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晨星》汝鄢行歌

3、第三章

　　离开青勒啤酒厂后，艾萨克步行回了家，顺便在路边摊买了1碗牡蛎浓汤、一块奶油面包解决午饭。

　　味道确实很鲜美，他想着，这2便士花的还算挺值的，就是付款的时候有一种本能的心痛，看得出来原本的“艾萨克”是真的很珍惜他的钱。

　　可惜他已经死了，作为占据这个躯体的新主人，他倒是不介意在这些地方花钱。

　　之前他犹豫着是否要进门，是因为对艾萨克的记忆接收程度不够，还想不起家里究竟有哪些人，分别是什么样的人，怕贸然回家暴露身份，然后被当地教会抓起来……不过他现在知道了，他只有一个妹妹安娜·彼得斯，而且还是个小傻子，构成不了任何威胁。

　　艾萨克回到家后先是环顾了一圈：这是个简陋陈旧的小木屋，有一个厨房、一个小隔间作为“厕所”，两个卧室，剩下部分就是“客厅”了。

　　客厅摆着一个木桌，两把椅子，其中一把还垫高了，大概是给安娜使用的；角落里有一台几乎要报废的破旧裁缝机、一个大的铁皮桶和几个大大小小的木桶、盆子。屋子里不算特别整洁，但还比较干净，没什么异味，只是东西堆得比较散乱。艾萨克去看了一下“厕所”，发现就是个提桶厕所，像个老式便池，下面有个洞，桶就在里面，背后还有个槽，一拉动就会把煤灰倒下去掩盖住排泄物。

　　现在桶内是干净的，也没什么特别明显的味道，艾萨克看了一眼就走了。他先是去室外把晾干的衣服收进来，将安娜的旧裙子和内衣放到她床上，然后进了自己的房间，在床板夹缝中搜出一叠旧报纸包好的钞票。

　　彼得斯家在多年前遭逢鼠疫后几乎算是家破人亡，安娜侥幸存活，但被烧坏了脑子，父母更是直接被鼠疫夺去了生命。失去了父母，而且那个时候妹妹还没完全康复，生活艰难的少年艾萨克不得不变卖了许多东西，包括原本的房子——然后将大部分钱投入教会医院，用以勉强维持安娜的治疗。

　　幸运的是，在他彻底走投无路之前安娜就出院了，父母留下的遗产到现在还剩下12磅17先令，他前7年努力攒钱也攒下了25磅，再加上他身上的10先令17便士，一共不到39磅……呃……好吧，看来库克先生开的价格确实非常丰厚，那真的是一笔数目不小的钱。

　　不过他也只是这样感叹一下，并没有后悔自己没答应这笔交易。他现阶段虽然对安娜毫无感情，但既然占据了艾萨克的身体就打算负起责任，何况他本能地讨厌出卖亲朋好友之事。

　　再说了，当年的艾萨克·彼得斯完全可以选择直接放弃这个“拖油瓶”，但从他变卖家产不惜一切代价救治妹妹、现在还专门给她报学费高昂的福利学院可以看出他的确非常珍视这个仅存的家人，所以就算是换成他本人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简单收拾了一下屋子，检查了一番食物储备，艾萨克回忆了一番伯利亚城的物价，随后往兜里揣了5先令就出门了。

　　他先是去最近的服装店重新购买了一条长裤、一件夹克和一双鞋，这些一共花去了他3先令16便士，然后他又去市场买了1磅牛肉、3磅白面包，一些香料和鱼油，还有1小罐沙弥果酱……然后他带出门的钱几乎就没剩什么了。

　　回去烧了点热水擦身、准备了一番午饭后，艾萨克听到远处教廷顶端传来的钟声——那是从东区的天灾女神大教堂传来的。教堂顶部有一个巨大的时钟，早上7点到晚上10点每个整点都会发出钟声，用来提醒那些买不起钟表的贫民。

　　艾萨克早在回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教堂顶端的圣徽，确认自己揣的徽章和天灾女神的圣徽截然不同……那问题来了，这个圣徽是谁的？如果是艾萨克·彼得斯本人的，那他到底在信仰谁？

