆马车在门口。您快去一趟吧,老爷夫人面色凝重,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还特意嘱咐我一刻也不许耽搁。”
太子府的人?百巧心里咯噔了一下,又猛地想起前几日在习武场碰到的那个瘦弱太子,他来这里干什么?
无论如何,都少与此人沾上关系才好。
百巧想了想,还是得去应付应付,否则爹娘也不好向太子府的人交代。于是拍了怕春燕的肩膀,“你放心,我这就去。”
春燕被她这么一拍,缩了缩肩膀,有些害羞道,“小姐也长大了,不该再像从前那样毛手毛脚的,让人看着不尊重。”
“无妨。”百巧心想,之前自己就是太规矩了,才吃了男人的亏,这一世,她偏要按自己的想法活。
凭什么女人就要处处畏手畏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