　　在和艾伦、包工头莫林等人交谈的过程中，他基本可以确定这群人都信仰着天灾女神，而整个东区也只有这一座教堂，搞不好这位女神还是此地唯一的信仰，那他揣着一个指向不明的徽章就很危险，万一是哪个不可言说的存在或与女神为敌的教派，他也许还会被送进宗教裁判所。

　　出于这个考量，他把那枚徽章压在了床板夹缝里，嗯，跟那叠存款一起。

　　现在是下午五点，艾萨克在之前买东西的过程中就打听好了安娜所在的“艾琳福利学院”的所在地。

　　这是由伯利亚城的大贵族菲茨罗伊家族投资的慈善项目之一，每个区域的名字都不一样，离他们家最近的就是艾琳福利学院了。

　　最开始的时候，安娜其实也在普通学校上学，但那里的孩子会欺负她，虽然她自己不说，可发现不对劲的艾萨克还是十分愤怒，次月就毫不犹豫把她送进了福利学院。

　　要知道，这种福利学院的每周都要花费1先令，而普通的公立小学每个月只要1先令，学费整整贵了4倍。

　　学院比啤酒厂更远，艾萨克直接花3便士坐的单人马车。他下车走到福利学院门口的时候还没到6点，玛丽安女士远远看见他，吃了一惊，连忙开了门。

　　“艾萨克，你今天为什么来的这么早？”玛丽安女士今年37岁，是个看起来十分文雅的女士。因为安娜的缘故她和艾萨克没少打交道，所以比较熟稔。她仔细打量了一番艾萨克，显露出担忧的神色，“你……你还好吧？安娜这几天心神不宁，总是哭，我和露比问了她许久她才吞吞吐吐说你生病了……”

　　“我很好，玛丽安女士，让你担心了。我过来是为了接安娜放学回家，现在好像还没到6点，我可以在附近等等。”

　　“我记得你每次都是晚上七八点才到的，总不能是啤酒厂提前下班了吧？”玛丽安女士有点疑惑，今天也不是什么节日啊，难道是在庆祝啤酒厂老板过生日么？

　　艾萨克笑了笑，没有说出实话，只是道：“今天情况特殊，我请了个假。”

　　之所以不想说出真相，是因为看之前艾伦等人的反应玛丽安女士也有概率逮着他问为什么，他实在是懒得解释。

　　虽然对原本的艾萨克来说啤酒厂就是份不错的工作了，但要他本人继续做那种高强度的纯体力活是不可能的，何况钱给的还少，他认为凭借自己的本事完全可以找一份更好的工作……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本事。

　　这大概就是一种迷之自信吧。

　　玛丽安女士放他进来，让他坐在教室外的休息区等待。福利院要比彼得斯家的小木屋好很多，虽然算不上豪华，但温馨干净，所有教学用的书籍和设备一应俱全。

　　艾萨克透过窗户可以看见书柜上的书籍，他有点手痒，想去借一本来看。但考虑到曾经的“自己”是一个厌恶读书、目不识丁的人，他最终还是没有这么做，免得引起玛丽安女士的猜忌。

　　福利学院有自己的钟表，但女神教堂的钟声依旧绵延至此。6点的钟声一过，玛丽安女士和露比小姐就带着收拾好的孩子们走了出来，一一交给他们的家长。

　　安娜也被牵了过来，艾萨克远远就看见了她——虽然年满11岁，但因为发育不良，看起来更为瘦小；她穿着打了褐色的小裙子，一头乱糟糟的黑色卷发被玛丽安女士梳成两个可爱的小辫子，鼻梁周围长了几个零星的雀斑，皮肤苍白，只有脸颊有一点红晕。

　　虽然在艾萨克看来，这小女孩长得很是一般，但好在她有一双清澈的蜜色大眼睛，水汪汪的，像是楚楚可怜的小狗，可以轻易让任何人心软。

　　“哥哥来接你啦，”玛丽安女士弯下腰，在她耳边轻柔说着，然后把她领到了艾萨克面前，“快过去吧，安娜，路上小心哦。”

　　“……”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安娜一看见站起来的艾萨克就“笃笃”跑到了她身后、攥住了她的裙摆，有些害怕地伸出脑袋瑟缩着看着眼前的哥哥，半点平时放学回家的兴奋都没有。

　　“安娜？”玛丽安女士很不解，试图从她手中抽出自己的裙摆，“你怎么了？这是哥哥啊，他来接你回家了……安娜？”

　　艾萨克也有些惊诧，一般来说，除非他在特别熟悉原主的人面前露出巨大的破绽，否则他们多半是想不到这副壳子里换了个人的。就算安娜·彼得斯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原主的人，他们还没有互动呢！就现在见了一面，她为何会有这种反应？

　　更别提她还有智力问题！

　　难道是小孩子天生敏感？不不不，哪有那么多敏感的孩子，除非她天生有极高的灵感……可是我现在又看不见灵体之光……

　　艾萨克一边想着，一边缓缓弯下腰，用轻柔的语气对安娜说：“安娜，来，到哥哥这儿来，我们回家。”

　　“不……我不……”安娜小声呢喃着，任何被玛丽安女士强行拖了出来；她叹了口气，带着歉意对艾萨克道：“抱歉，可能是我们没注意到安娜今天的状态有些奇怪。”

　　“没什么，玛丽安女士，这不是你和露比小姐的问题，”他再次看向了安娜，轻声道，“安娜，我是你哥哥艾萨克·彼得斯，你不想回家吗？你想在学校过夜吗？”

　　安娜本来还在小幅度挣扎，听到这句话后顿时瞪大了眼睛，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抽泣着说：“我……我要回家……哥哥……我不要离开哥哥，哥哥在哪里……”

　　“哥哥就在这里。”他将安娜揽过来，抱在怀里，然后拍了拍她的背。她浑身僵硬，但最终还是一点点放松下来，大概是闻到了熟悉的气味，终于确认来的人是她的亲哥哥。

　　回家的时候艾萨克还是带她坐的马车，奇怪的是安娜只是抹着眼泪，并没有对坐马车这件事表现出任何惊讶。

　　按照艾萨克对原主的了解，他接妹妹的时候多半是走着来的，但看安娜的反应……回家都是坐马车吗？

　　呵呵，还真是在乎这个妹妹呢。

　　进门的时候安娜再一次闹腾起来，试图甩开他的手逃跑，被他握住，半强迫地拉进屋子里。一回到家她就蹲在地上继续哭，抽抽搭搭说：“不要……不要打我……我要哥哥，哥哥……”

　　艾萨克有些头痛，他揉了揉额角，一时间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无论如何，艾萨克·彼得斯本人已经死了，如果他没有附身过来，这具尸体早就被人发现并下葬了，紧接着这个小女孩的境况也会恶化……大概率会被莫林找到，然后卖给库克先生。

　　去贵族家做见习女仆？简直扯淡，哪个贵族家庭需要一个话都说不清楚的小傻子做女仆？这个女仆怕不是要服务到主人床/上去！

　　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认命地蹲下来，拍了拍安娜颤抖的肩膀：“别哭了，哥哥不就在这里吗？安娜，你仔细看看，我不是你哥哥吗？”

　　“呜呜……”安娜好半天才抬起头来，眼睛红肿，泪水混着鼻涕看着他；艾萨克眉毛一挑，走到角落里取下钩子上的洗脸巾过来给她擦，她这次没有挣扎，老老实实任由眼前的人给她擦脸，然后哑着声音说，“真的是……哥哥吗？”

　　“是哥哥啊。”他想，这具身体真的是你哥哥。

　　“我、我还以为……还以为……” 安娜嘴巴一瘪，然后猛地扑到他怀里，倒是让他吃了一惊，连忙搂住她瘦弱的身躯，“呜呜……哥哥、哥哥！”

　　“好啦好啦……别哭了……”艾萨克有些无奈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还好这小女孩并不倔强，这要是死活都不认他，甚至还要出去吵闹的话，那他还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做了。